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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姜辛初学听声之术,大师傅曾经很感慨,从前听人说,学到最精深,不必辩听也可辨人识事,想来竟是真的。
      大师傅俗家时候,是爹爹的亲哥哥,因为情伤出家,却守不了清规戒律,做了酒肉和尚。姜辛学成时候,不过才八、九岁,他说既然这门家传的本领有了后继,他便可走了。姜家最后传来的消息,他在恕国往南的蛮疆收了个徒弟,这个徒弟天赋极高,也有一身好本领。
      姜辛今日同文媛摆开龙门,说的这一件往事,让文媛听得颇是心惊。
      “你家老大若真要人学这样本领,最好不是你来学。”
      “为何?”文媛不明白,往暖炉里面加了块炭。
      姜辛眯着眼睛,她新近得了一只猫,这只猫通体的金色毛发,看起来懒懒又霸王,是北狄特产。哥舒翰前日送来,说是给她解闷。这只猫同靳殊成十分不对盘,每每见着这位将军,立时毛发倒竖,背也弓起来。姜辛无法,只好将它养在外屋,靳殊成去上朝,她才将它唤进来。幸而是北狄产的物种,竟是比寻常家猫耐寒得多了。
      “你看,这是一种……天赋。”她说,“你的外表虽然冷淡,却是个有柔软心肠的女孩家。得知太多真相,对一个姑娘,是不好的事情。”
      就比如她太早知道什么是假戏真做,什么是戏假情真,所以幼年时候同靳家往来,她从来明白,这里迟早有一日是要离开的。
      那一年爹爹抱着她,从桥下经过,她落下水去,并不是巧合。
      过多的算计、过多的目的,爹爹一样样计算好,却忘了算计人心难测。
      即便是存着利用之心靠近,同靳家的交往,却绝不是爹爹所希望那样的互利互惠的买卖。
      “那么姐姐呢?”她略略赞同,又皱眉,“姐姐就合适了?”
      她笑了笑,你看呢?
      “不适合。”文媛摇头,“我只是觉得,姐姐对季家那对兄妹,放过太多。”
      姜辛轻轻点头:“这不算是放过。”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姜辛歪歪斜斜写这几个字,近几日天冷,她常伸不出手来。邵郎渊早命人将窗户门逢再加严,为防她一冷就入睡的毛病,将厅里升起数个火炉,姜辛一进门,竟是温暖如春的感觉。
      “大小姐多等一时,我家老爷在书房。”
      她一贯地好脾性,只让人拿了笔墨来,一笔一笔描花样。描到最后,不知怎么想起这一句来,写了许多次,总是歪歪斜斜。
      “笔力不济。”她将那些纸叠成一摞,抬头往偏门看,邵郎渊站在那里,阴郁的眉眼,多年来从未展开,“阿渊来了。”
      邵郎渊解开披风,递给邵远,挥手让他出去。
      “请你来,是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他递给她一张纸,姜辛读了读,是照着恕国风俗写的和离书。笔墨纸张看起来都有些时日,不是新近写成的了。
      她算了算落款的日子,恰恰是她离府的时间。
      “我不知道你准备了这样的东西。”姜辛长叹一声,“不过,阿渊,就算有这样东西,你也不可能丢下到手的东西。”
      他摇头:“我不过想让你走得有些理由,但是……你走得太过决绝。”
      特地从北狄运回来的狐裘是罕见的纯白,要集成这样一件皮袄,需要射杀至少十五头雪狐。姜辛抚着那柔顺的毛皮,将先前写的一摞纸,都扔进了暖炉。
      火焰瞬间高起来,灰烟蔓延,火星子跳闪,落在她手背上,一闪即灭。
      居然一点都不疼痛。
      她向来畏惧寒冷,讨厌潮湿,每年梅雨、严冬,就会大费周章去别院温泉疗养。那处温泉原是郎家所有,是先皇赐给患有风湿的老国丈的。
      恕国今上弑父杀兄登上皇位,先皇皇后一脉,尽皆除去。郎家自上而下,男子世代为奴,女子皆入妓籍,皇权斗争,从来没有半点仁慈。
      她能保下他,只不过仗着爹爹的威风罢了。区区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恕国国君还不至于为了这样个人,同邵家为难。
      “阿渊,你恨我吗?”
      他摇头,只是没有缘分。
      姜辛将和离书拿起来,签下名字。她的手不大听使唤,或者说,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姜辛失笑:“说什么傻话呢,我让你做什么了?”
