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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又捡了个活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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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和绿绿进行了一番艰苦卓绝的你推我挡斗争,艰难的将凤凰运上我拖来的板车,往村子里头走。
村中大半人去了今日的草市,所以甚是安静。
百味子正翘着个二郎腿用竹签挑着自己那口大牙,仰卧在村口草垛子上晒太阳,别看他说故事时挺一本正经,平日也就是个糟老头子。
若老实说起来,这老人家还和我爹爹甚有些个渊源。
八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九月深秋,满村子都是飒飒的秋风扫叶之声,听着就像是那老鼠偷食,百味子突然造访。
彼时,我不过还是个半拉大的孩子,百味子从那窗户口跳进来的时候,我便甚是好奇,一个满身补丁,抗着个同样都是补丁麻袋,发须皆白的老人,为何好好的大门不走,却从那窗户里头跳进来。
他一出现,爹爹便让朝露姐带着我去后屋睡觉,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
我自然好奇,等朝露姐姐睡了,便偷偷溜下床,又偷偷溜进前头,躲在门板子后头偷瞧。
只是我至今尚不明白,那听到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当时我只听到百味子说:“子书当真还要守着那八图诡道?”
爹爹道:“八图天罡,天下正戾,若是不能守,也决不能现,否则天下必乱,当年在鸠摩座下的誓言吾不能毁!”
我听得满头雾水,脑袋瓜子往前头一探,没想到正好看到百味子朝我这犄角旮旯歪了下头,满脑袋白花花的毛发本是看不清那脸蛋的,却看的那毛茸茸丛中有一双亮晶晶的光,吓得我一缩脖子猫进了后头。
百味子呵呵一笑,道:“那就是三途镇?”
爹爹哼了一声:“心儿,还不快去睡?”
被爹爹那么一叫,我再不敢停留,只得乖乖回了床铺。
百味子便从那一日留在了月夕村。
平日就在那月夕楼茶楼里头摆个摊头说书,月夕楼的掌柜供奉几个茶汤果子度日,村里头人平日日子枯燥,大多数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户,也没什么大的乐子,如今午后在那茶楼里头坐坐,听老头说说江湖事,倒成了一景。
爹爹自我五岁娘去后,甚少出门,因为识得些字,便成了村里人的文书先生,算算账,写写信,百味子来了,每日夜里头都会来寻爹爹吃茶,这老儿也甚是有趣,从不见他喝酒,滴酒不沾,却又嗜茶如命。
我想来,也许正是因这个爹爹和他才多有交往,因为爹爹,也是从来滴酒不沾,甚至从不食肉。
不过我倒是和村里人一样,甚是喜欢听他说书,因为这个封闭的小村落里,大半的人都是足不出户的,除了每年给未央城下辖的分堂交租外,也就是在邻近的镇子上逛逛草市,什么天下,什么江湖,都是以前不曾听说过的。
百味子一肚子故事,大家都爱听,月夕楼这几年下午场场爆满,掌柜的甚是欢喜。
爹爹去世之后,百味子亦未曾离去,我得空便去那楼里头听他胡侃,说是胡侃,这道不是我评论的,百味子刚铺开摊子之时,我亦常与众人一般将将每场不拉,回来还和爹爹学个模样,没料到有一日,爹爹冷不丁冒出一句:“大千世界,浩浩江湖,哪来那么多英雄豪杰,赳赳武夫,不过都是些利欲小人罢了!”
我甚不平,当日百味子说的,正是十八棍僧救唐王,四方城主列旌旗的故事,我方才第一次听说,什么四方城主的名头,也令一村子老少,倒有大半后生有那跃跃欲试,练武强身的念头。
我与爹爹论理,爹爹也不与我争执,只是不许我再时常与那月夕楼跑。
我甚憋屈,直到爹爹去世,这禁制才得以解脱。
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何爹爹不喜我去听那些江湖故事。
“哎唷,心儿哟,今儿个忙什么呢?怎么没去草市?”老头子看我走近,从草垛子上跳起来,冲我这看了眼。
我正忙着和绿绿纠缠姿势,拉着它的脖子以防止它将板车上的凤凰颠下来,闻言甚为辛苦得道:“打水时遇上个生病的,想让闾大夫给看看,老爹快来给帮个忙,绿绿不肯拉人家!”
