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月下曲》南州

21、第二十一章 幡然醒悟

　　“宏哥哥！你放过苏平哥哥吧！”一个清脆声音在门外响起，房门猛地开了。众人皆吃了一惊，苏平也露出吃惊的神色。潇语仗剑飞奔而至，李宏身边侍卫下意识拦住她，潇语挺剑相抗，那些侍卫不敢伤她，却也使她近前不得。
　　“住手！”李宏出声喝止，“皇妹，休得胡闹！”
　　出乎意料，苏平却几乎和李宏一样愤怒，也向潇语喝道：“公主，你不该来这里！”
　　潇语被侍卫拦住，却一脸恐惧地看着苏平手中酒杯，大声道：“苏平哥哥，万万不可喝下去！那是毒酒！”
　　李宏心中一凛，潇语如何得知此事？他看向崔茗，崔茗心中一寒，连忙低头避开。李宏怒道：“皇妹，你胡说什么？朕只不过在为苏大人饯行。”
　　潇语指着苏平手中酒杯的手不住颤抖：“那是什么？你莫再骗我！宏哥哥一国之君，却作出如此忘恩负义的事情，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李宏脸色铁青：“皇妹，这种事岂能容你胡说？来人，将公主送回宫中。”
　　潇语哪肯束手就擒，挥剑向侍卫砍去，幸好侍卫不多，潇语才没落败。但他们武艺高强，要不是顾及她是公主，只怕早已将她拿下。
　　苏平见潇语越打越是后退，已是气力不济，担心她受伤，高声向李宏道：“请陛下放过公主。臣马上喝下这杯酒！”
　　潇语听了心神大震，立刻被侍卫围得密不透风，不出几招便被擒住，带到李宏面前。
　　苏平见潇语没有受伤，放下心来，温言对她道：“潇语，我知道你一心救我。但今日如此也是无奈，你不必为我徒费精力，也不可为我难过。”
　　潇语心中一酸，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大声责怪：“你早就知道！却为何不肯走！”
　　苏平淡淡一笑：“我只能一死，方能让陛下放心。”接着又叮嘱道：“潇语，皇上已允你入道，这样你可暂避联姻，待风平浪静便可还俗。日后选个如意郎君，过你喜欢的日子。谢延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不妨选他。我死之后，烦你好好安置应书，告诉他不要过分悲伤。” 说罢举起酒杯往唇边送去。众人听他如此平静交待后事，都不禁辛酸动容。

　　潇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不顾一切挣脱侍卫冲过去，一把抢过酒杯摔在地下，狠狠地看着苏平，突然“啪”地甩了他一个耳光，泪流满面：“你怎么这样傻！你若死了，我还能独活么！我曾说过，你到哪里我都随你！你凭什么要丢下我一个！”
　　苏平听了心中巨震，胸中久久抑制的一口鲜血终于按压不住喷涌而出。潇语急忙扶住他身子，却不想方才一阵激战用尽力气，此刻已手脚发软。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
　　苏平眼前已有些恍惚，他怔怔地看着潇语，看到她坚定的眼神，知道她绝不肯离开自己，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暖流。他抬手轻轻拭去潇语脸上泪痕，笑道：“今日我见皇上最后一面，除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之外，还是为了用这最后的机会保证他答应你请求。你这样闯来，我的打算可是全被你打乱了……”
　　潇语抓住他因无力而垂下的手，哭道：“谁要你胡乱打算！谁要你为我自作主张！我嫁到吐蕃也没什么关系！我只要你好好的！”她的话苏平没有听见，他已陷入昏迷之中。
　　潇语泪眼迷离，看到苏平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再也顾不得其他，向李宏大声斥道：“我与宏哥哥一同长大，却从不知你是如此狠毒之人！你若要逼死苏平哥哥，不如先杀了潇语！”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李宏猝不及防。他本来心中有愧，对苏平又有惋惜之意，潇语打翻毒酒他不知为何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现在亲见苏平吐血昏迷，潇语不顾一切回护，才知原来自己的妹妹竟然用情如此之深，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他心中大为震动，不由向自己身旁看去，却见包括崔茗在内的几名近臣都对着自己微微摇头。到此地步李宏只好沉声道：“皇妹，留着此人是我朝大患。为兄请你为大局着想，让我杀了此人。”
　　潇语冷笑一声：“宏哥哥你自己无力留住贤臣，不反省自己过失，反因他不肯追随而起杀意，恕潇语识浅，竟从未听过有此道理！何况苏平哥哥是你救命恩人，如此岂不是恩将仇报！若他救了你反而招来杀身之祸，当初反而不如不救的好！宏哥哥要杀便连我一起，否则潇语立时传扬出去，好天下人知道我皇室如何忘恩负义，诛杀贤良！”她虽抱住苏平狼狈坐在地上，说这番话时，却散发出皇室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让李宏身后的大臣竟然不敢正视。
　　李宏一时无言以对。他早就自觉理亏，因此才暗中下毒，要做得不露痕迹，实不欲遭人非议，落个负义的罪名。谁料潇语突然闯来，一语道破自己谋划，又得知苏平原来早便知道他心意，心中更觉惭愧无地。如今细想潇语的话，难道真的是自己德行有失才留不住贤良之人？旁边大臣觉出李宏心中正在交战，此刻劝说反怕惹他震怒，都只暗中捏一把汗。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众人注意力都转向门外，苏平也因这马鸣声缓缓苏醒过来。
　　只见谢延满脸惶急之色奔进门来，看到屋内情形吃了一惊。接着看到李宏站在那里，急忙跪倒：“微臣谢延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不知陛下在此，请恕微臣冒犯之罪。”
　　李宏也是一惊，谢延怎么也来了，莫非谢文权走漏了消息？可是又不对，淮阴侯虽是少数知情人之一，可是全力赞成此事。又看看潇语，心想到底是谁把朕的计划到处散播？刚才的悔悟之心一扫而光，他狐疑地望向谢延，神色渐渐冰冷：“谢大人平身。朕今日特来为苏卿饯行。谢大人急匆匆赶来难道也是舍不得他么？” 房内这种情形，任谁也看得出不是饯行，但李宏也只能这么说了。
　　谢延眼光一扫，早看见苏平与信阳公主在一起，心中不由酸涩，踌躇一下正待回答。
　　苏平却已冷冷开口道：“谢大人听说在下要走，莫非是急着来取我性命的么？你这一片忠心在下倒是佩服。”
　　谢延神色变幻，看着苏平，目中渐渐露出恨意，狠狠道：“谢某早已不忿你平日作为，且不说你行为不检迷惑公主，但说你多次犯上不恭，又辜负陛下期望，便已罪该万死。今日拼着让陛下责罚，我也要手刃你这奸贼！”说着拔出腰间长剑向苏平心口刺去。

