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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隐者 ...

  •   引子贰

      平弃从未想到自己在如此荒僻的隐居之地也会捡到人,还是一大一小两个一身精美华服却在暴雨中饥寒交迫满身污渍狼狈不堪,一看便知非寻常人家成员的金贵落难公子哥儿。

      像是上天终于垂怜到了他,让他终于可以主动的摆脱被传只会害人杀人的噩梦——他一定会凭自己钻研的医术医好那些或重或轻的伤势让那红衣公子痊愈,而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在世间游荡巴巴的免费看诊只为了填补内心深处所受的伤痕。

      从出生起他一直被人说成是最可怖的不祥之兆,孤星入命要克亲克友,一直被人排挤打压,一直遭人欺侮冷落,在平家过着最底层的奴仆也要可怜的生活。

      作为大孟国最富盛名医学世家的平家无论是在朝堂官场还是江湖杀场都是风光无限的,太医院多年来一直是平家宗家的天下。

      几任皇帝重要的心腹太医都是平家的人,天下药材采办的肥缺也从未落入旁人他手。

      普通人也许不知,但但凡有一点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那名满江湖的神医谷就是早年间平家的势力所建。

      即使是近百年之后的现在,神医谷依旧与平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在这样富裕有名望的大家族里,记事极早的平弃却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未吃过一顿好饭,饥寒交迫的他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溜出西偏院的角门去趁夜色捡拾闹市区酒楼后门外放着——预备第二天一早喂猪的馊馒头、馊包子吃。

      难得有好一点的收获——或是酒席刚完的残羹剩菜,或是天气冷时才有的未坏窝窝头,他总是揣在怀里带回去给病弱的母亲吃。

      他记事早,还依稀记得母亲的样子,高挑而细瘦,面容憔悴或者干脆卧病,总是哀伤愧疚的看着自己流泪,在高大威严的父亲面前缩成一只球一般抖个不停。

      而父亲,那个高大的面孔或可算得上是相貌堂堂的男人总是用鄙夷蔑视嗤之以鼻的一副嘴脸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与母亲,鼻子里吹出“哼!”的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大踏步的离去。

      平弃也记得母亲是在一个炎炎的夏夜去世的。房里很闷热很闷热,大夫人二夫人与父亲讨论的是如何把母亲早早的扔到乱葬岗去免得污了家族高贵的墓地……

      也就是在那时,八岁的他明白了,原来自己的母亲赵香兰原是一个旅店主人的女儿,好色的父亲醉宿旅店,一时兴起强占了母亲又杀了奋起抵抗的母亲全家,年纪不过十几岁却外柔内刚的母亲为了养活自己而强忍悲苦仇恨上门来做父亲的小妾……

      为此,母子俩的地位是那么的低下,“弃”这个名,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所有人平弃在平家的地位是连仆人都可以任意欺侮的不受宠甚至遭到憎恨的少爷;“弃”,也代表着平家根本不想要这个多余的孩子。

      幼时的他也曾反抗过不公平的对待,也曾恨得想要杀了父亲的家族为母亲一族偿命,但当他明白放抗只会使不公愈演愈烈后,他便只是在默默的忍受,希望可以熬到自己足够长大,可以自食其力养活自己时来离开这个每时每刻压榨着自己的牢笼。

      这个愿望是如此的简单而且合情合理。
      但偏偏事与愿违,变故在平弃十一岁时发生了!

      那一日三月十九,天气异常的寒冷。平弃与往常一细心般服侍着自九岁起便每日里需好好伺候着的小主子平文靖,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哥哥,平府的二少爷,众人的心肝儿宝贝。

      殊不知平二少爷刚想出了一个要好好玩死他的恶毒法子:把平弃引到府里后山新建专为关熊取胆汁而豢养了数只棕熊的猛兽栏去。

      可怜平弃什么都不知道,走着走着便被推进了一扇高高铁门锁了起来,他疑惑又忐忑的缩在角落里保护自己,只引得了平二少爷与侍从们幸灾乐祸的大笑。

      过不一会儿,就有被平二少爷命人唤起的棕熊自远处走近,庞大的身躯拖过来压弯了一溜草,只脚步声便沉重威严,平弃十一岁稚龄,又自小消息闭塞从不曾知道天下还有武功这回事,看到这般庞然大物已是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就连铁栏外头的众人也一时为此情此景屏气凝神打起十二分小心来。

      这时早已有胆小的家丁跑去老爷夫人处报信过了,闻得平弃这没人疼的多半将在熊掌下死的凄惨,老爷夫人居然都没什么表态。

      但闻得大夫人所出的平文靖平二少爷也在围观,众位夫人们顿时一脸紧张,老爷也面色不善匆匆赶赴现场,不由得令家丁同情起那个说不定已经惨死的瘦弱小孩。

      哀叫一声,“啊——”
      平弃本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干脆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不去近距离看那狰狞巨大的熊掌挥落打死自己的最后血腥一幕。

