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四 ...
-
来一拨人哭一拨人,哭到最后丁欣的双眼红肿到睁不开,嗓子也沙哑得难以辨认了,但却无法停止。内心有个极其脆弱的所在,只要谁稍微轻触那里,便会引来天崩地裂的绝望。伴随着绝望而来的就是止也止不住的泪水。
哭到最后,竟忘记了为什么而哭,哭到最后,想要回身抱住那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在那一刻才发现那个本以为会永远存在的人已经不在了。
世界上,再也没有徐文慧这个人。
每一次亲朋好友的到来都是一次磨难,她们不远千里赶来见徐文慧最后一面,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带着太容易察觉到的改变。许久未见的人带来一身的风尘仆仆,双鬓被岁月催白,红着眼眶无法辨识现在的她们是否幸福,只能从衣着和随身的小物件里察觉到现在的境遇是如何。
每见到一个人,从记忆深处扯出的全是和徐文慧有关的过往,这些人和爱人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一浮现于眼前。丁欣感叹为何人类的记忆如此的神奇,很多事情以为已经遗忘了,可是此时却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而出。
丁欣很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不知道下一秒应该做什么,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算是“生活。”
本以为自己已经厌倦了这种烦躁的生活,厌倦了因为徐文慧而产生疲惫感的人生,可是当她突然离去,丁欣才明白心被生生挖出是什么感觉。
思念她,前所未有的思念她,就算在热恋时期都没有这样痛彻心扉的思念,却在这段时间疯狂地来袭,把丁欣的心打得支离破碎。
被父母反对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压力痛哭的时候,没有钱觉得离理想生活越来越远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支持,丁欣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说不来好话只会一个劲傻笑的女人。笑起来泛着傻气,安慰的话说起来太没水准,这就是徐文慧的作风。丁欣从来没有指望徐文慧能在情绪低谷的时候能给她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正确指引,也没有期盼过那个傻女人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极具建设意义的话。可是只要有她的笑容,哪怕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只要她散发着一个人该具有的热量,只要她还存在,那么丁欣就能把心跳回归到正常值,就能再次恢复生活的勇气,一往无前。
而现在,冲锋陷阵也没有了最强大的武器,前方是枪林弹雨,如何能不千疮百孔?
接到警局的通知,徐文军和徐文斌一同和丁欣去警察局。
每次去警局都期待会有新的进展,可是等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和打击,比如这一次,警局验尸房的人是要家属去搬运尸体的。
“我们还需要解剖尸体,把尸体抬出来吧。”警局的人如是说。
丁欣抹去眼泪,低着头走进冰冷的太平间。
丁欣讨厌那里,回避那里,可是一想到徐文慧一个人待在那里她又不忍,又想要靠近。
但是当徐文慧裸着下半身已经僵硬没有一丝生命迹象的身体类似装“物品”的冰冷抽屉里抽出来时,丁欣想要看着她,可是多看一眼都觉得难以接受,泛滥的恶心感和心痛感让她面部表情无法控制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哭声,却已经落不下一滴泪了。
徐文军和徐文斌看丁欣有点坚持不住,便让她站到一边,两人一人抬上身一人抬下身,把用塑料裹着的徐文慧尸体抬到推车上推去警察指定的解剖室去。
只一晃眼,丁欣看见徐文慧的嘴张着,不受控制,畸形地张着,很不雅,很不属于一个“人”该有的表情。
丁欣紧紧地捂着嘴,企图把所有的哭泣声都咽回肚子里。
那是一团肉,没有生命的肉,死去的肉。
她不会再说话,不会再动弹,不会任性地说“你已经不爱我”,甚至不会再去思考所谓爱的意义。
她,或者说它,已经不可能再和丁欣有任何的互动,不会和她争吵,不会和她冷战,不会抱怨“你早就嫌弃我了”,不会再发信息说“我以为你想我了”,不会再执意地一个人去旅行,不会再展开双臂,回归这一场未落幕的爱恋。
