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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陈中跟在内廷总管樊平身后,默默地走在宫中曲折的小路上。他心里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况且那日他也并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足以让鸿嘉帝拿他问罪的事情,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算一步吧!
      樊平的脚步停在了清泽宫外。他尖细着嗓子传报了一声,不等里面有所回应,便侧了身子对陈中说到:“陈将军请。”
      陈中再愚钝也知道这清泽宫乃是中禁,他抬头看看眼前金黄的宫门,再看看低眉顺目的樊平,“樊总管,这是……”
      “这是皇上的意思,小的只是奉命去请将军过来。”樊平长袖一甩,向后再退一步,“陈将军,请,皇上已经候了多时了。”
      陈中只得上前。推开厚重的木门,鸿嘉帝就坐在正对着宫门的圆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陈中拜倒在地,“参见皇上。”
      等了许久,也不见鸿嘉帝有所回应,陈中不敢抬头,依旧以武将之姿静静地跪着。而后,一双黑色镶金的厚底软靴停在他面前,近到几乎要碰上他跪在地上的膝盖,鼻端顿时也被那人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檀香之气所萦绕。陈中心中忐忑,正猜想着皇上下一步的动作,手臂上就突然地多出了一股牵引的力量,将他向上拉起,“爱卿,平身吧。”
      陈中轻巧地起身,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自己与皇上的距离。
      随后,鸿嘉帝席婺既无动作,也未发话,二人就这样默默的对立着。
      陈中虽低着头,却也知道皇上这是在打量自己,他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僵硬起来,脑中开始细细回想,自己的穿戴和言行是否有失礼的地方,可越想破绽越多,渐渐的,连带着身体也僵硬了。
      许久,席婺方才举步,慢慢的踱回了桌边坐下,看着陈中松了一口气似的垂下了肩膀,他突然笑了,“爱卿年纪尚轻,竟能大败南罘常胜铁骑,生擒其国二王子,那二王子一提起你可就暴跳如雷哪!”
      “保家卫国,臣自当尽力。”陈中不卑不亢地回到。
      “好!好!”鸿嘉帝像是心情极佳,连说了几个“好”字,抚掌而笑。“爱卿,尚未用过晚膳吧。今日朕略备酒宴,还望爱卿不要嫌弃才好。”
      陈中再次拜倒,“臣不敢。”
      席间,鸿嘉帝频频举杯,谈笑风生;陈中却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并不随意答话。末了,席婺长指轻抚杯沿,静静地看着陈中,说道:“爱卿对于西方燕客王拒不回都述职之事,有何见解?”
      到这里,陈中才终于真正松了一口气。他起身向后一退,单膝跪倒在地,“恕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起来吧。”席婺长吁一口气,为二人的酒杯再次满上了酒,“西方地肥水美,物丰且民安,是一块难得的宝地。燕客王坐拥西方,兵强马壮,渐渐的也不把朝廷放在眼中了。此次拒不回都,怕也只是个引子,若情况稍有延误,可能会动摇国本啊……”
      陈中低头细想其中的情形。平日,他爹在家中总不忘对他们兄弟二人耳提面命,要精忠报国,尽臣之事。因此,朝中那些奇形怪状的事情,他也已听说了不少。这燕客王乃是先皇王弟,坐拥西南先帝所封二郡已多年,但平日里对于朝廷,面子上尚算是过得去,不理会皇命似乎也是从近些年才开始的。当初先皇病重弥留之际,燕客王拒不出兵协助朝廷平定南罘之乱,眼下这场战事就应是在那时埋下的祸根。如今新皇登基尚不满一载,燕客王竟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囤积军粮辎重,此次拒不回都述职之事也只是个信号,证明他已有准备和决心要与朝廷抗衡。
      陈中不禁看向面前的男人,皇上厌恶军人几乎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是不知为何对他还算是礼遇。听皇上话中的意思,似乎是想收回西南二郡,这样说来,战事恐怕是免不了的。
      席婺见他不语,便拉过了他的手,陈中一顿,想要收回手,却又觉得不妥,身子又开始僵硬起来。席婺装作不知接着说道:“这场战事,怕是在所难免,只是爱卿方才还朝,若又命你出征,不免太辛苦了吧。”
      陈中再次跪倒在地,借此抽回自己的手,“为国效力,岂敢言苦。如需出战,臣自当万死不辞!”
