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楔子·再次将我遗忘 ...
-
秋日，天高气爽。
京都，威远将军府。
内宅。
“夫人，前院传来消息，大人回来了。” 在主卧之内，四个大丫鬟之一的喜雨低声对斜倚在榻上的女人说道，垂头束手，姿态恭谦。
榻上的人应了一声，随后漫不经心的问道：“我嫁进祁家多少天了？”
喜雨低声道：“回夫人的话，您嫁进祁家约莫三月了。”
“原来已经三个月了啊……”榻上的女子轻笑片刻，脑中突发奇想，道：“收拾好你的东西吧，喜雨。”
名为喜雨的丫鬟闻言身子轻颤，但却什么都没有问，乖巧的应道：“是，夫人。”语毕，见榻上的女子并无其余吩咐，方才退下。
女子凝视她的身影，沉默片刻道：“春晓，上前扶我。”
“是，夫人。”
站在旁边用扇子给她扇风的年轻婆子轻声应诺，上前一步，恭敬的伸出手来。榻上女子一手撑榻，一手借力站起，随意整了整衣饰，便迈步向外走去。房内伺候的众人悄声无息的跟在她身后，除却去收拾衣物的喜雨与扶着她的春晓，并婆子三个，大丫鬟三个，二等丫鬟四个，一群女眷跟在身后，甚至壮观。
女子缓步向外走去，她的身材纤细婀娜，面容秀丽雅致，还余几分稚气，仍是少女。但观其气质却从容大气、典雅守礼，让人不可小觑。
三个月……三个月。
女子微微仰头看天，天上阳光照射，虽不刺眼，却也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想到这么快，已经九十天了。
这是第九十天。
走了不久，已到了前院。
前院守着的管家见了她，躬身行礼问安，然后道：“大人与袁都统在厅内会谈，请容奴才前去通报。”
女子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轻抚袖口道，点了点头。
这次结果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她的夫君，青年将军祁都安大人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微微皱眉，道：“不知是谁家夫人？”
他已将她遗忘。
她姓袁，双字婧妍，燕京商人袁端成的嫡女，自小与京都祁家三子祁都安有着婚约。祁都安十三岁，她八岁，西方羌族进攻本国，祁都安与她十三岁的二哥袁宗黎参军，加入吴将军麾下。此战为期六年，惨烈非凡，死伤无数，而她的二哥和未婚夫却在其中屡获军功，加入皇家卫队骠骑军，安全回归家乡，并有从龙之功，将来官道一片坦途。
于是，她成了少年将军的未婚妻。
她的兄长与未婚夫婿手握重兵，皆为实职，她被无数闺中小姐羡慕嫉妒，她亦觉得自己万分幸福，已无所求。
犹记得当年年少，仰慕这个少年将军，亦对婚后生活有所期待，却不想上苍生生跟她开了个有趣的玩笑。
——成婚九十天后，如若祁都安不爱她，就会遗忘她，而她将死去，再次重新这个无趣的轮回。
不，其实是有趣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祁都安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是谁家夫人”时的惊愣，痉挛倒下死亡的痛苦，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婴孩的惶恐，发现事实的绝望，不敢置信的癫狂。
只不过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而这次，恰是整整一百次。
她曾尝试过各种方式让祁都安爱上她，却始终无法。她只能苦笑放弃，等待着下一次轮回。生活于她，已无半点希望。
后来，她决定从源头开始解决问题。或拒绝成婚，或自杀，或与人私奔，或是设计让这则婚约作废，或是让这婚约从未开始。但自杀也不过是开启下一次轮回，私奔或是其它，在原先死亡之日，亦是痛苦死去。直到此时，她才开始认命。
她一直以为祁都安无论如何都不爱她，只是因为他不会爱，而平常他待她亦是万分体贴。他虽寡言少语，却也不曾对她轻慢，而是万分尊重，当她的后盾，助她处理内宅之事，不让她被大龄奴才欺蒙。而内院亦是干净万分，且时不时赠她些或是有趣或是珍稀的玩意儿，甚是贴心。
在她嫁他那天，她便尝试爱他，后来，也爱上了他。她是聪慧的女子，可以猜到一个女人心中没有所爱的寂寞空虚，也可以猜到一个女人爱上不爱她的人的悲哀疯狂。但她仍是年轻，她不愿自己如母亲那样淡然，她不理解她母亲的心意。她只认为不爱虽然不会伤心，但也无趣。而他待自己又是那么好，她自看他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他是千年不变的男人，内心坚强坚固如石，绝不改变。