她已经再也不会思考,没有了魂魄,没有了让丁欣厌烦的坏脾气,不会再做一件让丁欣想要逃走的事情。
已经没有,任何未来的可能性。
丁欣蹲在地上,只能哭。泪腺发达得可怕,无论眼睛多么刺痛眼泪还是在最后流了出来,眼前朦胧一片,唯一能看见的只是自己的眼泪一滴滴,一滴滴地滴在陌生的地板上,潮湿一片。
解剖之后第二天警察又叫家属去警局,丁欣已经麻木了。
警察说徐文慧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夜晚两点到清晨六点,凶手应该不是一个人,且最初的目的应该只是偷东西没有要杀人。从作案手法上来说他们应该是有经验的惯犯,很可能是流窜犯。他们早就侦察好了这附近的地形,知道小区里面以及外面的街道没有任何的摄像头,不会把他们的面孔拍进去;他们也知道这间屋子里住的是两个女人,一个经常回家,另一个背上行李去旅游了;他们甚至会知道这房间女主人们的生活习惯,猜想那一晚去了父母家的女主人和在外地的女主人都不会回来,于是在那个可以洗刷掉任何脚印以及掩盖掉大多数声音的深夜,他们下手了。
徐文慧的早归并没有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当他们用工具把防盗门撬开之后潜进了客厅,他们甚至没有带刀。当他们在房间的某处和徐文慧相遇之前他们或许都没有想过要杀人,也正是这样这群极度可能已经被通缉的人才会暴露了样貌,从而拿过放在客厅的水果刀,把徐文慧残忍杀害。
警察的话有把丁欣意识带到那可怕的雨夜现场的错觉,每个细节丁欣都能结合房间的场景想象出来,甚至是徐文慧的最后经历都展现在她的脑海里。
警察也有提到徐文慧衣衫不整的问题,这里面涉及到令丁欣无法想象的部分,她已经知道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又不想去承认。不想去承认那个一辈子只和她发生过亲密关系,骨子里很保守面对男人的时候多少会有些紧张甚至厌恶的徐文慧,人到中年之时,和死亡同时进行的,是这种彻底的侮辱。
警察还想让丁欣多说一些关于她们平时交际的问题,徐文军很不爽对警察吼起来:“你们东问西问这么多有个屁用,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纳税人的钱都掉进粪坑里去了吗?只会让我们家属来抬尸体,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家属的感受?啊?我姐姐死得那么惨,你们还要拿她尸体割来割去,头发还都剃掉了,这么热的天气也不让火化,妈的眼看头七都过去了,警察就是这样办事的?”
警察见多了像徐文军这样激动的家属,就算被厉声责问也能底气十足地反驳:“你叫唤什么叫唤,我们解剖尸体例行问话不也是为了破案吗?你以为破案那么简单啊?你对着我们大呼小叫有什么用?尸体火化,可以啊,那所有的证据都没有了案子怎么办?”
徐文斌知道自己弟弟脾气不好,怕他在警局这样吵下去会闹出事来,把他拉住往椅子上按,让他带丁欣先回家,警局剩下的事由他来处理。
徐文军向丁欣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走出来了。徐文军一路上骂骂咧咧地抽烟,丁欣跟在他身后只觉得昏天暗地。
就算凶手抓到又如何?
文慧也回不来了……
第五日。
奇怪的是,那夜瓢泼大雨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
亲戚朋友来一波走一波,案件没有进展,警局不让火化,不是节假日大家都需要工作,只能留下点钱安慰家属几句就匆匆踏上了归途。
丁欣望着那些人远走的背影,心里凄凄凉,觉得人生不过也是如此,奔忙一生,来去匆匆。身处其中只感觉漫长无边仿佛还有无限岁月,可是一回头,时光早就飞逝,生命也已经不再了。
丁欣只坐在那小小的花园前,望着那些盛开的花朵。时不时听见徐文慧老母亲的哭声,更加衬托眼前这些怒放中的生命,也是那样一文不值。
丁欣没有想到赵玲会来。
当赵玲出现在丁欣面前时丁欣几乎整个人呆住了,她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在她的记忆里,赵玲还是那个二十出头,梳着美丽长辫子的校花,而眼前这个面目疲惫,穿着和夏季很不相符的秋装,手里拖着行李箱,剪着干练短发的女子与记忆里发差太大了。
赵玲拧着眉头,眼眶发红,低沉着声音问道:“你是丁欣吧?”
丁欣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那样失态地冲上去把当年恨到骨子里的情敌狠狠地搂进怀里大哭出声,她也没有想到赵玲会那般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让她尽情放肆。
最后赵玲也哭了,那个女强人的眼泪丁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