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觞恭|短歌行》舒弥

4、章四•弦上语

　　尹千觞被安排到原先住的那间空置弟子房，位于青玉坛上层，不见日光更好眠。他喝了许多酒，昏沉醒来时连身处青玉坛都忘记，窥见窗外一片漆黑便道还早，于是转身又睡，这般反反复复，终于清醒时已是傍晚时分。

　　并没有人前来打扰，想必是少恭吩咐过了。他取了些清水洗漱，翻翻昨天的包袱，掏出一包被压扁的丹桂花糕——这个本来也是带给少恭的，只是因为买的早，被放在了包袱的最下面，后来塞了太多东西，一不留神给压扁了，就没好意思拿出来。睡了大半天，一清醒立刻觉得饿极，也不在乎卖相糟糕，三口并作两口的吃掉了。

　　下层依旧是亮如白昼。少恭喜静，把房间选在了一个鲜有人至的角落，千觞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门口正要敲门，却听见琴声阵阵，是少恭正在室内抚琴。

　　原本已经探出的手在触到门的前一刻停下，千觞倚墙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安静在门外等着少恭把这一曲奏完。

　　他不通音律，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是觉得好听的紧，却又不是欢快的调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丝一丝落下来，压在心口上，无端端让人觉着……有些难过。

　　琴音却突地断了。

　　“既然来了，为何又在门前停驻不入？倒显得是少恭怠慢了。”

　　少年的声音隔了门传出来，模模糊糊的听不出情绪来。千觞挠挠头，颇有些尴尬的推门而入：“抱歉，只是不想打扰到你……”

　　“在下并无怨怪之意，千觞不必自责。”这处住所本就掩在一丛繁茂树荫里，窗上又挂了竹帘，更是显得室内清凉幽暗。琴畔熏香尚未燃尽，少恭自琴后起身，敛衽行礼。

　　“你没生气就好。”他急忙还了一礼，看少恭确实没有责难之意，暗自舒了口气，“头一次听见你弹琴，不知道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真是好曲子，你弹的也好。”

　　“千觞谬赞。这曲子……于在下有特殊之意，至于名字，”少恭摇摇头，琴弦被衣袂拂过，发出一声轻吟，“已然流失了。”

　　彼时千觞初始少恭，还未得知这少年背后承载的数千年惨淡过往，听得此言，只当是机缘巧合下习得的无名曲，道了几声“可惜”便不再问。少恭也不多说，引他在椅上坐下，斟了杯茶递过来：“昨夜里喝的多了，现下可还觉得难受？”

　　“诶？难受倒不觉得……”千觞吸了口气晃晃头，一脸谨慎地感觉着自己是否难受。那样子十足的滑稽，少恭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不难受便好，想不到千觞还是海量，倒是愈发配这个名字了。”

　　“名字是你取的，你觉得好就好。”他笑嘻嘻的喝了口茶，结果差点一口全喷出来，却又硬生生忍住咽进了肚子里，呛的连连咳嗽，“这是……什么茶……咳、咳！……苦死我了！”

　　“是醒酒茶。我猜想你醒来后也许会前来找我，就命弟子备了这个，帮你解解酒，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需要帮你重新沏一壶么？”

　　“不了不了，这茶又涩又苦又烫，一不小心还喝的满嘴叶子，我还真不喜欢。”千觞把手中茶盏小心翼翼搁回桌上，连连摇头，“如果有酒的话，我倒是——”

　　“休想。”

　　少恭毫不客气地狠剜他一眼：“昨日饮了许多，今日刚醒来又要酒，便是青玉坛药酒有强身健体之效，如你这般喝法，药效还没积多少，倒先给醉死了。”

　　“是是，少恭教训的是……”他一叠声的告罪，连忙又端起那盏解酒茶三口并作两口的喝了，苦得眉头紧皱，见他这般，少年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起身去外屋倒了杯清水回来，让他漱漱口。

　　“昨日里听你说，在洞真墟修习了五个月，待此间事了，是要回那里继续修习么？”

　　“说实在的，在山下玩了几天，我还真的不想回去了。”千觞赧然道，“我当时是想着，如果你有事需要我帮忙，我这样子，不是反而累赘，呵，不过遇见衍明师父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习过武的，只是全忘记了。”

　　少恭正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听及最后一句，手不由得微微一颤，洒了少许茶液在檀木桌面上，又被他不动神色地拭去：“那千觞……可曾得知自己身具的内力师承何处？”

　　“这倒还不清楚。师父说他从未见过，只是安慰我说这内力绝非是旁门左道。”

　　“那真是可惜了。”

　　“哈，少恭你别替我担心，有个师兄对我说，该来的总会来，躲都躲不掉，不该来的你便是上天入地也找不着，过好现下才是道理。”他见方才少恭神色慌乱，只道是担忧自己，不由得温言安慰，“我下山几天，觉着比起这些洞天福地，还是俗世更合我的意些，等回了门派，我就向师父告辞，请他允许我离山。”

　　“合千觞意的，恐怕不是俗世，而是俗世中的美酒吧。”少恭摇头轻笑，“即是如此，我这隶属七十二福地的青玉坛也不耽你多呆了，明年中秋，再求一聚便是。”

　　“不过，请别再买如此多的月饼，少恭真真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