“嘿,你们家绿绿这脾气真是日日见长哟!”老头子闲闲在一旁瞅了会我与绿绿的对抗。
绿绿看到有人,一屁股蹲又就往地上作势,板车往右一斜,瘫在上头的凤凰烧得糊涂,从开始的哼唧已经到没有声息,眼瞅着就要被翻下来,我眼疾手快一手揪着缰绳,一手拽着它脖子,一脚抵着板车,最后一腿尚需稳住自己的身形,再没法子去拦住他。
百味子身子一晃,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那板车边上,顺手一捞,将凤凰面糊疙瘩般软了吧唧的身子接住:“哟,又是哪家小哥?”
“不知道呀,我看他烧的都糊涂了,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呢!”我顺口撒谎,绿绿的杰作死都不能说,丢不起这人。
正设法将绿绿稳住,斜眼瞅过去却发现百味子没了声息,盯着那昏迷了的凤凰正看着认真,面上一抽一抽的,甚是奇怪。
这表情,颇有些那前几日我领着定下来的孔雀在家里头磨豆子时,他老人家进来讨水喝的时候看孔雀的表情。
似哭,似笑,似纠结,似烦恼,我自认识百味子以来,他老人家的脸除了脸上毛多一些外,从没看过表情那么多的。
“咦,老爹,您认得么?”百味子见多识广,也许还真认识呢。
“哦,呵呵,不认得,我怎么会认得呢?”百味子摇头像个拨浪鼓。
我奇怪的看着,您老不认识就不认识呗,笑得甚是奇怪,我咋听着像是憋足了气忍得辛苦,说话都拔尖了呢?
连身子都在抖,尤其那肩膀,耸得和打摆子有的一拼。
“老爹,我一会去闾大夫那儿,要不您也一块去看看?”跟个抽风似的,别是得了什么病吧。
“哦,呵呵,不用不用,你说这位小兄弟怎么了?不记得自个?”
我看看百味子转过头来的表情,那两道眼弯角向下,笑得颇有些瘆人,莫名的点头:“嗯,老爹,您真没事?”
百味子张口欲言,只听凤凰嗯了一声,眼皮子动了动,慢悠悠睁开来。
百味子似乎吓了一跳,两手本是抱着他,却一松,眼看着人就被扔开去。
我下意识松开绿绿扑过去抱,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一屁股蹲就坐在了板车上。
凤凰沉甸甸压在我身上,他睁着眼乌溜溜看着我,貌似还不太明白状况。
我与他,面贴着面,感觉的到那呼吸,甚是火烫。
“唉,你起得来不,站,站起来一下下,压死我了!”我将他死鱼一般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往外头推,拼命扭动身子想要站起来。
凤凰眸色一沉,浓黑的眼珠子显得更加深邃,那本来有些鼻青脸肿的面上烧出了朵黑里透红绿了吧唧的花,并没有应话站起来,反而一把抱住我,那脸蛋朝我脖子上蹭蹭,再蹭蹭:“娘,难受!”
我顿时愕然。
掠过那蠕动的黑脑瓜子看到百味子极富意味的脸盘子,表情复杂的看着我:“品心?他喊你啥?”
我甚凌乱!
那小子无视一切,死死往我身上压,脑袋送到我胸口,墨迹墨迹:“娘,亲亲!”
轰,我只觉脑子里像几千双绿绿的蹄子踢踏了起来,漫天一阵沙尘。
一脚踹了出去!