      可是他等了许久,却不觉疼痛加身,倒是外边传来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睁眼一瞧,竟见那大熊早已趴了下来。

      那巨硕的头挨自己的身子近的不能再近,却不撕咬也不挥起大掌攻击只是呼着浊臭的气息亲昵贴近,甚至还用颈间的白毛要害处擦蹭着自己手臂。

      虽然那熊毛坚硬粗糙,擦得平弃有点禁不住的刺疼,却温暖无比让他留恋。

      平弃也用双手抚着熊的脖颈,不顾野兽的极度危险抱紧了温暖的热源来回暖自己吓得冰冷惨白的手脚。

      一人一兽紧紧依偎在一起,居然没有血腥的一幕发生,而让观者感到了一阵久违了的春天般的温暖。

      可惜这时赶到的平府老爷目睹这相偎取暖的一幕却没有一点点的良好的感触,他只是铁青着张脸大吼一声:“去拖那逆子出来送到大堂!”便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后山。
      ……
      在大堂里,平弃终于尝到了平家真正的家法。

      每一下木板打在身上都留下了粗长的红印……后来红印又变成紫印,黑印;从红肿到渗出鲜血,从渗出鲜血到身上一片血肉模糊。

      每一声长辈的责骂辱骂都是那么不堪入耳,可他必须听,必须重复每一句十遍,连偷偷安慰自己受伤的内心一下都做不到。

      那一年的三月二十日,已有十一岁却被营养不良折磨着比同龄人要瘦小一段的平弃终于被平家永远的逐出,抛弃在冰凉的街头,身上没有一文钱,肚子里没有一点食物,没有医生处理身上斑驳的伤口。

      那一年的倒春寒格外的晚格外的长,自然格外的难熬,平府所在的匡咏城三、四两个月冻死了数不清的老、小乞丐与流浪汉。
      没有人认为平弃还能活下来,在那样严重的伤势下,所有的人都以为并且认定那个不受宠的平府小公子已是死了,被逐而死。

      可是平弃的命硬的很,他自己也不想死,受到了棕熊亲近的鼓舞,他第一次发现,并且尝试着摸索探查自己与生俱来的神秘力量。

      一遍遍在寒冷的夜里喷出嘴里的热气,带出微弱的字眼,躺在被扔的荒岭上呼唤着附近可以呼唤的一切动物,虽然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陪伴着他的,只有清冷的昏暗月光。

      ……
      但最终他也没有死——他成功了!

      有一条流浪的野狗被他呼唤了来,那狗苍老虚弱,皮毛拉碴,却用很长的时间一直一直舔舐平弃的伤口,用最原始的方法舔好了那些血口子,只让它们留下了平弃被衣服遮盖的身体上淡淡的疤。

      平弃叫那野狗“汤圆”,因为那野狗总是喜欢把自己缩成一个圆圆的球,让平弃摸不到它的耳朵。
      圆圆滚滚的一团配上被平弃洗过了的一身白毛的很像元宵节平弃总是吃不到的汤圆,唯一的一次,吃到嘴里甜甜的糯糯的还带有芝麻的酥麻清香,很像那狗一开始舔伤口时略带毛糙的舌头扫过肌肤时带给人内心的触动。

      汤圆陪他的时间很短,只有两个月出头,那期间一人一狗从山林间离开匡咏城远走。

      一路上,平弃一直不曾回到城镇,只让汤圆去捡拾大富人家扔掉的馒头之类充饥。

      然而随着汤圆很快的衰老而死,平弃终于又踏上了人群中的生活。

      ——为了逃离平家,平弃特意远走到了几个有别的医学世家因而平氏势力不甚雄厚的州府,变姓名为赵安(赵是平弃母亲的姓氏,安是暗示原姓)期间也不断的迁徙,各种脏累的工作也都做过。

      说起来平弃从未上学识字,只是天生的记性极佳,几乎达到了过目不忘的境地,又天资聪慧心性敏锐,才十多岁才开始自学认字却不落人后。

      及至后来于印书局中担任印书小工,更是数年苦读学识见识大涨。

      由于他当时初学时十几岁了,年岁已大,便自有一套不同于老学究的想法,又历经人情冷暖,所以对各种谋略是了解精深,触类旁通。

      更因小时虽明令禁止学私塾却仍因常被当做小工使唤而接触到了不少平家医术,无聊时常常钻研,长大后又以工作之利遍读了刊印或私抄的的孤本而医术大成,加之贫苦百姓总有更多杂病难病又用不起好药,平弃遂自己创立了不少新方,渐渐隐有小神医之名。

