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之佩》典珑兮

1、胡不归

　　胡不归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北朝乐府，鲜卑族

　　什么是家？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

　　什么是国？有民有君，有同胞手足。

　　国破，山河在。家破，人未亡。这是亡国奴最好的期盼吗？

　　国都弥漫着风沙，初春之季本就是起风扬沙的时候，人群聚集在宫门前的广场上，静谧得没有一丝的声响，只有风打着转，滚着沙石，抽打着大地的声响。听着，心咚咚打鼓。聚集在一起的人们衣衫凌乱，似乎是许久未曾梳洗番，眼神也有丝呆滞，没有交流，没有聚光。远处的城楼还有硝烟，近内宫的地方就凌乱一片。丝帛瓷器散落，书卷画轴支离。商铺和民居倒未见多少破坏，只是门板上厚厚的沙尘堆积着。远处近处都是守卫的异族士兵，高大威武，而且漠视着这个都城的一切事与物。

　　这本就是破国的模样。

　　深宫里重重的踏步声开始渐进渐显，宫外的民众一小簇一小簇得开始骚动起来。

　　“吱呀--”宫门缓缓打开，排头的是两纵黑甲武士，全身武装，露出的是与燕国人完全不同的异色眼珠，慑人。

　　“娘……”有孩子憋不住唤着母亲，身边的长者立马下蹲用手掩住孩子的嘴巴，大气都不敢喘。

　　风沙更大了，把人群吹得摇摇晃晃，可是却不能撼动那群黑甲，他们依旧姿势不改得前进着。走至广场中央站定，他们背对着的是围观着的人群，似乎从未将这群百姓放入眼中。

　　宫门里又开始走出一群人，歪歪斜斜，哐啷哐啷的铁链声此起彼伏。

　　他们衣衫光鲜，却或多或少沾着点污迹，发丝披散，女人们的珠钗步摇走几步散几地，男人们……出来的没有男人。

　　这干女人踉跄得走定在中央后，宫门又步出一纵骑着黑马穿着铁甲的武士，带着黑暗、恐怖和死亡的气息缓缓朝广场迈进。这时，人群开始有了呜咽声，低泣着的女人孩子搂抱在一起。风沙刮着令人心发毛……

　　宫内走出的女人们有的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她们知道，离死不远了。

　　“婶娘，”队伍里不起眼的一个布衣女子紧紧搀着身边锦衣华服的少妇，强烈的恐惧令她的声音有丝颤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出了个声唤了下。

　　她的婶娘却在这个时候身体抽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蜷在地上，“婶娘——”

　　“娘娘——”周围的女人们尖叫了起来，她们习惯的磕头，下跪，慌不迭地表现令不远处围观的民众也开始了骚动。

　　布衣女子忙着放平华服少妇的身躯，拼命得摇着衣裙给她的婶娘扇着风。周围的声响越来越大，远方城墙上的黑甲士兵举起了手上的弓箭准备瞄向骚乱的人群。他们只需要一个手势，屠城就立马开始。

　　为首的黑马武士策马走近这群宫人，马鼻喷气的声音在布衣女子的耳边响起。突然间，周围死寂了。女子感觉到自己的心快跳了出来，汗从头发丝中渗了出来，手不自觉得揪住身上的粗布衣裙。从战争爆发以来，可怕的北魏武士，凶猛的北魏武士，残暴的北魏武士就一直从宫外传到宫里。她的父亲，叔伯兄弟都陆陆续续的战败在这群北魏人手下，黑马过境的城池都成了不毛之地。如今，终于打到了都城，守了数月，却依旧逃不开破城破国的宿命。

　　是不是，就难逃一死了？

　　她忍住了恐惧而出的泪，侧脸抬头，如此近的距离，足够让他和她彼此看清。

　　“死了？”马上的男人轻哼出声，不屑至极。

　　没有回答，女子未出声，身下的众宫人也未敢出声。

　　男人扯了下马缰，马侧了个身，这个位置能让他更清楚地俯视着下面的这群宫人，还有这个粗布女子。

　　死寂，不远处的民众也屏息着，看着，他们不知道宫人的命运，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

　　“奉五德，承天运，燕主冯弘失德于民，魏王……”敕令从北魏武士的口中缓缓传至这群宫人耳边，破国了。即使不说这样的敕令，燕民也知道结果是怎样，燕王和太子早已亡魂在战场上，燕后和女眷也是砧上肉，任斩任杀。

　　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交替，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都明白。布衣女子也明白，现在她们的主上已经不是那个战死的燕主，而是统领面前这群武士的魏主了。可是同样都流着鲜卑血液的燕国贵族却怎么也低不下头颅。仇恨的情绪在燕民中间蔓延，人群又开始了骚动。

　　男人抬了下手，一纵的黑马武士和列队的黑甲武士都立马肃整。男人下了马，如一团乌云遮蔽在了女子的头顶上方，粗糙的马鞭柄强行把女子的下巴顶起，强迫她与他对视。

　　这个女子有一对褐色的深眸，鲜卑族的血液传给了她白皙的肤色和清晰的五官，虽非绝色，却也芳容娇艳。估摸着应该是燕国的世家女收编在宫内做个女官。只是奇特的是她的左额上被黥了字，又是一身缟素布衣，难道是罪臣的子女？

　　这个男人只露出琥珀色的双眸，铮亮铮亮得看着她，眼神像似把她从里至外连同骨头都剔光了一样。这个北魏男人是想杀她？

　　“你——”男人双唇吐出了个词，冷冷地，“叫什么？”

　　“燕国，冯氏。”她却轻巧得吐两个词。

　　“国姓？”男人轻笑出声，“脸上黥了字的贵族？”他估摸着能猜出她是谁，燕国近三十年来不乏恶心糟践的宫室丑闻。

　　女子稍许顿了下，她无甚表情得看向男人，“临易郡，冯佩。”

　　“你的皇叔，皇兄都死于我手。燕国已灭，你，还有你们，现在就是大魏的奴隶。”

　　“狼子野心——”冯佩吐出句咒骂，“国君宅心仁厚，数年来以礼相待你们拓跋氏族，却怎么也料不到会被你们这群蛮夷野人毁了燕国基业……”

　　“哼哼哈哈……”男人笑出了声，“临易郡不觉得可笑吗？你叔父杀了你的皇兄，才能夺了这黄龙江山，之中的龌龊普天之下人人尽知。怎么你反倒偏帮起了这个杀你兄长的叔父了呢！”

　　冯佩冷冷看向这个男人，弱质之姿尽褪，她站起了身，退至能与他平视的距离，“你们劫我土地，杀我百姓，却来和我谈龌龊？”

　　话音刚落，一马鞭抽上了她的脸，没有半丝迟疑，“亡国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