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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云起割鹿(三) ...

  •   姑苏五月,天气晴朗无比。
      无垢山庄,一片安宁。
      连.城璧闲来无事,便邀了沈璧君下棋。近年来沈璧君棋艺飞快增长,倒也与连.城璧下得不亦乐乎。
      正当棋局将尽,泰阿却前来禀报说,有大事相商。
      沈璧君温婉一笑,正要起身暂退,却被连.城璧按在身边。他轻点指尖道:“不必,这事,璧君你知道也好。”
      沈璧君道:“是什么事?”
      泰阿瞧了两人相握的手一眼,不动声色敛眸道:“割鹿刀。”
      连.城璧挑眉而笑。沈璧君却疑惑得重复了一遍:“一把刀?”
      泰阿道:“没错。一把可以逐鹿中原的刀!”
      沈璧君面色有些古怪:“可逐鹿中原的刀?”
      连.城璧温和一笑。他悠然落下一子,对沈璧君道:“传说是能逐鹿中原。可到底能不能,其实并不看刀。”
      沈璧君似懂非懂道:“夫君要那把刀?”
      连.城璧呵呵一笑。他轻点指尖,笑意从容而自信:“我若不要,天下也无人能要。”
      沈璧君柳眉微蹙。
      连.城璧挥退泰阿,轻笑说:“璧君你且看着,再过几日,便有人会打着此刀之名,搅得天下风生水起。”
      沈璧君微微一叹。
      连.城璧道:“而我既想你知道,又不想你知道。”
      沈璧君思索片刻:“为何?”
      连.城璧道:“因为你若不知道,将来也许会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而你一旦知晓,这个世界却成污浊不堪。”
      沈璧君有些懂了,疑惑道:“夫君既不想我知道,为何又要告诉我?”
      连.城璧道:“因为我身在江湖。”
      沈璧君道:“可我在夫君身边。”
      连.城璧又道:“也许将来某一日,纵然是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沈璧君沉思半晌,敛眉摇头:“不懂。”
      连.城璧道,“我也希望,你永远不懂。”
      世事反复无常。今日你与我相交,明日也许便要自相残杀。人言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也不过是推卸责任的托词。
      连.城璧替她披上披风,目光略有悠远。
      沈璧君凝视他的目光,心中情感复杂。
      四年时间,足够她了解连.城璧——她的夫君,极有野心。
      这一种野心,并非与生俱来的强烈权力欲与功名心,而是不愿为世事愚弄的清明。
      他不想为人控制,亦不想生命匆匆逝去。他要在时光长卷里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连.城璧决计不是甘于接受命运的安排与摆布的人!
      他决计不会叫自己的一生在命运控制里自生自灭!
      而作为他的妻,沈璧君要一直站在他的身边,看世间成败定论。

      离姑苏很远的南方,有那么一条偏僻的官道。管道之上,有那么一家偏僻的酒铺。
      酒铺之中,有那么一个潦倒的醉汉。
      那醉汉已在这里喝了一整天的酒。从朝阳初升,至于如今日落西山。
      他已经醉了。
      可纵然他醉了,依然叫了一坛酒,好像不醉死自己,便不罢休。
      这是一个长年浸在酒里的人。无论酒量抑或酒品,都是标准的酒鬼。
      就不知……是否如别的酒鬼,一穷二白。
      小二想到这里,面色不太好看。他过去推醒了醉汉,笑道:“客官,您看这天都这么晚了,人都要回家了……您是不是该付钱了?”
      醉汉抬起软绵绵的手,一点点摸遍全身。他摸了许久,表情渐渐疑惑:“……钱,我的钱呢?”
      小二的脸色慢慢不太好看起来。他怒瞪着醉汉,冷笑一声:“这位客官莫不是想吃霸王餐?”
      醉汉摆摆手,朝着小二打了个酒嗝。酒气霎时弥漫,却与原先的酒香截然相反的恶臭。小二捂着鼻子退后一步,脸色铁青:“好啊,喝酒不付钱也就算了,既然还敢这样对本小二!来人,给我把他的裤子扒了,丢到街上去!”
      这倒是挺习以为常的一幕,两名彪行大汉抖着肌肉从一旁走出,开始扯着来此喝酒,却不付钱的醉汉们的衣服或者裤子。通常将他们扒光,而后丢到酒铺外,供过路人耻笑。
      几乎无往不利。
      只是这一次,酒铺护院的手尚未碰到那醉汉,便听得有个声音道:“老夫替他付!”
      这声音嘶哑难听,仿佛指尖划过青石发出的声音,无比刺耳。然而他的内容,又是如此可爱。
      小二转身,印入眼中的是一名长相极端古怪,甚至如鬼魅一般的老者。他端坐在一方软轿之上,由两人抬着,居高临下。
      但小二恍若未见,只是笑得仿佛开了花,对着来人躬身道:“哟,这位大爷,一看您就知您通身富贵,还是难得的好心人……”小二拍了许久的马屁,话语忽然一转:“承蒙惠顾,三两七钱!您看……”
      来人便是飞大夫。
      飞大夫拂袖,五两银子便飞入小二怀中。他淡道:“剩下的钱,便当他下次酒钱。”
      小二欢喜道:“好嘞!”
      小二拿了银子,便也不再刁难那醉汉。甚至又给两人端了坛酒,才去招呼其余客人。

