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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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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京城来信的时候,正是晌午。茶寮前的杏花落了一地,有些沾上他洗得发白的旧袍,淡淡的色,衬得他异常清雅。
他静静地看完信,折好收入袖中,在店主的呼喊下继续招呼客人。
春到了,走这条路的客人,自然也就多了。
“吾兄亲启:
“父亲已于今日早朝后告假前往兄处。今四境烽火复起,还望兄以苍生为重。
“弟白拜上。”
翌日未时三刻,茶寮中的客人已走得差不多。他在耐心地擦着桌子,未等店主呼喊,他已抬头准备倒茶。
来的是一辆马车,数十骑随从,一看便是富贵人家。他却静静地站着,动也未动。店主正准备推他,车帘一下掀了开来,一位鬓发微白的中年人自车上而下。他缓缓地走上前,敛衣下拜,喊了句“父亲”,店主看得都有些痴了。
他到这个茶寮,也是在三年前的一个春日,那时店前的杏花正开。他在树下站了很久,久到店主以为他疯了的时候,他突然转身,问了句“需要小工吗”。当日他穿着素白的衣裳,站在树下刹是好看。若不是他手上有厚厚的一层茧,店主险些以为他是哪里来的贵公子。店主沉默了许久,回了句“你试试看吧”。
这一试,就是三年。
他不偷懒,没有架子,也没有坏脾气。店主是个性格火爆的人,在他身上也没找出什么缺点,便由他干了下去。唯一奇怪的是,每到春天,他总在树下看杏花,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店主虽怪,但他是在没有生意的时候看,也没什么好说。
昨天夜里,他一直没睡,就在树下看着。早些时候他还吹笛,等到店主要睡了,也就不吹了。
店主从没听过他吹笛,也不懂乐。可昨夜的曲子,让他想起了战乱中失散的妻儿,流泪了一晚。
早晨醒来,他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工作,直到那个中年人下车。
“陛下说,是他对不起你……”中年人的话音未落,他就举起手止住了话,安静地听着风吹过杏花树的声音,而后淡淡一笑。
“她总是央我陪她出京看杏花,我说好,却一直推,征战一次又一次。那时,我总是想,等战乱平了,我可以和她搬去她的家乡,那里有成片的杏花林。我觉得来日方长,总会有那一天的,你说是吗,父亲?”他的声音带了丝笑,险些让中年人把持不住地落下泪来。他却是接过护卫捧着的剑,再无追念,“走吧,父亲。战乱未平。”
他抽剑出鞘的时候,店主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是一个将军,纵横沙场的、将军。
三年前的冬日,刑部尚书府举行了一次宴会,宴会上六皇子大醉,闯入了后院。后院内一个女子独坐在亭中抚琴,冰肌玉骨,在月色下如仙子一般。六皇子酒后乱性,待到府中之人发觉时,一切已无可挽回。
翌日,刑部尚书的儿媳,征西将军的妻子在府中自尽。三日后,大军回朝。他将新折的梅花带回府中,却见满府白素,枕下唯一封血书:此生愧君,义无再生;来年之约,来生再续。
他知道了真相,没有哭,没有闹,带着妻子的骨灰灵位,纵马而去,再无消息。
一年后,复乱的西境尽平。他喝下天子所赐的鸩酒,临死前给了亲信一道命令。三日后,尸骨不见。
那亲信带他回了家,家中有妻子在等他。亲手下葬的时候,亲信取出信,连同那娟秀的字迹一同,焚烧成了空中的灰烬。
“雪落梨花满院香,别君笛和妾琴凉。来年杏花枝头放,还问吾君忙不忙?”
收到信的那日,士兵们一同起哄。他笑,笑得毫无倦意。
一封故人书,与君两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