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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离死别 ...

  •   三月初六这日天还没亮,平大哥便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这个晚上我压根没睡着,坐在床上看他打包裹,心理实在堵得慌。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受着他大哥哥般温暖的照顾,实在不舍得跟他分开。更何况他此次离去即将从戎,沙场上刀枪无眼,而他只是个十三岁不足的小孩,前途吉凶未卜,说不好便要马各裹尸了。
      在我胡思乱想中,天色开始发白。这意味着平大哥该起程了。他下山之后,还要赶几十里路才能到渡口,去乘三天一趟渡船。到了河对岸,又要走几十里路才能找到落脚的村庄。如果在天黑前还赶不到,他就要露宿山野了。
      我强忍着大哭的冲动,与陈叔一起送他出门。走了几步,眼流却不由自主地啪哒啪哒往下掉。我冲过去从背后抱着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平大哥回过头来说:“傻丫头,只是暂别而已。我走后可不能哭鼻子了,哭了也没有人哄你了。”我听了,鼻子一酸,干脆“哇”的放声大哭。
      陈叔拍拍我的头说:“好丫头,错过了时辰,你平大哥可没法赶路了。”
      我听了,只好乖乖的擦干眼泪,点点头说:“平大哥,你放心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成为凯旋归来的大将军。”
      平大哥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轻轻地拥我一下,然后挥挥手说:“都回去吧。”说罢毅然转身。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起伏的山峦间。我高声吟道: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兄之将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兄之将归,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未毕,已是泣不成声……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跟着陈叔回到屋里,垂头丧气像被霜打蔫了的黄瓜。
      我花了近三个月才渐渐习惯平大哥不在的日子。在起初的那几天,我总是在梦里看到他笑语盈盈的抚摸着我的头,温和的说话。霎时间,却是狂风大作,黄沙漫漫,他转眼间换上了戎装,手执盾牌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忽然乱军中飞出数根乱箭,从他胸口贯穿而过。我“啊”的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发现只有陈叔在黑暗中炯炯的目光。我伸手入衣,掏出胸前的吊坠,抚摸着,胡思乱想到天亮。

      当噩梦渐退的时候,山上的天气已经变得热起来,山花开得灿烂夺目。更有趣的是,在院中休息的时候,可以看到各式各样活蹦乱跳的动物,宛如置身于一个野生动物园。——是夏天来了,这么一个鲜活的世界,比那个阴阴沉沉、狂风怒吼的冬天有趣多了。到处都散发着青草的香味,树木郁郁葱葱的像把巨伞,在地上洒下大片大片的阴凉。
      我平时除了舞枪弄剑,最大的兴趣便是到花丛中逮野兔子。不过从来不射杀它们,追赶着它们玩耍,逮到之后拍拍它们的屁股又放走。——因为我从来不愁没有野味吃,陈叔每次打猎从来不会空手而回。在这山上半载,我几乎吃遍了所有的山珍,真是大饱口福。
      陈叔每天看着我顶着乱蓬蓬、沾满杂草的头发回来,总会笑骂:“你这个疯丫头,简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还没有长大的感觉?”
      我指着他同样乱糟糟的头发说,“哈哈!没办法,近朱者赤!”
      这日我刚在午后的灌木丛中把一直小兔子抓拿到手,便听到陈叔在前院大喊:“雪丫头快来,看今天给你猎回来的好东西!”
      我提着兔子的耳朵,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只见院子里躺着硕大一只灰色的动物——脸似马非马,蹄似牛非牛,角似鹿非鹿,尾似驴非驴。“麋鹿!”我惊叫。
      “没错!”
      “哇塞!”我感叹一声,听到了自己吞口水的响声,“这可是一级保护动物耶,这回赚大了。”
      “什么保护动物,别说疯话了。快过来帮忙!”陈叔敲着我的脑门。
      我放下手中惊得瑟瑟发抖的兔子,往它屁股上一拍,说:“快跑吧,小心被我吃掉!”小兔子听懂了似的,飞快逃进草丛中。
      “打算怎么个做法呢?炖?煮?焖?”我上前围着麋鹿转圈圈,一边流着口水动歪脑筋。
      “烤!”陈叔权威的说,一边提着尖刀麻利的放血、扒皮。“你口福还真不错,麋鹿在这一带很少出没的。”
      “这么珍贵,吃了不要折寿才好。不对,就算折寿也要吃。”我嬉皮笑脸的说。当然了,在二十一世纪生活的那十七年,什么都讲生态、保护濒临绝种动物、可持续发展,让我觉得除了人,什么都碰不得。在这可不讲这一套,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嘛,嘿嘿嘿!
      经过一个时辰的努力,一大盘香喷喷的烤鹿肉摆在我的面前。还没等我动手,陈叔已经在鹿腿上割下一大块放到了我的面前。
      “太好吃了!”我狼吞虎咽的几乎没把舌头吞下去。
      陈叔不停的最好的部分挑出来推倒我面前,最后已经高得向座小山了。我抬起头,瞅着陈叔的脸研究了半天。他被我灼灼的目光烤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呵斥:“臭丫头,看什么呢?!”
