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销记忆》步卿梧

19、第 19 章

　　李楷坐在咖啡厅最角落的位置等待着。

　　“久等了。”肃扬走进来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经理。”李楷立刻起身示意。

　　“把你查到的事都说一下吧。”肃扬点了杯咖啡，静静喝着，眼中闪烁着难以压制的兴奋的光。

　　“好的，这是给您的。”又是一个牛皮纸袋，一叠厚厚的文件。看来这次又让李楷花了不少心思。

　　“嗯，我回去慢慢看。”

　　“ 我这次调查，有几个要点。”

　　“说吧。”

　　“当年时代报社出事的那个记者，我已经查出来了，他叫唐峰。”

　　听到这个名字，肃扬的表情僵了几秒，瞳孔收缩起来，虽然他早有预感，那个史廷口中的唐峰一定和很多事脱不了干系，但就在李楷报出他名字时，肃扬还是带着些惊讶和感慨，这世上仿佛就是会有太多巧合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这个唐峰的背景，你有查过吗？”肃扬想继续确认另一件事。

　　“查过，资料都在信封里了”，李楷指了指肃扬手边的信封，顿了片刻又说道，“对了，这个唐峰就是唐涛的二叔。”

　　果然不出所料，一切似乎不可思议，但又合情合理。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肃扬故意举起咖啡杯，掩饰掉刚才的情绪变化，接着说，“说回正题吧。”

　　“当时的警方正在查一批从香港来的房地产商，那段时期正赶上香港回归，那些港商找准时机来内地投资房地产生意，从中打捞了一笔。这些人大部分也都暗中搞些非法走私的勾当。名字我都放进报告里了，其中不少已经退出商界定居海外去了，目前只剩下一两个还比较活跃的。时代报为了挖掘第一手新闻，在这件事上大费周章，特派了几个记者跟踪采访，其中就有这个唐峰。”

　　“嗯。”肃扬一语不发，很仔细地听着。

　　“那些活跃的港商里头，有个人我认为值得注意。”

　　“哦？”

　　李楷从身边拿出另一个信封交给肃扬。

　　“虽然表面上很难看出此人与唐峰有什么关联，但他的社交圈不得不引起我的注意，所以单独把他的情况放在这里。”

　　肃扬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显然是偷拍的。肃扬皱了皱眉头，他向来很讨厌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照片，简直是玷污了摄影这门艺术。

　　“这是……”肃扬的视线突然停在手边一张照片上。虽然模糊，但照片中的人清晰明了。

　　“他叫王治豪，是现今香港毫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咱们市最早那批高级商品房——毫盛花苑就是他们公司开发建造的。”

　　“我知道。”李楷说话时向来不敢直视肃扬，所以刚才全然没注意到肃扬表情的变化。

　　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照片，左手捏紧拳头，仿佛可以听见骨头在咯咯作响，每根手指都被肃扬捏得惨白而失去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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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完假后，肃扬正式回公司上班，每天都会忙到很晚才回家，程晖也被允许回去工作。两人几乎又没了见面的机会，仿佛回到三年前，两人还住在那个四十多坪公寓里的感觉。程晖还像从前一样，把家收拾得很干净，晚上做好饭菜放在客厅，肃扬到家之后也总会全部扫荡一空。

　　唯一不同的是，肃扬还是没有放过任何一次可以折磨程晖的机会。时常深更半夜一到家，就把熟睡中的程晖弄醒，从床上拖下来。对此，程晖倒不介意，好像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似的。虽然拍戏和宣传占去程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可他依然全力配合肃扬的各种要求。体形明显日益消瘦下去，肃扬不是没注意到这些，只不过，每当看程晖的身影，心里那股无名之火就会冒出来，烧得他难受。

　　正午时分，今天难得没有通告，程晖十一点才起床，爬下床的一瞬间酸痛感顷刻袭来，昨晚被肃扬用麻绳绑了近六个小时，条条痕迹清晰可见。程晖早习以为常，随手找了件长袖T恤穿着，当是遮盖伤痕了。

　　砰砰砰！很重的敲门声。

　　正在打扫残局的程晖放下手中的吸尘器，走向大门。

　　“宿远！你怎么会在这里？”暗红色的Prada，Gucci的墨镜，从米兰回来的唐涛已经彻头彻尾蜕变成了时尚的标志。

　　“唐涛？”程晖也意外不小，之前完全没意识到肃扬和唐涛是认识的。

　　“你……和肃扬……”唐涛支支吾吾，手怯懦地抬起又收回，迫切想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似乎又很害怕听到自己并不想知道的答案。

　　“我们是朋友。”