      “有将如斯,朕也就放心了。”席婺起身拉起陈中,握着他的手走向内殿。一块巨大的牛皮地图绷在靠墙的木架上,席婺指着西方燕客王所辖范围,问陈中心中有何想法?
      说起行军打仗,陈中的兴致就来了。他仿佛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皇上手中,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对于这场战事的策想当中。
      席婺看着眼前的少年,略显稚气的面容在烛光中显得柔和却又英武,神采奕奕目光如炬,对于即将来临的战事似乎胸有成竹。而席婺,向来对于战争或打仗是没有多少兴趣的,除去对于最初陈中谈起战事时神情的惊艳,听了没多久,他便掩口打了个哈欠。
      陈中顿时犹如凉水浇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的一只手还在皇上那微冷的手掌当中,正当他进退不得时,席婺却开口了,“天色已经不早,朕累了。爱卿也不要回去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陈中想要拒绝,但是他不知应该怎样开口。席婺拉着他走向龙榻,张口唤了人进来为他宽衣。樊平领着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来,见陈中呆站在原地,樊平便伸手去解他的外衣。陈中一惊,闪身向一边滑去,躲过樊平的手指。席婺见状笑了,挥手叫樊平退下,他转身坐在床边,“爱卿为何还不宽衣?”
      陈中看了看宽大的龙床,再看看自己官服的衣扣,犹豫了一下,他才慢慢的褪去了外衣。
      席婺见他磨蹭,便径自拉开锦被侧身躺下,陈中看着他的后背,又为难起来,他怎敢去拉皇上身上的被子来盖?
      叹了一口气,他裹紧身上的衣物也小心的侧身躺下,这时席婺突然翻过身,将锦被拉开仔细的为二人盖上,然后重新躺好,不理会陈中刻意放得轻浅的呼吸,径直闭上眼睛入眠。
      陈中面向着外殿常明的灯盏,身体依旧紧绷着。
      皇上此举究竟是为何?虽然本朝曾有过为表亲厚,皇上与臣子同榻而眠的事情,但在稗官野史之中,这难免会被讹传得污秽不堪。陈中虽与这位新皇交集甚少,可也从未听说过皇上有什么奇怪的嗜好?
      与一个历来便不为自己所欣赏的少年将军如此亲密,难道皇上这只是为了对付那燕客王么?

      陈中被传唤入宫,整夜未归,这在谁看来也是万分奇怪的事情。偏偏陈中还低着头,任他娘东问西问,怎么也不肯开口。待到他娘摇头叹息,陈中方才起身走到陈昔身边,说有事情要与他爹去书房商议。
      陈昔是一个严肃正直的人,在陈中心里,男人就应该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刚直不阿,一诺千金。
      待到四下无人,陈中才告诉他爹,皇上唤他进宫,是为了商议讨伐燕客王之事。现在事无定论,自是不可四处乱讲。再者,他也担心如果告诉娘他将再次出征,娘必然会担心。陈昔长叹一声,他明白陈中的顾虑,眼前的长子虽然身形还似少年,但考虑事情的方式却已经是个大人了。
      接连几日,陈中被频频的召入宫中。虽说是为了商议伐西之事,但仿佛只是陈中在一人唱着独角戏,皇上却在一旁似听若末闻,并不发表意见。
      陈中受宠于皇上的事情很快的就传开了,柳少保少不得嘱咐自家小姐,让她闲暇时多往陈府走动着,这个前途无量的姑爷可不能让旁人抢了先。柳如意与陈中相见,并不隐瞒这些事情,言明了是她爹叫她来的,如陈中不得闲,大可不必迁就她。
      虽面上依旧不苟言笑,但陈中却对这位不拘小节的聪颖姑娘越来越有好感。他历来便少有朋友,执茶与人谈笑更是鲜有的事情,与如意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他是十分喜欢的,所以他也尽量的空出时间与之相处。

      不久,燕客王正式立国称帝,鸿嘉帝随即宣布伐西,主帅是由他亲点的牙都将军陈中,冯虎依旧是陈中的副将。临行前,鸿嘉帝席婺亲自将陈中送至城门外,煮酒三杯,以求大军早日得胜而归。
      玄衣的少年金甲银枪,挺直着身子环视四方。接过皇上手中的酒杯,陈中竟然微微地笑了,顾盼中神采飞扬,浩然正气在他眉宇间环绕。昂首饮尽杯中酒,陈中一撩战甲,跪拜在席婺面前,“臣定不辜负皇上所望!”