      我讪讪的说:“我刚才忽然觉得你跟我父亲长的好像,可是细看怎么又一点都不像呢?”
      陈叔被我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我说:“不如我认你为义父吧!”
      陈叔看了我一阵子,笑道:“这主意不错,乖女儿,以后你就帮义父做饭洗衣吧。”
      “哼,这是你夫人要做的。”“难道当女儿的就不应该尽尽孝道?”
      我白了他一眼,说:“少跟我来孔夫子那套。”然后,我恭敬的起身跪下说:“请义父受女儿一拜。”
      陈叔扶我起来,声音居然激动的略略颤抖:“想不到我今生还能得此好女儿,上天真是待我不薄!”
      我不知羞耻的回答:“我还要给你找个好女婿呢!”
      义父立刻被烤鹿肉噎到了,半晌才顺过气来:“好丫头,年纪小小就想出嫁了?告诉义父,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我要嫁的人,自然是个大英雄、大豪杰!”
      “那你注定要做饭洗衣了。”
      我不服气的说:“我要找的是温柔体贴的大英雄!”
      这回义父的下巴几乎没掉到地上,笑了好一会,终于叹息说:“看来我的乖女儿是要嫁不出去了。”
      当晚,我美美的睡了一觉,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某个夏日的午后,我懒懒的躺在屋前一颗大乔木下,看着从树叶缝里洒落色彩缤纷的阳光。自从认了义父之后,我便理直气壮地得到了更多的疼爱。每天基本都在过着猪一般的日子。我拍着肚皮,在阵阵凉风吹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迷糊间觉得耳边传来低沉、缓慢的脚步声,地面一颤一颤的极为诡异。我警惕的睁开眼,发现一只大黑熊马上就要走到我跟前!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猛兽,不禁吓得尖叫起来。
      幸好我还没有吓傻,嗖地站起来。但感觉到一阵眩晕。就在我稍稍定神之际,黑熊已经人立起来,挥舞着前掌向我挥出一巴掌。尖利的爪子在空气中带出“丝丝”声音。我急忙往后退,但只退了半步,退路已经被大树挡住了!爪子在我面前晃过,另一只爪子紧接着打来。
      “打滚,阿雪!”我听到义父的喊声,急忙一个翻滚从黑熊脚边滚出去,躲开了这一掌。
      可是这黑熊看似笨重,其实动作快的不得了。见我躲开了,居然整个身体就压下来。我已经来不及躲开了,只好闭上双眼等死了。“嗖嗖嗖啪啪啪!”我听到一阵乱响,睁开眼一看,只见身边落下了好几根羽箭,义父正在跟黑熊缠斗,猎叉已经被黑熊打落。
      “义父小心!”我喊着,拾起猎叉往黑熊刺去。
      “阿雪你别过来!”义父焦急的大喊,分神之际,被黑熊一掌扫中肩膀,手臂上立刻出现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涌而出。
      我用力把猎叉刺向黑熊,黑熊手一挥,我只觉得双臂一麻,猎叉“哐当”掉地,一股巨大的推力把我摔倒在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黑熊又已经舞着一双尖尖的爪子向我扫来。忽然一个身影扑过来把我揽在怀里,往地上连续打了几个滚,然后把我一推,大喊:“快跑!”
      混乱中,我瞥见大黑熊张牙舞爪的身影,还有地上的一滩血渍。“义父!”“别管我,快走!”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我们处于极度混乱的时候,灌木丛中“嗖嗖嗖嗖嗖”连珠似的射出了五箭,箭箭直射黑熊的双眼!黑熊挥舞着双爪,打掉前面两只,但后面三支却追尾而至,直入它的双瞳。黑熊吃痛,又看不到东西,在原地不停的大转,发出凄惨的叫声。“嗖嗖嗖”又是三箭,黑熊再也没有抵挡的机会,庞大的身躯怦然倒下。
      我恍如隔世,定过神来,看到一个男子从灌木丛中飞身而出,抱起地上的义父。
      我俯身去看,只见义父除了肩膀的上之外,背上又增了两道血肉模糊的抓伤,伤口很深,血如泉涌!