　　“是吗？只是朋友而已？”唐涛显然不相信这话，他了解肃扬的生活作风，之前就常碰到那个人在大街上勾着不同女明星的闲逛，或是听到他和一些圈内男明星之间的暧昧。这个男女通吃的家伙，早就让唐涛恨得牙痒痒的，却不成想现在他竟然还和自己的朋友搞在一块。

　　“你怎么会在这儿？”程晖边问边让唐涛进屋。

　　“我是他的……”唐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跟肃扬的关系，“不对，他是我的……”

　　“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只是朋友。”

　　“嗯。”提前两天从欧洲回来，就是为了给肃扬一个惊喜。飞机一着落，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肃扬，打了电话去公司发现他不在，他第二个想到的就是来这个家。却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宿远。

　　“彼此彼此。”

　　“你是说，你和肃扬也……”

　　唐涛整个人像是吓傻了一样，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是的，更确切地说，我们不是朋友，是床伴。”

　　晴空霹雳砸得唐涛一时忘记怎么呼吸。去欧洲之前他就猜到，没有他肃扬一定会出去找别人。不过他向来对自己有信心，只要回来把之前的事解释清楚，肃扬肯定还会让他继续留下。

　　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宿远是他的朋友，肃扬是他喜欢的人，这两个人……该如何面对。

　　“可是……史廷说过，你好像是有喜欢的人的！”他突然想起欧洲之旅史廷告诉他的一些故事，其中就提到过，宿远曾经喜欢大学时代的同寝。

　　“确实。”

　　“那你为什么还和肃扬在一起？”

　　“谁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不是肃扬的。”程晖站着，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正好折射在程晖身上拐了方向。地上拖出长长的一条倒影。光线使唐涛眯起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你真的喜欢他？”

　　“我曾经确实很喜欢他。”

　　“那现在呢？”

　　“不知道，也许是离不开了。”

　　“肃扬也喜欢你吗？”

　　“这你最好直接问他。”

　　唐涛不再说话，宿远冷漠而坚决的语气像极了平日的肃扬。唐涛最怕这种类型的男人，自己看来是斗不多的，最好的方法只有退出。默默站在原地注视着宿远，然后一言不发地转头走了出去。

　　程晖没有拦唐涛，他也不知该用什么理由去拦他。唐涛对肃扬的感情表露无疑，直接得让他觉得碍眼。他一下子开始羡慕起这个单纯的男孩，可以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至少他程晖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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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肃扬走进厨房，看到程晖在炖红烧肉。

　　“我回来了。”他好久没说过这句话了。今天他气色不佳，眼睛布满血丝，工作相当劳累。

　　“嗯”，程晖一边盛起锅中的菜，一边说，“唐涛从欧洲回来了。”

　　“什么？”刚要去换衣服的肃扬停下脚步，转头问，“他来这儿了？”

　　“是的。”程晖一脸满不在乎地回答。

　　“说什么了？”

　　“没什么，问了一下我跟你的关系。”

　　“你怎么回答的？”不问他都能猜到，程晖一定是满不在意地告诉他——“我们就是□□与被□□的关系。”

　　“实话实说罢了。”

　　“我就知道。”肃扬咬了下唇，心里突然莫名开始担心起唐涛来，“那现在他人呢？”

　　“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你！”肃扬冲上前，抓起程晖的领子，真想狠狠揍他一拳，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生这么大的气。

　　“算了，我去找他。”肃扬转身冲出大门，脚步声越来越远。

　　眼睛开始模糊，程晖仿佛看到了大学时的肃扬。一次他高烧卧床不起，半夜肃扬二话不说冲出寝室，冒雨去买药。回来时，淋成落汤鸡的他，从怀里拿出那盒用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退烧药。程晖依稀记得肃扬跑开时的背影，那一瞬间，他突然很害怕他离开，开口想要喊住他，却没了声音。

　　从那天起，程晖明白了他的感情。他渴望肃扬的存在，渴望他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他是多么羡慕肃扬的单纯，心底里渴望着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他的纯真。

　　刚才肃扬冲出去时的模样似曾相识，就像孩子在保护最心爱的玩具——拼命而不顾一切。这是他向往的，喜欢的肃扬，原来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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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虹闪烁，大街上人头攒动。肃扬无心观赏美丽夜景，不停奔跑直到双腿发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跑什么，唐涛不是小孩子，又不是他喜欢的人，何必担心。可肃扬还是在跑，在担心，在牵挂。他渐渐意识到，原来他是在意唐涛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关注唐涛的新闻，会在意这个男孩的心情，也许是从那次他趴在自己怀里痛哭，亦或是是那次遇到他的母亲和听说唐峰的故事，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现在的肃扬不得不承认，唐涛再也不是他生命中，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了。