娘了个西皮的,就是真忘了,也不能这般没大没小!
本村姑我还待字闺中,哪来你那么大的娃?!
我气不打一处来,却看那百味子蹲在被我踹倒在地四仰八叉无声无息了的凤凰身边,托着腮帮子左看看,右瞅瞅,嘟囔:“分明是这标记,怎么会是个浪荡子呢?也太不禁打了吧?”
我终于顺平了气,看他趟在那不动弹,倒又觉得不安,老远问:“老爹,您说啥?”
百味子歪头看看我,戳戳地上死鱼般得家伙:“这家伙好像被你踹晕了,你叫他啥?”
“凤凰,唉,他说不记得名字了,我只好看着他胸口的图随便叫的,您老可认得这图案是哪家的么?要不要通知他家,或则向堂主报告吧?”我听只是晕了倒送了口气,这丫的甚是耐操,怎么晕都能再喘回来。
未央城对下辖在它地盘上的村镇都设立了分堂,负责收税和管理庶务,咱们这的堂主姓朱,住在镇上。
百味子指了指他白衣上那几处清晰的脚印,道:“这,莫不是都是你踹的吧?”
额呵呵,这老头眼真尖,我脸一红,却道:“老爹,绿绿不肯驼他,我那是为了拽住他不小心沾上的,真的!”
百味子并未计较,却道:“你怎么捡到他的?”
我指指后面:“水井边遇到的!”
百味子捞起他臂膀搭上他的寸关,有模有样了一会,又喃喃了一句:“奇了怪了,空的,真是老头子看错了?”
“您看错啥了?您老啥时候会看病了?”我好奇的凑过去问。
百味子摇摇头:“这个家伙来历不明的,老夫也不知道他哪来的,不过嘛,这几日镇上正忙着百花侍女的选举,你这送个半死不活的人去,怕是要惹他不高兴的!”
我茫然:“那怎么办?”
“如今外头不太平,这个家伙好像病的挺重的,还是让他养好了再说吧,他刚才那样子,怕是也认不得人,外头去,指不定被谁欺负了怪可怜不是?”
百味子这么一说,正说到我心坎上,要说这个人身上的伤,一半还是我弄的,惭愧啊,再说,我想起昨日那些凶巴巴的家伙来,若是再遇上,凤凰还真会吃亏。
思来想去,还只能让他养着,可是:“老爹,那这家伙吃穿住咋办?”
百味子一眯眼:“嘿嘿,我说小心儿哟,这不是你拿手的?孔雀那小子怎么办,他也怎么办咯!”
啊,难道又要收留一个不成?
我看看不省人事的凤凰,再瞅瞅笑得有些古怪的百味子:“老爹,你笑得很奇怪哦!”从看到凤凰,甚至是孔雀起就挺奇怪的。
“哪有哪有,小丫头看歪了,老夫我这是小时候得过病,脸上常会抽筋,笑起来就不自然罢了,行了行了,你快把这小子送闾大夫那儿看看吧,今日他应该空闲些,娘们儿都去赶集了,猪狗驴羊的也没哪家要生的!”
说着百味子推了推我,顺势将凤凰从地上拖起上身,挪了几步往那板车上一抛,不偏不倚正中间,然后用巴掌拍了拍地上滚得不亦乐乎的绿绿,小家伙昂一声居然站起来了。
老老实实立着,再没出幺蛾子。
“走吧,去给闾大夫看看,我老头子要晒日头,别来烦我了!”一拍绿绿屁股,自己个便又噌一下子窜上草垛,继续翘起了二郎腿。
我眼看着绿绿撒欢跑,反应过来赶紧追过去,回头朝百味子摆摆手,远远看他悠闲自得的脑勺,天空里传来他苍老而带着些许凉薄的号声:“毗翎刀喂,三途镇咯,江湖美人多白骨,两仪三泰九满数,双子琼丹倾城台。”
又不知是哪一段的江湖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