      我用力从衣襟上撕下一长条布条,在义父肩膀伤口的靠心脏侧紧紧绑住。只见男子急急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去瓶塞,在伤口上倒上灰白色的粉末。义父肩膀上的伤口,用布条系上后,流血已经没那么厉害了。但背上那两道抓伤,实在太靠近心脏了,鲜血简直就像喷泉似的,把刚到上去的药粉一下子就冲开了。
      义父脸如白纸,看着我们艰难的开口:“我……恐怕……要……不行……”我哭喊:“不会的!”义父轻轻点点头,露出个虚弱的笑容,颤巍巍的伸手去握那名男子的手。那名男子急忙伸手过来握住,只听得义父又说:“小女……就……托付给……恩公了。”
      男子一言不发,把药瓶递给我,伸手紧紧压住背上的伤口旁,说:“上药!”我急忙把药粉倒上去,可是血一点都没有缓的势头,一整瓶药粉到光了都无济于事。我又冲到屋里,把可以止血的草药全部拿出来,塞到嘴巴里嚼烂,然后敷上去。草药被血泡开了,却无法止住。
      义父的意识渐渐迷糊,手脚渐渐冰冷,我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头慢慢垂下,停止了呼吸。我傻傻地蹲着,经历着这场不可思议的变故,只感到满脸泪水肆意的流。我听到了头顶盘旋着秃鹫凄厉的叫声,我疯狂的喊着:“他妈的,快滚蛋!”
      我抢过男子身边的弓箭,往天上的黑影“嗖嗖嗖”的一轮乱射,只听到“扑腾扑腾”过后,飘落了几根灰黑的羽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那名男子的声音:“葬了吧。”我抬头,发现已是夜幕降临。
      我紧紧地抱着尸身,抬头怒道:“不要!”男子冷冷的看着我,脸上没有丝毫情绪:“你再伤心,你义父也不会活过来的。”我不想理他,低头看躺在血泊中的义父,希望能看到他睁开眼睛,用慈爱的眼光看着我,再喊声“雪丫头”……我便这么抱着义父,坐在院前的草地上,一动不动恍如雕塑。
      男子走进院中,挖了个墓穴,走过来企图想把义父移走。“你走开!”我哑哑的吼着,双臂抱的更紧了。他粗鲁的掰开我的双手,把尸体从我怀里夺走,大踏步走进院中。他把义父轻轻的放进墓穴,就像掩埋。我奔过来喊着:“等等!”哀求的说:“你让我再看几眼好吗?”
      他用冰冷的眼光看了我一会,点点头。
      我趴在墓穴边,伸手摸着义父的脸,喃喃的说:“您安心的走吧。”
      泥土一点点落在义父身上、腿上、臂上、脸上、头发上……到最后终于再也看不见了。男子搬来几块大石头,垒了个坟包。我说:“我还想立个碑。”
      我取下长枪的枪头,从柴堆中找到了一根还没砍开的木桩,在上面刻上几个粗粗的大字——慈父陈公之墓。又在旁边刻上一行小字——女儿陈雪敬立 大业八年七月十五日。再用木炭涂黑,恭敬地立在墓前。
      我抬头看天空,只见升起一轮明月。不是说人月两圆吗?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我对着无尽的山峦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你把我从亲人身边夺走,来到这鬼地方!又把我这里唯一的亲人夺走,你于心何忍!”远处传来微弱的回响,夹杂着啸啸的狼嚎。
      男子走过来,抓起我的手,在上面涂上草药汁。我看过去,只见手上被割了许多到横七竖八的口子,渗出缕缕鲜血。也许是刚才刻字的时候被枪头所伤吧,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进去吧。”男子说。
      “不,我要为义父守灵。”
      他不说话,陪我一道坐在墓前。就这么发呆着、流泪着,天色已经发白。
      “时候不早了,收拾一下准备启程吧。”
      “我没说要走。”
      “你一个人留在这荒山上,活不过一个冬天。”
      冰冷的语调让我觉得极其不爽,我颤悠悠的站起来冷笑着说:“活不过最好,刚好可以去陪我义父!”
      他用冷冷的眸子盯着我一动不动,忽然一扬眉说:“这可由不得你。你义父把你托付给我,你就要听他的遗言。”说完,老鹰抓小鸡般把我拦腰抓起,就这么横夹在他腋下,把我带进了内屋。
      屋里陈设非常简单,他毫不费力就把我仅有的几件衣物翻了出来,打成包裹,转头对我说,还有什么要拿的?我转过脸去不理他。“那就走吧,现在不拿以后恐怕也没机会再来拿了。”他一把把我抓起来,就要往外走。
      我踢着腿,大喊着:“你不能这样。”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只好说:“放我下来,我还有东西要办。”
      他把我放到地上,说:“想清楚点,你义父拼命为了你,你不爱护自己的生命如何对得起他!”
      我看了他一眼,走到炉前拿出一根木炭交给他,说:“帮我在桌上留几个字吧。”
      他点点头:“写什么?”
      我想了一阵,说:“每年七月十五,盼能与你相聚。”
      复又想:“他如果一生戎马劳碌,再也不上山来呢?时局动乱,我又焉知明年今日身处何方?”于是摇摇头说:“不留也罢!”慢慢走到墙根取下义父打猎时常带的佩刀,淡淡的说:“走吧!”
      我在义父坟前磕了最后三个响头,便跟着男子身后,准备离开这处生活了半载的世外桃源。
      经过大黑熊的尸身时,男子拿出尖刀在它腹部一刺,开了个口子,从里面取出那乌青的胆囊。细心包裹好后,便领着我匆匆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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