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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斗粟尺布 ...

  •   这日黄昏,驻军于新乡县外数里,距与刘黑闼军交锋的日子越来越近。
      自唐军出兵至今,刘军又相继攻克邢、赵、魏、莘、相、黎、卫诸州,杀唐总管潘道毅、擒刺史房晃、败右武卫将军张士贵,李唐又一次失去了河北、山东的大片江山。
      形势日显严峻之下,可累惨了各位将帅谋臣们。而我在军中,既不参加军机讨论、也不用从事内勤劳作,可谓是尸位素餐的大闲人。在这么个酒足饭饱的傍晚,为一的消遣,便是散步消食。
      我走到营地外不远处,靠着块大石头坐下。其时已是正月,只见山野外树木叶子尽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地上的野草也尽枯黄。想到在这么一个萧条的季节,还要面临着血流成河的战争,顿时觉得四周充满肃杀的气氛。我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急忙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上次随军征讨刘武周,屯兵柏壁之时,也是这么个寒冷的冬天,不过幸好,此次有罗成替我暖被窝,应不止于如上次那么痛苦。我其实很受不了行军的艰苦,然而为了挂念之人,也只好为之。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样的牵挂,到何时才是尽头。就算内乱平定,还有突厥、高丽……像这样的战争,便是再过几千年,也不会完结。等这次回朝,还是劝罗成解甲归田算了。其实他是否参战,江山还是李唐的,难道历史会因为他一个人而改变不成?
      主意已定,我轻舒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冷冷的阴风吹过,树木摇摆,黑影憧憧,使四周又抹上了一层阴森。
      是时候回营了。我又系紧了一下斗篷的带子,正要站起来,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轻声哀求:“王爷,您就放过小人吧。”
      也许是刚才想得过于出神,竟没发现有人走近。
      是李世民?他为何要为难手下人呢?我虽好奇,可又觉得这样偷听实在不好,于是四处张望,看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这是又听到一人低声喝道:“快点,本帅没时间跟你罗嗦!”不是李世民的声音。在这里,能自称“本帅”的,除了李世民便是李元吉了。
      我虽没见过这位齐王的面,但他给我的印象实在不怎样。以前在书上看到的荒淫无耻的评价,倒是不得而知。但胡作非为乃至残暴无情的行径,却已经听得太多了。因此,我决定先不离开,倒要看看他意欲何为。
      那被命令之人此时却忽然哭了出来,抽泣着说:“王爷,您要小人上刀山下油锅,小人也认了,但请不要这样羞辱小人。”
      我又是一怔,还来不及去想个究竟,李元吉便已发话:“妈的,能得到本帅宠幸,是你的荣幸。究竟脱不脱!”
      “您干脆杀了小人吧。”那人在地上磕头不已。
      我忍不住探出头去看。星光下,只见李元吉一手把地上的小兵揪了起来,“啪啪”打了两个光,嘴巴里兀自不干不净的骂着,然后把小兵往地上一按,伸手便去撕他的裤子。我一惊,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可万万不敢相信贵为王爷的李元吉,竟然在这荒山野岭中如此荒唐。
      那小兵慌的只会哭,看起来年龄也不大,似是骤然碰到这样的事,不知如何是好。那头李元吉已经解开了自己的裤带,用力把那小兵的屁股抬了起来。
      我急忙缩回脑袋,觉得眼前的情形简直不堪入目。只听到小兵“啊”一声惨叫,我的脑袋一紧,觉得怒不可遏,伸手捡起身边几块小石头。我再次探头出去,只见李元吉正露着雪白的屁股俯在地上。我两手齐发,数颗石子一个不落全砸在他的屁股上。
      李元吉正在享受中,不期然屁股中招。这受痛事小,扰乱了兴致事大,不禁怒吼一声:“哪个不要命的兔崽子!”
      我见他动手提起裤子,急忙飞奔而去。在他寻过来时,我早已经逃得远远的了。
      回到营中,我还为给李元吉施予惩罚暗自乐呵。忆起方才那污秽的场面,又不禁皱起了眉头,也不免为那小兵觉得可怜。想不到我才对史书上的话提出质疑,他便急不可耐地亲身证明。不过经过这样一下,他应该不会再继续了吧?可是恼羞成怒地回营?我又不自觉地咧开嘴巴。
      “什么事情乐成这个样子?”罗成掀开帐帘走进来,见我合不拢嘴的样子,不禁笑问。
      “可回来了。”我急忙上前握他的手。
      两手才一碰上,罗成便皱着眉头看着我:“天寒地冻的,怎么又在外面瞎逛?”
