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一生》史南桑

1、出生（1）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韩守存急急忙忙送妻子叶淑夏去医院。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手足无措的他出门时连钱包也忘了带。叶淑夏其实痛得快受不了了，但是，看见一向沉着冷静的丈夫如此慌乱，她又有点想笑，觉得即使是再大的痛自己也能忍受。
　　叶淑夏说，“守存，你冷静点，衣服，衣服忘带了。”
　　“这个时候叫我怎么冷静？”韩守存颤着声音说，“淑夏，你痛不痛？淑夏……你看我问的是什么。”
　　草草披上外套，韩守存扶妻子出了家门。
　　大雨天再加上住得偏远，他等了半天也没看见一辆计程车，他时不时低头对妻子耳语。与其说他在安抚妻子，不如说是平复自己的情绪多一些，他把伞更加往她身上偏，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风雨。他看见马路上有亮灯晃过，赶紧跑过去，车子停下来，原本要收工的计程车司机很是理解，韩守存说了好几句谢谢，把妻子小心翼翼地扶了上去。

　　他们出生在五六十年代，下过乡，当时对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有个统一的称号--知青。他们的父母是大学同窗，知识渊博，两个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后，自然而然地结合到一起，即便是后来韩守存的公司倒闭，他宣布破产，叶淑夏也始终对他不离不弃。

　　韩守存又问，“淑夏，你痛不痛？”
　　叶淑夏擦去丈夫脸上的雨渍，发现他年轻英俊的面容上生出了几丝细纹。她心疼地想，他最近一定很辛苦，东山再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呀。韩守存听不见妻子答话，更焦急了，他期待孩子的出生，但妻子对他来说，是无人可替的。他不由得自责，如果不是跟着他，她也不至于吃这种苦。这段时间虽然有哥哥嫂嫂的接济，但生活条件比起从前，简直是天壤之别。淑夏觉得不舒服也不说话，上个月产检，医生就说了，孕妇有明显劳累的症状，如果早产，孩子恐怕很难保得住，他们一直等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如果……淑夏会很难过的吧。

　　多年夫妻，他皱一下眉头，淑夏立刻就有所察觉，她说，“是我自己不好。万一......”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韩守存的眼眶微微泛红，抓住妻子的手，“没有万一。淑夏，无论如何，我要你活下去。至于孩子......我不在乎。”
　　“不，守存，让我生下他。求你。”淑夏禁不住落泪，“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韩守存揉了揉眼眶，他很难过，破产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心情，他叹了口气，对着淑夏的肚子说，“你这个宝宝真淘气，以后要是生出来不乖，看爸爸怎么收拾你。”
　　淑夏清晰地感到一股胎动，好像肚子里的宝宝踢了她一下表示抗议，光是想到心爱的人抱着他们孩子的画面，她就幸福得想流泪，同时，更加坚定了她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决心。

　　老冯是个老司机，载过不知多少客人，后面隐约传来的对话听了叫人心里怪难受的，“我那孩子也是早产的，不概事的。不过，我那口子可不像这位夫人，疼得唉唉叫，害我连方向盘都握不稳，差点一尸三命。”
　　老冯的话让韩守存和叶淑夏都笑了，他们握住彼此的手，韩守存说，“你要是疼的话，就咬我的手。”
　　叶淑夏感动，她怎么舍得呢？
　　雨天路滑，再加上离医院有一段路程，老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韩守存聊起来，他觉得先生看起来比老婆还紧张，打趣说，怕守存到了医院会晕过去。
　　淑夏不那么痛了，但实在是累，就闭上眼，感觉丈夫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自己背上轻轻拍着，像对待孩子似的。
　　老冯是个健谈的人，讲到孩子，他们马上有了共同语言，韩守存的神经逐渐没那么紧绷，身为准爸爸的他询问的更多的，却是怎样帮老婆做月子。他记忆力很好，但可能还是有点紧张，所以，每次老冯说完，他就低声重复一遍，以免自己事后忘记，“不能吹风……好像大嫂说过。嗯……不能哭。这个…….我要看紧淑夏……饮食方面…….”

　　韩守存为人温和，也没什么阶级观念，对谁都是真诚的。一个人的善良同时也是一个人的弱点，讲的也许就是韩守存，可是，叶淑夏想，再过一生，她还是会想和守存在一起的，算一算，两个人认识的时间已经三十年了。她听到老冯问，“孩子取名字了吗？”
　　守存说，“取了。”
　　淑夏睁开眼，“什么时候取的？我怎么不知道？”
　　守存笑眯眯地望着她，目光温柔，“他是你生的，我们叫他叶生。”韩守存口气笃定，意味着这是件不可更改的事。淑夏眼里涌出泪花，“叶生……我希望他是个男孩，长得像你。”
　　韩守存倒是无所谓，“他是你为我生的孩子，一定要带你的姓……淑夏……”
　　“嗯？”
　　心里突然涌出的心酸让他感到有些惶然，似乎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更加握紧妻子的手，韩守存贴近妻子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他从没说过，却一直放在心底的话，“淑夏……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