　　将市中心最有名的几家酒吧搜了个遍，也去了唐涛最喜欢的几个地方，打电话给他同事，却压根找不到他的踪影。肃扬站在马路旁看着车水马龙，心情跌宕无法平复。

　　他想到了唐涛的母亲，很想打电话去问一下，却又害怕，不知如何跟她解释。拿起手机犹豫再三，正想拨出号码，一个矮个子满身赘肉的男人跌跌撞撞迎面走来，应该是喝醉了，他竟全然不顾路人，摇摇晃晃撞到肃扬的右肩。没注意来人，肃扬被撞得后退几步。

　　“喂，没长眼睛啊！”无赖和文明人的区别在于，撞人的是他，先开口骂人的必定也是他。

　　“你是？”肃扬本想直接来一拳，叫他闭嘴，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张熟悉的面孔。

　　“啊！你！你——”那个无赖似乎也认出了肃扬，张着大嘴，一股难闻的酒气弥漫到空气中。

　　“怎么，见到鬼了？”见到无赖想逃跑，肃扬一手钎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捏，对方立马唉呦一声，半跪到地上。

　　“别别，大哥，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

　　“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报仇也别找我啊！”无赖哭丧着脸，此时酒早已被吓醒了一半。

　　“是吗，你没做对不起我的事？”肃扬依然不松手，反而加重了钳制的力量。此刻他正好压抑难耐，一肚子火不知道冲谁发，碰巧这家伙自己送上门来。

　　“啊呦呦，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饶了我吧。好歹我也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都混口饭吃，您行行好吧！”那人实在吃不住痛，跪地求饶起来。

　　“让我饶了你也行，我正好有些话要问你。”

　　“行，行，您说。您想知道什么，我统统都说。”

　　肃扬拖着人走进一个隐蔽的巷子，将这无赖丢在垃圾桶旁边，自己找了个干净一点的高处坐下。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个男人令人作呕的嘴脸。这几年显然把他又养肥了许多，油光满面，横肉乱飞。像极了全身都是恶心粘液的癞蛤蟆。

　　“今天真是冤家路窄，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张波。”肃扬冰冷的话语像是一把尖刀，架在张波的脖子上，叫他大气都不敢出。

　　“唉，说真的，我还以为你早死了。”

　　“是吗？现在看到我还活着，你很失望喽？！”

　　“别……别……千万别这么说。” 看到肃扬离得远了些，也好像没了要攻击他的意思，张波放大了胆子朝口袋里掏烟，好不容易找到一支，点燃，深吸一口，“话说回来，那晚上要是没有小晖，其实你还真的未必能活到今天。”

　　“这话什么意思？”

　　“说实话，你要是有机会啊，真该谢谢小晖，那晚上……唉……他真叫一个惨啊。”

　　“你把话说清楚。”本想问张波关于王治豪的事，却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程晖。

　　张波瞄了肃扬一眼，冷冷地笑了。一支烟很快就抽完，迅速又点上一支，然后道出了一些那晚肃扬并不知道的故事。

　　“小晖跟我算是同乡，我比他大十来岁，没他那么会读书，初中一毕业，就到城里来赚钱了。小晖跟我可不一样，他可是全乡人的骄傲啊。所以当我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他时，我也吓了一跳。

　　那时候我知道他急着找工作，本来没打算拉他进那圈子。可人呢有时候就是这样，自私啊！做惯了亏心事儿，就会特别看不惯别人太善良；自己没了良心的时候，就很不希望看到那些还有良心的人。所以我狠着心把小晖拉了进去。

　　那天晚上，那个香港的王老板本来是真打算做掉你啊。小晖求他说，只要能留你一条命，他可以答应任何条件。结果……”说到这里，张波哽了一下，似乎连他也不愿想起那晚的情景。

　　“结果那个王老板可真够狠的。叫几个手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小晖给□□了。后来还说带他回住所，要当狗使唤一个月。”

　　听到这里，肃扬身上每一根寒毛都竖起来，胃绞得疼痛无比，全身的毛细空都渗出冷汗。他已经没法再往下想到底那天发生了什么。他一直以为整件事只有他是受害者，一直以为能够活下来只是自己比唐峰运气好。完全没想到这背后，程晖竟然为了他，受尽屈辱。

　　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些日子他折磨程晖的情形，直起身子肌肉紧绷，浑身的骨头都因碰撞而发出声响，肃扬恨不得狠狠揍自己一顿，将之前对程晖所作的一切惩罚到自己身上。

　　悔恨——此时除了悔恨别无它想。他想道歉忏悔，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张波见肃扬毫无反应得傻傻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便立刻匆匆逃离。肃扬没有顾及张波的举动，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路灯，看着远方一个不知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