      两个轿夫将软轿放到醉汉身边,飞大夫这才转身面对着他。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了白的黑衣,又不知几日未换洗,四处都是青黑的污渍。飞大夫像是没看见一般,自言自语道:“他一直在找你。”
      醉汉恍若未闻。
      飞大夫道:“他希望能见见你。”
      醉汉还是像没听到。
      飞大夫道:“我看得出,他挺想念你。”
      醉汉这才抬起了头。
      他眯着眼睛,像是在确认是否在同他说话,抑或来人是谁。半晌,又像一摊污泥一般,重新趴回桌上:“哦……老飞啊。”
      飞大夫等了许久,才等到了这四字。他几不可闻得叹息一声,转而道:“她回来了。”
      萧十一郎晃了晃头,晕眩叫他难以自持得皱了眉:“她?”
      飞大夫点头。下一刻才想到他也许看不清,便道:“风四娘。”
      萧十一郎怔了半晌。他忽然吃吃笑起来:“……四娘啊……呃,她回来……回来做、做什么?”
      飞大夫道:“不知道。”
      萧十一郎哈哈笑了声:“哦。”他撑着桌子尝试起身,可他喝的太醉了,甚至尝试了三次,都依然软趴趴瘫在凳上。
      飞大夫怒气攀升,他冷声道:“你可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萧十一郎皱眉打了个酒嗝,懒洋洋道:“醉汉还能是个什么样子?”
      飞大夫皱眉:“你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又哈哈笑起来:“是……哈哈!萧,萧十一郎就是个醉汉!”
      飞大夫忽然扬手,一掌狠狠像萧十一郎击去。然而萧十一郎依然是闭眸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嘴角笑容都是一如方才。
      满足的,欣慰的。
      仿佛只要有酒,他的人生便够了。
      飞大夫的那一掌到底没有打下去。
      因为萧十一郎忽然睁开了他朦胧的醉眼。他说:“老飞……好大,的风啊……”
      飞大夫不动声色收回手掌,继续道:“风四娘回来了。”
      萧十一郎努力撑起自己的脑袋,呵呵傻笑起来。醉汉通常是不可理喻的,可飞大夫觉得,萧十一郎是可以理喻的。
      萧十一郎真的醉了么?
      飞大夫眼中划过一道精芒,他缓缓笑起来,又重复了一次:“风四娘回来了。”
      萧十一郎不耐挥手:“你说了好几遍拉!四娘回来就回来嘛,我又没耳背!”
      飞大夫从容道:“她在找你。”
      萧十一郎撑着脑袋半晌,双手忽然一软,他啪嗒倒在桌上。飞大夫冷眼瞧着他的后脑勺,良久以为他醉的终于睡着,又忽然听得他呵呵笑道:“走了的为何还要回来……要留的……为何要走……”
      飞大夫面色骤然一变。他看着萧十一郎黑色的后脑勺,神情终止于复杂微妙。
      他正要说些什么,萧十一郎却忽然直起了身子。
      他的身体还是瘫软,他的脚步还是虚浮,他的双眼还是朦胧。但他准确而快速得起了身,一步步走出酒铺门外。
      门外夕阳西下,天边瑰红染了世人面容。
      他的身子晃了晃。
      正当别人以为他要摔倒,他却忽然一跃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四下一片惊呼。
      飞大夫眼中欣慰。他拍拍手掌,两人迅速抬起那架小轿,飞快不见踪迹。

      萧十一郎没有醉。
      他从没有醉。
      无论走过多少的地方,无论喝多少酒。纵然身体醉的无可自控,他的心都没有醉。
      因为他是萧十一郎。
      这一辈子若有萧十一郎醉无法做到的事情,便是一醉!
      有的时候,他可以放空自己,只想着喝下的酒。那时候他可以暂时忘记一切,享受着永远不会背叛于他的美酒。
      然而每次他觉得他要忘记了,又会莫名奇妙想起来。
      记起那亭台水榭如画的姑苏里,待银杏叶落满地时,也许有人还煮着一杯清茶,静静等他。
      但也许,那人已经不等了。

      他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风从耳旁呼啸而过,朦胧间仿佛要撞上树干,他轻点脚尖,从容避过。
      他若忘不掉……便让时间帮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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