      鸿嘉帝目送大军离去,绯红的朝阳之中,微微的红霞飞上他的面颊。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激动,苍白的双手绞得死紧,这般凛凛的少年将军,竟然是属于他席婺的!是属于他的!
      陈中大军出发尚不足月,伐西前线就已传来捷报。席婺见报大喜,亲自召见传令官,并仔细询问了一番前方战况。
      燕客王坐拥西方多年,根基牢固,这场战事拖得愈久,对王师便愈是不利。所以陈中主张急进、速战,旨在最短时间内收复西地,至于百姓,自然还是安抚为宜。
      如今,陈中所率之部已攻下西地二郡数座重镇,与冯虎的边路大军形成围攻夹击之势,燕客王虽仍旧负隅抵抗,但拿下西地已是指日可待。
      朝堂之上捷报频传,可人人都心知肚明,战场之上一向报喜不报忧,那燕客王兵强马壮,且早已有谋反之心,陈中不会赢得如此容易。不过席婺并不在意其中曲折,他在闲暇时,总是拿着份份捷报,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用手指一寸一寸的勾画着陈中为他收复的失地。
      樊平伺候皇上也有些时日了,他或许已从席婺不同往常的在意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可是皇上平日里对于朝中的文臣武将们并无过多在意,此番怕也只是为了那西方宝地吧。
      暗暗的在心里摇头,将手中的茶点轻轻放在案边,樊平只道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席婺见他进来,扔开手上的书表,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突然地就笑了,“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么?呵呵……”
      樊平不动声色的向着案上瞄了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眼睛。
      从席婺指间滑落的,正是几位前线军官的联名上书。
      席婺起身,走到书架旁拿起了陈中那支灰翎长箭,樊平见状,便知这份书表定与陈中脱不了干系。
      果然,席婺接着笑道,“阵前斩了先锋,这陈中的胆子倒是不小。你说是不是啊,樊平?”
      樊平听他语气,就知今日席婺心情甚好,所以他也就斗胆问了一句:“陈将军此举所为何事?”
      “问得好!朕也想知道。”席婺放下那支箭,回身坐上龙椅,“你去把递表的人唤来,让他说说这是为何?”
      “是。小的这就去。”
      樊平躬身退出,席婺拈起那份从战场上送回的书表,忍不住又笑了。

      “那日,有一对老两口带着一位姑娘到营前鸣冤,说是女儿被军营中的人奸污了,求陈将军做主。陈将军问何以见得就是营中之人?那姑娘说昨夜那奸人身着军服,定是军中将士。将军又问她可否看清了奸人的脸,姑娘说没看清,但是她在那奸人的腿根处抓了一把,定会留下痕迹。于是陈将军召集众兵士,要求验身以示清白。其它几位将军自觉受辱,不肯验身,是陈大帅第一个携了众人进营帐验身。见将军如此,前锋赵偃将军当下便招认昨夜之人是他。后证据确凿,赵将军当斩不赦,陈大帅亲自监斩,并将赵将军的血衣高悬在大营门口,警醒众兵士,以儆效尤。”
      席婺问:“难道就没有人为那赵偃求情么?”
      那人答道:“有。赵将军为人豪爽,与先锋营的其他几位将军一向交好,众将军曾恳请陈大帅看在往日战功的份上,免去赵将军死罪,使其戴罪立功。但大帅不准,还说如若再有人为他求情,便以同罪论处。”
      听出了那人语气中隐隐的几分不平,席婺笑道:“倒像是他做的事情。行了,你下去吧。”挥手屏退那人,席婺又张口唤道:“樊平?”