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对她很好的丈夫，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伤心。爱他，给自己找了个心灵的支柱，如此幸福美满，又有何不可？
她爱他很久，直到无数次轮回，他仍不爱她，她因此死亡，而死亡又如此痛苦。她渐渐恨他，怨怼之心埋藏在心里，她只道这不怪他，自我安慰：他不爱她，这不怪他。却不禁心中苦涩，绝望悲伤。
后来，因缘际会之下，她方才知道他不是不爱，只是爱的不是她。而她的二哥，她的二哥、她的好二哥不仅知晓此事，却帮他隐瞒双方父母，生生将嫡亲妹妹推入火坑，只为那个女人不愿当妾！而祁家亦不可能解除婚约，为了这么个丢脸的理由。
不愿当有名分的妾，却愿意当男人藏在金屋之中无名无份的情人，生出孩子亦是会被他人耻笑，这又是甚么好笑道理？！
呵，原来如此。
她只觉齿冷心寒，再见两人，无怨无恨，面上和熙，却从此陌路。
只可怜——
只可怜她的年少天真、单纯善良，生生为他磨平死去！
她仍是怀抱希望，将此告诉宠溺她的大哥，希望和祁都安和离。死就死罢，连死都不怕，她还害怕些什么？而大哥神色黯然，怒火四涌却被生生按下，默然不语。最后艰难开口，向她分析，告诉她自家的商会因她的联姻低调的在暗中获得多少利益。她愣然，然后痛彻心扉。却也好笑——纵使不和离又如何？婚后九十日她必死无疑，倒不如现下做好准备。
她的兄长宠她疼她爱她，为了家族，却也只能选择沉默，心中愤恨，却也只能妥协。
她知晓这不怪他，这不怪他，只能怪她命浅福薄。
而疼爱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知晓此事之后只微笑地看着她，道：“你可以忍一天，就可以忍一个月、一年、十年、二十年，直至终老。”她闻言只得苦笑，心肺之中怒火滔天。而母亲却淡淡一笑，让她惘然，然后终于了悟。母亲只道：“你是我的女儿，我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了你，我可以这样过活，你为何不可？况且，若你离去，你已嫁过，哪个男人能比祁都安如此待你？”
——原来如此。
原来她们母女皆是如此悲哀。
不，不是，至少母亲不是。
年少时她曾在内心怜悯母亲一生无爱，却不曾想这才是真正的爱——爱自己，爱她。
唯独不爱那个男人，因为对那个男人已无所谓爱或不爱。她的父亲给了她的母亲优渥的生活、尊敬的身份、嫡妻的体面，她便也给他内宅的安稳、同行的羡慕、妻子的温柔体贴。
她现下才懂，才懂得为自己的母亲骄傲，在这个吃人的岁月，能保护自己、保护女儿不曾因心伤崩溃绝望，她已然做到最好。
而她是母亲的女儿，自不能毁她颜面，从此淡然。
从怨恨中走出，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全身通透。
听到祁都安的问话，她淡笑，痛入骨髓，不是心，而是□□。浑身像是被烈火轻拢慢捻，火焰焚烧，头痛欲裂，几欲自裁。
——死亡如此痛苦，但她却已习惯。
她眼角划过二哥、管家的愣然惊叫，到扶住自己的丫鬟的只为她倒下惊惶的神情，内心却全无痛苦，只有对于自己手下之人的骄傲——
看吧，看她调|教出来的人，比祁家好了多少不止？
最后，她倒入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祁都安半跪抱住她，她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曲线，他垂下眼来，眼中一闪而过迷惑之情。
“呵……”她只觉神智慢慢消失，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只来得及用最后一点力气帮自己的“情敌”找点麻烦——
于是，她神色凄婉，口吐鲜血却毫不影响自己的美感：“裘若虹，你……！”
祁都安不会相信，袁宗黎或许不会相信，但——
袁家有没有可能认为她的死是那个被祁都安金屋藏娇的女人做的手脚，就不关她的事了。
他们无论如何，要给袁家一个交代。或许是那个女人，或许是更多利益，而祁都安绝不会把那个女人交给袁家。
更多的利益、更紧密的关联，这才能让在朝廷之中只有袁宗黎这个叛骨的袁家走得更远。而愤怒愧疚的大哥决计不会让祁都安就此好过。
祁都安，是你自己把弱点送入我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0]楔子·再次将我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