      这一笑,像是空中的烟花,灿烂绽放。邵郎渊伸手要去拂开她腮边乱发,终于是停了手。
      “很多很多。”
      她让他去娶季向晚,他就娶了。
      她让他学一身的武艺,他已经过了习武最好的年纪,咬着牙还是做到。
      她说,阿渊,这一回你切切不要追来了,他就在恕国等着,等她回来,或是永远不能原谅。
      姜辛愣了愣,从他面上看不出表情。心里一动,伸手将他眉头抚平。
      “你问吧,我不同你分辩。”
      “当年你救我,为的是什么?”这么多年,这一句,终于是问出口。
      停了笔,写邵子辛三个字,最后一笔拖得长了,像一柄匕首,刺着她的心里。
      “阿渊,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我从小最怕的是什么?”
      愕然,最终,他只有苦笑:“我只是有一瞬……”
      他只是有一时间的迷惑。
      那年恕国下着大雪,他因为大娘毒打了母亲,自己又反抗不能,在街头买醉。她穿着藕色的外袍,脸庞隐在帽檐下,问他,你可能将这匹马卖给我。
      “我为什么要?”
      她仰起脸,让他看清那张面庞。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女孩子,虽然日后她曾多次用男子的身份行走,并且从来没漏过破绽,但相遇那一日,或者只是那一日,她的面上红彤彤的,发丝散乱,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个女子。
      “因为你能救一个人的性命,这是一件好事。”
      她身后是个衣衫破烂、遍体鳞伤的人。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只是那人让他想起了母亲身上的伤势。
      后来他知道,那个人是瑶国的人。
      那个人是靳殊成。

      他送她出去,外面雪地苍茫,天色却明亮得很。
      “我走了。”
      邵郎渊欲要送她上马车,却见她摇头。
      “阿渊,不要送了,你回去吧。”
      她指了指四周:你看,这些人都在的。
      好多年以前,也是如此的雪天里,她将靳殊成放在马背上,同他说,你快点走吧,再不走,阿爹见你伤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如果一定要寻仇,那就等一等,等我爹爹将这里的事情都结束了,等我将你爹娘的坟墓寻到,到时候如果你还是恨着,那就再来恕国寻我们。”
      她拍了拍那匹马,马蹄声在街头逐渐远去。郎渊立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啊,我忘了问你,那匹马跑得可快?”
      倏然转身,这个女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那周身的举止气度,却是让这一片雪地都敞亮起来。她笑得温暖,让郎渊的心忽然一沉。
      “极快。”
      “那就好啦。”
      他这才看清楚,她额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流不止。
      “你……”
      烈马嘶鸣,奔忙而来的骄横马队前,领头的人翻身下马,捉着她的手,厉声责问。
      “有没有事!”
      她就安抚起那人:“阿爹,你要谢谢这个人呀。”
      “哦?”
      那个人,他不认得,他只记得那时这人是这样骄狂,即使道谢也是睥睨天下的举止。他再次见着这人,这个人身上已没有那样的蓬勃生气,只剩下一身阴郁。
      他一直在想是怎样的磨难经历,才能将他变成这样。如今他已经明白,却始终太迟。
      “路上小心。”
      姜辛回过头,同他微笑:“不要紧,殊成在外面等我的。”
      “阿辛!”
      他唤住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保重。恕国的事情……他们拿不到手,不会罢休。”
      姜辛偏了偏头:“不要紧,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办到,便是有人不死心,我也不怕的。”

      靳殊成立在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柳树旁,勇叔见着他,忙停下车。他根本不瞧邵家大门一眼,只是翻身上马,替她驾车。
      你看,最终,他也只能看他们这样离开。
      所以,最后的结局,无论他做了多少事,最后的结局都还是如此。
      他嘲笑了下自己,其实那时候,若是他再坚定一些,就不会到了今日这样地步。
      她说,阿渊,从今后我们是夫妻了。
      先同你说一件事情,你要好好记着。
      “我呢,最怕猜疑。”
      她说,我师傅传我听声之术时,要我发誓这一生都不得以此算计别人。所以,就算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也只是当作不知道。
      “因此,你不要去猜我的心思,你若要知道,就来问我,我一定会说。”
      从今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你要信我。
      你若不信,我就只能当你无心。
      那句词怎么唱的?
      你若无心我便休,何苦强求去,半点不由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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