      我做个鬼脸噘起嘴巴说:“谁让我这个官当得窝囊,一点实权也没有。看着你们忙乎,我只好替你去巡营了。”
      “果真?”罗成将信将疑。
      我点点头,忍不住又“扑哧”笑了起来,说:“还打跑了一只要偷吃的野猫。”
      罗成乜斜了我一眼,显然对我的胡说八道不以为然。
      “怎么?不相信?”我哈哈大笑起来,遂压低声音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罗成又好笑又好气地说:“你也管得太宽了,京城有娈童癖好的官员,又何止一二,皇上都管不过来,难道你能管?”
      我摇摇头,真说起这件事来又不禁有点来气:“我是看不惯他的霸道。那小兵这样受了侮辱,恐怕比死还难受。”
      “好了好了,”罗成拍拍我的头,“只是一切需得小心,齐王我们还是惹不起的。”
      我点点头说:“放心吧!当时我看他脱了裤子,估计决追不上我才这么做的。”
      正说着,小楚在帐外喊:“将军。”在得到罗成许可后,便走了进来。只见他脸上有些沉重,禀道:“方才从殷将军的军中传出消息,称殷将军已故。”
      我和罗成闻言,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对殷开山前几天染了风寒的事也有所闻,然而,一名身强体壮的勇将,怎么就因此而毙命?未等我想明白,罗成便执起我的手说:“走,去看看。”
      我忙跟着他快步而去,来到殷开山帐前,只听到里面传出恸哭声,悲切得令人心痛。两人低身走入,殷开山的尸身正躺在榻上,脸色灰白。李世民正跪在榻前,执着死者的手,哭得死去活来。秦王妃默默地陪跪着,黯然垂泪。
      周遭站了一圈人,正是李世民手下的诸位将领,均是神情悲切。虽说平素经历无数出生入死,但见战友病故,也是个个虎目含泪,凄惨之情令人不忍卒目。我虽与殷开山不是很熟悉,但在此情形下,心中也不由得一酸。
      李世民泪流满腮,声音已然嘶哑,忽然一口气没接上,更是晕死了过去。众人大惊,急忙上前替他捶背掐人中,他方徐徐醒转,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我不禁凄然,想到当日李世民在浅水原一役中大败,本应追究责任,全靠殷开山和刘文静揽了罪责,李世民才得以保全,殷开山也因为此贬为庶人,后来因为再次立下战功才被官府原职。若不是他们俩,李世民肯定难逃其咎,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现在也难怪他如此悲痛。
      只是无奈人死不能复生,大家轮流劝慰着,他才渐渐止了哭声,坐在地上看着殷开山,过了良久才沙哑地说:“命人送他回老家,好生安葬吧。”
      跟着一群人默默地走出帐篷,我忽然想起一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次出征,居然未遇敌便先损失一名大将,莫非是何不祥之兆?我的心有些不安,细细回忆了一下史书上所载,分明记得战争的结果是刘黑闼逃亡,虽有第二次卷土重来,但最终还是兵败身亡。我不禁暗暗耻笑着自己:何时也变得这么迷信了。
      我心念未毕,李世民的话却实实在在地把我吓了一跳。只见他失神地望着殷开山的尸首,喃喃说道:“难道天降凶兆,此战竟是必输无疑?”
      身为主帅,居然在众将领面前说着此等动摇军心的话,我只觉得他是哭糊涂了。帐内各人顿时也是面面相觑。房玄龄立刻说道:“王爷,殷将军的死乃风寒引及旧伤复发所致,人之生老病死,不要过多猜测。”
      李世民眼神一黯,涩声说:“玄龄,你替本王测几个字,看看此次征战结果,究竟会如何。”
      我在心里叹了一声,想不到在此时刻,迷信的不止我一个。房玄龄只得躬身应道:“王爷请说。”
      李世民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就测殷将军的名号吧。”
      我不禁有点担忧,虽知道房玄龄才思敏捷,但也不知是否能自圆其说,让李世民放下心中这块石头。却见他不慌不忙,徐徐开口道:“《诗•召南•殷其靁》有云:‘殷其靁,在南山之阳。’殷,为雷声之动。震卦为雷,亦为龙也。开,亦张者,乃弓之上弦,为火卦戈兵之象。艮卦为山,取意东北者。合三字之说,正是真龙天子遣兵东北,真乃天意!”