　　众人又是吃了一惊，莫说苏平抱病在身无法闪避，就算他身体康健，以他一个文弱书生也未必躲得过那凌厉的剑锋。又想到皇上和信阳公主正在僵持之间，此刻若杀了他，要他们兄妹将来如何自处？没想到谢延如此冲动！眼看就要血溅当场，都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李宏突然出声喝止：“且慢！”谢延硬生生收住了剑，神色恼怒非常。
　　李宏看一眼谢延，似乎露出满意的神色。接着道：“谢爱卿不必冲动。虽然苏卿多有犯上之处，但念在他对朕有恩，朕决定不再追究。朕准他辞去官职遣返回乡，也算一点警戒。你们且出去，朕还有话对苏卿说。”崔茗等人闻言相顾摇头，但都聪明的没有说话。谢延也平静下来，施礼后退出房外。
　　客厅内只剩了他和苏平潇语。潇语对李宏下拜道：“多谢皇兄手下留情。”语气中听不出一丝谢意。
　　李宏看着她，面沉如水：“潇语，你真的要跟了此人么？朕看他病体沉重，恐怕不是多福之人。”
　　潇语冷冷反讥：“苏平哥哥便算身体不好，还不都是为你的江山社稷所累么？我便算要照顾他一生一世，怕也是还不了你欠他的恩情。”
　　李宏并没生气，反而歉意地看一眼潇语：“潇语，你放心。朕已许诺，便不会再伤他，希望你也不要因此记恨皇兄。朕会在宫内修建信阳观，对外宣布信阳公主入道修行，以此拒绝吐蕃，两年内若无纠葛便放你离开，随你去何处我都不管。但是这其间你不能离开皇宫半步，完成你入道该做的仪式。”
　　李宏喝止谢延的那一刻终于想通，自己确不该为了私心无故杀人。何况此事若师出无名，自己无论如何要背上谋杀贤士、忘恩负义的罪名。潇语性子激烈，以前就差点做出过要削发为尼的事，总不能连自己妹妹都要逼死。又想到既然潇语钟情于他，那他也不至于会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如果不答应，也许反而会糟糕呢？现在自己没做错什么，只要回去堵住那几人的嘴就行了。
　　潇语脸色有些缓和：“宏哥哥放心，只要你遵守承诺。信阳决不会旁生事端。”
　　李宏又道：“这两年内苏平不得滞留长安，须待你还俗才回。免得流言碎语坏我皇家体面。”
　　潇语咬唇道：“这不行！他重病未愈不能离开。”
　　苏平却道：“这个易办，只要皇上正式对外宣布信阳公主入道，我立刻离开。”
　　潇语无奈地看着苏平，又迟疑片刻道：“宏哥哥，他……身体不好。我想留下照顾他几日，以后信阳潜心道观，不到约定期限决不离开。”
　　李宏看看苏平苍白的脸色，叹一口气道：“好，朕答应了。”此刻他已感到心灰意冷。迈出门前，终于忍不住问道：“苏卿，难道朕真的不如先帝么？”
　　苏平一怔，肃然答道：“先帝有时过于坚信自己，陛下却容易太过轻信他人，两者皆有利弊。先帝虽有疏漏，仍不失为一代明君。陛下今日肯放过我，便证明陛下不是心胸狭隘之人。陛下年纪尚轻，若及时矫正，将来成就必不在先帝之下。”
　　李宏微微点头：“多谢苏卿直言。朕今日便是少了自己坚持，险些铸成大错。朕失去你辅佐，也是朕一手造成，如今悔之晚矣。”说着黯然出门。
　　苏平不禁心头一热，叫道：“陛下！”李宏停下脚步，苏平道：“请陛下不必过分自轻。臣入朝为官本就只为修史，我与先帝都有默契，史书修成便该身退。只是不想途中又生变故，这才滞留至今。臣本来胸无大志，今日离去，并不是因你不如先帝，而实是臣再无用武之地。”
　　李宏略一点头，接着出了院门，途中再没回头。
　　苏平看着他身影消失不见，轻声叹道：“希望如此说能挽回此事对陛下的打击，使他重拾自信，勤勉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