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迟生晚

7、七

　　拖了一日才有力气，靳殊成却不得空了。姜辛收拾妥当，带着文媛往郭太师府去。路上又见着卖零食蜜饯的店铺，让小棠多包了些杏仁蜜。
　　大瑶虽然苦寒，一旦热起来也是极其快。才脱了皮袄就着了春衫，春困秋乏冬日懒，夏日炎炎正好眠。姜辛一路念着，到了太师府前。老家人迎了出来，接过她手里提着的衣料礼物。
　　“夫人在花园。”
　　太师府的花园和校场差不多，极大的空地，摆着各式的兵器。夫人有空时也会过去活动筋骨，她大约是来的巧，碰上这样的时候。有眼力的仆妇拿了椅子和毛毯来，姜辛坐在亭子里，小棠给她盖上毯子，姜辛用手细细摸了摸，是夹金而绣的针脚，用的是整块的熊皮。
　　夫人在园子里练剑，这套剑法她见过一次，那是第二次来府里的时候，逢太师的生忌，夫人从清晨练到晌午，她也是一直在这里等着，等到睡去又醒来。
　　“辛来了？”
　　“义母的身手还是一样的好。”
　　义母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听闻少年时也是名动一方的将门之女。
　　“顾秋，去拿幔帐来。”
　　“不用了义母，这时节已是暖风。”她转向站在旁边的文媛，“义母，这是文媛。”
　　文媛屈膝为礼，她是侧室，夫人们说话的时候，是连坐都没位置的，按大瑶的规矩，正室所行的是拜见父母之礼，侧室则只能行拜见主人之礼。
　　“是个好样貌的。”
　　姜辛听得，如同别人夸她自己一样得意地笑，是吧义母，将来若是有个孩子，一定也是文媛一样的好样貌。文媛抬了抬眼皮，默不作声地站直。
　　郭夫人擦着长剑，剑身银光如雪：“殊成的军营离这里不远，可要去看看？”
　　“不了。”
　　姜辛又开始瞌睡，小棠很是及时地将她手中的水杯拿下来放在桌上，惊醒了半梦状态的姜辛。
　　“不是说军营重地女眷莫入吗？”
　　“那是战时。”
　　郭夫人拿了红包递给文媛：“多看顾你们家夫人。”
　　“是。”

　　果然离得不远。
　　姜辛站在山腰的望月亭，下面是大瑶的禁卫校场。她十分感慨地说，义父果然是精忠报国的楷模。必然是想着能早点到军营，才将太师府安在后山。老家人闷笑，少夫人您说反了。
　　“嗯？”
　　“太师是为了能早点回家，才一力主张将扩建的校场安在这里的。”
　　“……义父果然对义母情深意重。”
　　郭夫人斜睨了她一眼：“你又错了。”
　　老家人偷偷地补充，太师是怕少爷在家里寻死觅活别人拦不住才想能快速往返府邸跟校场的。她才想问这是什么缘故，底下的战鼓已经响起来。两边的将领带着各自的人马摆开阵势，嘶喊冲杀。姜辛看不明白这些阵形对峙，倒是旁边的老家人看得捻着胡子微笑。
　　“少爷果然是得了老爷的真传的。”
　　底下旌旗摇摆，黄沙滚滚。她瞧着左边站在主帅身后的男子，一身的软甲，一脸的冰凉淡漠。她想象这人寻死觅活的少年时光，怎么也想不到。想得头疼了，皱着眉头寻找她家夫君的身影。
　　极其遥远地，梦里头阴鸷的眼睛忽然明亮，咿咿呀呀有声音钻进耳朵里。
　　沙场上有个白衣的少年瞪着血红的双眼。
　　校场上那个着软甲的将军淡薄的面庞。
　　“阿辛，你看见没有？”
　　“父亲跟你说过，这辈子要做个无心的人才能幸福长远。”
　　她捂着胸口跪倒在地，吓坏了小棠。文媛伸手要抱着姜辛，却见郭夫人抢先了一步去。
　　“傻孩子。”
　　真是个傻孩子，既然是个无心的，就不要来招惹别人了。又既然还是要招惹到别人，何必又白白愧疚。
　　失去意识之前，听得校场上一声鸣金，战旗晃动，人影摇曳。
　　夫君，我……

　　“嫂嫂！”
　　念衾抢进门，靳殊成坐在床边凝神听大夫的诊断。他回将军府时，勇叔正要赶到太师府里，路上才晓得这人又犯了老毛病。大夫不外乎是些要凝神静养，勿忧思过虑的废话。
　　郭夫人跟在念衾后面进来，安慰她勿要害怕。
　　“只是旧疾。”她也不曾特特派了人去告知义子，只是让人通知了将军府的人。横竖府上多的是空房，在这里多休息一日也无妨的。
　　“只是……”郭夫人顿了顿，笑说我倒没想着殊成也跟来了。
　　“勇叔说得囫囵，我以为是没救了。”
　　郭夫人让老家人送了大夫出去，又着念衾帮忙去看看汤药，回过身问她这个人人称是的义子：“那么，你是想要她活着，还是死了呢？”
　　“她活着比死了好，那便死了好。她死了比活着好，那便活着好。”
　　一句一句、极其拗口地说完，不再出声。将被子掖好，拂开她额上的碎发。
　　郭夫人叹气。
　　“你这个孩子，这样地辛苦仇恨，当初为什么还要救了她回来？”
　　既然只有仇恨，何必还去由着她招惹？既然救了人家的性命，又为何这般放不下。
　　“义母，义父教过我的。”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他欠她的命，她欠他的债，一样都不能少了，要还得两清了，下辈子才能两不相干，再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