      “小的在。”
      “你去把朕的九龙玉取来。”
      “是。”樊平领命,回身走进内殿取出玉佩,双手奉上递到了席婺面前。席婺拿起略略的看过一遍,“九龙佩,见玉如朕亲临。这东西自朕登极以来,一次都没用过,真是可惜了。”说罢,他又将它放回了樊平手里,“把它给陈中送了去。”
      “是。”
      席婺向后斜倚在软垫上,眼睛却又向着那支箭瞟了过去……
      沙场情势瞬息万变,当断则断正是将军本色。既然有人说你是独断专行,刚愎自用,那朕,就成全你这一回!

      这年冬,耗时半年有余的伐西之战最终以王师的大胜而告终。燕客王见大势已去,自戮于敌前,以求保全家人性命。陈中敬他是条好汉,为他在西地风光大葬,其家眷押解回都,等候皇上发落。
      陈中大军得胜归朝之日,鸿嘉帝席婺亲自率文武百官出城三里相迎,城中百姓得令大庆三日,皇宫中更是大肆设宴,为陈中等主要将官接风洗尘,贺喜庆功。
      年仅二十的牙都将军陈中因领兵有方、战功显赫,官擢正二品,拜柱国将军,统管都城内外防卫,兼领皇城禁军。鸿嘉帝更是在朝臣云集的皇宫内宴之上,把象征着九五之尊的九龙玉佩赐予陈中。陈中捧着本与交归的玉佩愣在当场,在旁人的提醒下才赶忙叩头谢恩。众人皆道陈中少年得志,平步青云,今后前途无量。礼记述赞:“将军宽缓不苛,待兵如己。屡守郡土,挥军退敌。夫此名将,举世无双。幸得其忠,吾朝永固!”

      庆功宴毕,陈中再三拜别,才得以回到家中。柳家得知陈中归来,早早的便使了自家小姐去陈府等候,陈中一进前厅,就见陈夫人正拉着如意的手坐在桌边闲话家常。
      陈中对着如意淡淡颔首,如意起身回礼,陈夫人越看二人越是满意,拉过儿子说了几句话,便转到了后面去,把地方留给了两位即将成婚的年轻人。
      陈中目送母亲离去后,才转身面对如意,他一时间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一张口竟直接问道:“日子定下了么?”
      如意轻轻开口答道:“定了,下月初六。”
      陈中心里一突,不由得蹙起了眉毛。
      如意接着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呢。”
      陈中难以抑制心中的烦闷,冷声道:“早些办了让他们放心也好。”
      “可这日子越近,我心里越慌。”
      陈中看她一眼,“慌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比我看得开么?”
      “这种事,”柳如意郁郁地看着陈中,“没有人是能真正看得开的。”
      陈中觉着如意说这话时语气不似以往,正欲抬头细看时,她却又撇开了眼只是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陈中轻声安慰她道:“还是看开些的好。不过就是从柳府搬过来而已,与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如意苦笑道:“不一样了。有些事情,只要经历了,就再也不会与从前一样了。”
      陈中一怔,最终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也许吧……”
      二人心不在焉的就此闲聊了一阵,柳如意正要告辞,柳府的下人就到了,是柳少保要请刚刚回来的准女婿过府一聚。此时陈昔尚未回到家中,陈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只身前往,最后,就只是陈中和柳如意坐了陈府的马车,两人一同往柳府去了。
      陈昔回到家中,不见长子,一问方知陈中是去了柳府,也只好作罢。陈昔本是有话想与陈中细说的,谁知等到掌灯时分,也不见陈中回来。陈夫人心里高兴,就劝说丈夫,儿子在未来丈人家里,许是相谈甚欢忘了时辰,是不用担心的。陈昔想想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虽有些不妥,但儿子大了,且一向进退得度,就随他去吧。
      直到第二天快近中午的时候,陈中才回到家中。更衣洗漱过后,他回房倒头就睡。陈夫人看他脸色不好,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谁知闻言陈中脸上一僵,随后却又稍带出了几分懊恼的神色,随即推说自己昨晚喝多了,就在柳府住下,现下有些宿醉头疼。陈夫人见状也不再多问,赶忙命人去煮了醒酒汤,让他喝了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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