      ……然而他不曾想到:
      他这样这小小的名气却还是引来了平家的注意,渐渐有闹事之人出现在平弃所摆的路边小药摊边,寻衅挑事。
      亏得平弃十一岁就离家,多年来面貌变化巨大,身量由瘦小变得高于常人,且日日在脸上局部涂抹自配药膏易容,平家之人没有认出赵安即是本该已死的平弃。

      但是夜长梦多,日久生变,难保他会被人认出,到时候性命不保……

      为了保险起见,不出一个月,平弃就装作被平家搞垮了的狼狈样子悄悄逃离了那是非之地,而且为了让平家人更相信自己逃走的事实,他还匆忙落下了“赵安”配制的几种药膏与配方来让他们得意忘形。

      逃走之后,平弃甘愿平淡的生活,而不想面对那样的尴尬的仇人来掀起血雨腥风——他已经不再很想要复仇了。
      况且母亲死前,也让他好好活着,要保护好自己。

      于是他先在大孟国最不发达的长山州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开了一家以药膳为特色的酒楼,却不自己经营只收取每个月三成的盈利。

      又在长山州境内人烟最少的地方之一长山山脉里建起了一所到山外需要五、六天步行的小屋,又开了一个狭小的山谷种植自己从各处收集来的药草,悉心照顾培育,打算每年冬天收草药后下山几个月治病。
      不过当时他可没有料到自己的隐居计划居然才实行了一年多就宣告结束了,也没有料到日后会有的种种风云变幻。

      在捡到人的月余之前,他下山了一趟,花了二两多碎银子买下一只因偷鸡被愤怒的村民打得呜咽不已的小毛球灰狗,洗干净养了几天,竟然发现这是极罕见的狼犬,一只未来会有一身威风凛凛的长长黑毛的狼与某一种凶猛犬类的杂交后裔。

      养了小狗之后,食物就消耗的特别快,平弃特意又下山提前收了饭馆的钱多买了许多米屯了起来。他本以为药草也还不到采收的时候,总有一段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休息,却总是不能如愿——老天爷下起了绵绵不绝的大暴雨。

      ……
      原本他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从更远的隐居小屋出深山来,不过是因为担心自己辛辛苦苦特意培植的草药圃被大水淹坏而要到那处人迹罕至的隐蔽山谷里去。

      带上刚收养不久的幼年狼犬小黑郎只是出于谨慎起见,想要预先避开可能会遇上的山洪爆发和大雨中极易滑落的碎石。
      谁知半道上这黑郎突然极度伏低了身子又压低了喉咙小声吠叫,似是紧张的戒备着什么东西似地绷直了背中央丝滑糯软的细细灰色胎毛。

      见小黑郎如此表现,一时平弃不由得也绷紧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有模有样的摆出个出拳架势,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一丁一点的动静……

      只可惜平弃本身从未正式学过武,内力一丝一毫也没有,那些三脚猫的招式不过是他孤身一人在尘世间讨生活时无意见到江湖纷争而所学,也全赖他天生记忆超常,才堪堪记住了所见动作回去自练防身。

      这练是自己依葫芦画瓢练了,平弃也着实认真的下了一番苦功夫,但他一无正式教导,二无内力,虽然凭天赋强记动作一丝不差,但练来练去不过是个空架子,平时对上两三个混混还可以取胜,碰上强盗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况且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多半靠的是内息外放所形成的感知,平弃既缺了内力,观察力自然不能企及寻常练武人的高度,只是一般平民百姓而已。

      又因天降磅礴大雨阻隔视线,顾剑引原本便功力高强隐蔽功夫出众,此时内伤严重身体耗竭气息微弱,昏迷在距平弃尚有十余米的溪涧巨石边,平弃耐心扫视良久居然也没有发现那大小身影。

      眼看着小狼犬也渐渐恢复了安定的样子,平弃略定了定神再向前行,差点便错过了昏迷的两人。

      幸亏天公作美,他只行了十数步路,就见一块小小的明显是被人为撕裂的绛红色衣料被叠得方正却落在了不远处浅浅的泥水洼里。
      他急忙上前查看,只见那衣料虽已被豆大雨点打得褶皱起,又沾染上不少泥渍,却依然散放出淡淡的华光。

      以他在京城画锦布庄做看堂伙计时的眼光,平弃敢确定,这小一片布料,价值定然超过一百两白银,若是整件衣服的话,算上做工的钱当在两千两白银以上,拥有者定然非富即贵,且必是大富大贵。

      平弃这么一转念一思索,马上意识到,拥有如此金贵身份的人物,还有如此金贵的衣服,却在这个国家最混乱又贫穷的长山州出现,又是在这个神秘荒芜而人迹罕至的长山山脉里的此处以支离破碎的形式出现,定是有人罹遭横难。

      一思及此人如此可怜,又不禁联想起自己幼时所受的欺压与被残忍的赶出平家的悲苦往事,平弃便再也不能保持平静,当下四处一通着急仔细好找,让他在溪边乱转寻到了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的舅甥二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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