      “然而殷将军却在此时亡故,是否也是上天有所指示?”李世民依旧有所疑虑。
      房玄龄缓缓摇着头:“测字之道,只针对字本身,与它是何人的姓氏无关。王爷大可随意拣几个不相干的字再测。”
      “不需要了。”李世民的表情,看上去终于轻松了一些。或许他也只想寻个心理安慰而已。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我不禁崇敬地看了看房玄龄,说他才思敏捷也好、信口开河也罢,总之一道难题便被他举重若轻地化解了。此时稳定李世民的情绪,便等于稳定军心。
      卫兵取来白布,把殷开山的遗体盖了起来。正在此时,门口有人传报:“齐王到。”一阵冷风吹进,李元吉已经迈步而入。
      只见他的长相实在对不起观众。我仔细观察着,发现他的五官若分开来看,也还过得去,但经过歪歪斜斜地一组合,竟变得如此猥琐。我曾在远远地见过李渊和李建成,都是长得颇为俊秀的男子,面前的李世民更说得上玉树临风。为何兄弟间的差异,就会这么大?
      李元吉走到榻前,掀开些许盖布,脸带悲戚地呼着“殷将军”,又哀哀地叹息着。他背对着我,也无法看清是真情还是假意了。不过能过来看看,终究也算得上有良心的人。
      他叹了几口气,复盖上白布,转头向李世民道:“殷将军猝亡,实在令人悲痛。但将军麾下的部队,该由何人来掌管,这也是当务之急。”
      从李元吉踏进帐篷开始,李世民的情绪便开始平静下来。只见他点点头说:“此言甚是。如此,请四弟、还有各位将军同到中军大帐去商议。”语调波澜不惊,仿佛在瞬息之间,又回到平日那精明果断的天策上将。
      李世民与秦王妃耳语了几句,又对我说:“汤将军,麻烦你送王妃回营。”
      秦王妃对我含笑颔首,满眼的柔情尚未收回,猜想李世民方才必定说了些甜蜜的话,遂应道:“诺。”眼睛看向罗成,听得他低头轻声嘱咐:“去吧,早些回营休息。”
      “晓得。”我答道,无意间发现李元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我不由得心生厌恶,却不敢过于表露出来,只好轻蹙眉心,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秦王妃身侧说:“王妃请。”
      两人回到李世民的寝帐,只见里面的物具一如既往地摆放有序。出征这十多天以来,我也常在李世民公务繁忙时,到此陪她聊天解闷。因此我也不拘束,大方地随秦王妃坐下,问:“殷将军不是偶感风寒而已吗?如何去得如此突然?”
      秦王妃黯然道:“本是偶感风寒,殊不知触发了心肺的旧伤,日落时分便感呼吸急促了。”
      我叹了口气,说:“久经沙场,身上必是伤痕累累了。只是并非为国捐躯,恐怕去得也不太甘心。”
      “这场仗本就是凶险万分,眼下又少了一位勇将,更加是前途未卜了。”她轻轻说着,语气中充满担忧。
      我不禁问:“王妃是在担心王爷?”
      秦王妃一笑,摇摇头:“非也。不过方才确实有些担心。王爷与殷将军一向感情甚笃,难免会太过伤心。刚刚也亏得房大人才智过人,若主帅动摇,士气恐怕也会低落了。我常幸而他身边有这许多谋士,能为他排忧解难。否则我只能婉转劝慰,却不宜在他面前旁征博引地讲道理,更不宜高谈阔论,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夫妻之间,有何话应当直说才是,哪有这么多忌惮?”我笑着,随手翻开置于案头的《女诫》,只见文曰“妇德,不必明才绝异也”,又随手掀了几页,却是“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不禁慨然。
      秦王妃却说:“男女有别,应当各施其职。若过分逾越,便有背妇道了,难免会为他人诟病。”
      “王妃此言差矣。能者居之才是自然法度,男女之别并非准绳。天下男子并非人人才高八斗,妇人也非个个愚昧无知。”我对她的话不敢苟同,遂摇头说。
      秦王妃说着,见我索然无味地合上《女诫》,遂笑说:“男乾女坤,阴阳殊性,男女异行,这本是天地运行的法则。母鸡司晨,终非正道。”
      我无语。每每与秦王妃闲聊,无论是谈古论今,还是读书赏文,均如沐浴于山泉中,身心得到涤荡。但纵然博学多才如是,她对妇女地位的见解,仍是不能跳出封建礼教的束缚。“她终究只是长孙皇后,而非武则天。”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放弃了跟她争辩,转到其它闲杂的话题上。
      又聊了一会,听得帐外传来李世民说话的声音,于是我起身告辞道:“王爷既回来了,小雅不便打扰了。”
      李世民掀帐走了进来,看到我便转头笑着说:“罗将军,你算是没白跑一趟。”
      我闻言忙蹦跳着跑了出去,果然见罗成正站在外头,旁边还有个程咬金。我过去挽着罗成的手,亲昵地问:“特地过来接我吗?”
      程咬金大声咳一下,似在为自己成为电灯泡提出抗议。我对他吐吐舌头,向李世民夫妇告了别,三人一同离去。
      走出没几步,程咬金忽然对我咬牙说:“我最恨看到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了!”
      我看着自己一身男装,哈哈大笑起来,呲着牙嚣张地看着他。程咬金胡子翘得老高,仿佛有满腔的怒火要发泄出来。罗成拍拍我的肩,笑说:“今日你程大哥心情不好,最好别惹他。”
      我不解地看着罗成:“在生谁的气?”
      “齐王。”罗成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禁皱起眉头,对程咬金说:“你要生他的气,干吗对我发怒?我可不要与他有任何牵连。”又好奇地问:“不知所谓何事?”
      罗成揉着我顶上的发丝,说:“回去再跟你详细道来。”
      我点点头,觉得在大路之上,确实不便说长道短。程咬金却兀自忿忿不平:“秦王竟然轻易就依了他,实在教人想不通。”
      罗成一拍他肩膀,说道:“秦王也不介怀,你在这里生甚闷气?” 程咬金不语,沉着脸只“哼”了一声。
      回到帐中,我不禁问:“程将军和谁吵架了吗?”
      “大家都想吵,可惜没吵起来,便被秦王息事宁人了。”罗成声音冷冷,看来心中其实也是有气,但不如程咬金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
      我不禁更加好奇,递给他一杯热茶,扬起双眉期待着他继续往下说。“齐王他见殷将军去世,便以殷将军的裨将能力不足为由,提出要把他麾下的兵马,均划到裴寂将军旗下。这不明摆着是在夺兵权吗?”
      虽说李世民两兄弟同时挂帅,但在兵马的调度方面,还是有不同的。李元吉手下的兵马,要略少些。而裴寂深得李渊看重,是军中少有的非李世民得亲信之一,自然成为他依靠的对象。于是我问:“秦王答应了?”
      罗成点点头:“全数划到齐王手下了。”
      我想起李元吉上几场战,赢得也狼狈输得也狼狈,不禁嗤笑着说:“他此举是为了在实力上与秦王分庭抗礼,获取更多战功,提高自己的地位而已。只是以他的庸才,调配起来是否能得心应手,还尚要拭目以待。但主帅间存了龃龉,对日后的进攻恐怕不利。”
      “秦王看起来倒似极乐意,也不知心里在作何打算。”罗成皱了一下眉头,轻啜一口茶。
      我走到榻前,边整理着床铺边问:“他今天是否哭得迷糊了?居然还信起邪来。”
      罗成忽地展颜一笑,跟过来从背后抱着我:“我看他后来倒是清醒了。他做的决定越果断,便证明他越是明白。我等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我甩开他环着我的腰的手,说道:“去去,别挡着我理床褥。”
      他却随即又粘了上来,亲吻着我的脖子笑道:“马上便要乱了,还整理来做甚?”
      我一声惊呼,随即整个人被他压倒,两人便在榻上嬉戏哈哈地打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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