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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三、坐视 ...

  •   杨康闻言,脸色微变,豁然转身,惊道:“你……你是……”

      来人哈哈一笑道:“欧阳公子还道与杨公子泛泛之交,我只需唤上两句‘杨兄’便能冒充他。这可是欺我消息闭塞,又小瞧了杨公子你同他的交情了。”

      杨康定睛一瞧,却见眼前之人身量高挑,面带笑意,手持折扇,双目斜飞,明明便是欧阳克的模样。只是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不见俊逸潇洒,反倒邋里邋遢,手摇折扇也无翩翩之态,倒像是个迂腐酸的书生。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吁了口气,道:“原来是‘妙手书生’朱二爷,晚辈见过前辈。”

      “不敢不敢,”朱聪摇身一变,回归本来面目,原本的白衣自是还原成了他死前那身书生装束,手上的扇子却仍是欧阳克那把,笑嘻嘻地道:“我先前和几个弟妹打赌,三弟、四弟两个说你决计活不到过年,小妹心善,说是二十,只有我猜公子你连十八岁都活不到。”

      见杨康一言不发,朱聪又道:“我们辩来辩去的也没留心时辰,不想杨公子这就下来了。对不住,黄泉之下实在没什么乐子,只能得罪公子,敢问——”

      杨康哼了一声,道:“郭靖比我大两个月。几位前辈年纪不大,记性可不怎么样。明人不说暗话。朱二爷,你想要什么?”

      朱聪被他打断也不生气,仍是笑嘻嘻地道:“杨公子这般生硬,未免伤了和气。欧阳公子与我们同是你的债主,你对他便和颜悦色,对我却如此不耐,这是所为何来?”

      杨康眼珠一转,道:“我和欧阳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臭味相投,只是受不了正派大侠的味道。”

      朱聪闻言一乐,道:“在下号称‘妙手书生’,坑蒙拐骗偷无一不会,倒也未必不能与杨公子‘相投’一番。”

      杨康见他绕来绕去总不知要说些什么,不由心生不耐。刚想离开,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丝灵光,足下一顿,便回头笑道:“朱二侠,欧阳克那厮的性命是晚辈亲手要了去的,至今没一丝悔意。你江南七怪与他的恩怨,与晚辈毫无关系。你和你那群结义兄妹想对他如何,尽自去做便是,犯不着留下朱二侠你防着我杨康如何。”

      朱聪但笑不语,过了片刻,意有所指地道:“杨公子与江南七怪也有一笔旧账。公子对欧阳克的死活不闻不问,便不怕日后……唇亡齿寒?”

      杨康对他所指自是心知肚明,当下竟也学他模样,笑嘻嘻道:“晚辈自是怕得很,只是念慈在此……几位前辈要对晚辈如何,晚辈也只能一力担着。”

      此时若是换了丘处机柯镇恶在此,定要大骂杨康无耻厚颜至极,但朱聪只是哈哈一笑道:“好!杨公子才智过人,在下佩服。只是在下今日前来拜访,虽是为了欧阳公子,却另有他事。”

      他不再微笑,皱眉沉声道:“寒冬将至,在下深恐杨老弟的闺女撑不过去。”言辞间,目光同样往穆念慈而去。

      杨康神色微变,问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朱聪一怔,不及回答,却听杨康已然哂笑道:“人鬼殊途。晚辈是鬼非人,阳间之事,晚辈爱莫能助。”

      朱聪闻言不由沉默,过了片刻,摇头笑道:“如此说来,此间奥秘,杨公子竟已猜到了大半。”

      杨康并不否认,缓缓摊开手掌,沉沉说道:“晚辈虽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却多少猜得到,并不是人人死后,都能到此。”顿了顿,他又说道,“许是枉死之鬼的执念所在,许是因生人的牵挂不得轮回,许是佛道两家所谓的缘分命定……但无论是哪个,于我都无关紧要。我只知——”

      他慢慢将手攥紧,视线仍不离开,低笑一声道:“我只知,半年前我鬼魂之体,只有形却无实。然则半年之后,体内竟似若隐若现地,长出了经络、血脉,连内力真气,也在恢复。”

      朱聪眼神瞟过杨康扶了半年的长桌,摇头道:“你本是娇生惯养的富贵公子,不缺聪明才智,只欠毅力苦心。如今这一道生死关过去,倒把你的毅力苦心都逼了出来。”

      杨康无声地笑了笑,眼中微有自得。

      朱聪却喃喃道:“如此说来,要你为穆姑娘耗去这点儿成就,是断断不能的了?”

      杨康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不知前辈与你的结义弟妹们统共打了几个赌?尤其是现下这个……晚辈肯不肯为念慈牺牲半年心血这个赌,赌注为何?”

      说完,却也不去理会朱聪的反应,只是瞧着被风吹去的落叶,柔声道:“不过不管你们赌了什么,谁输谁赢,对我都不重要。”

      “哦?杨公子的意思是……”

      “朱二爷,你还没死的时候,实在应该问问你那好徒媳妇。晚辈与念慈这一段孽缘,她知道的极是清楚。”摇了摇头,他似笑非笑地又道,“黄姑娘若是在此,定然不会如前辈一般多此一举来问晚辈。”

      朱聪缓缓摇了摇扇子,道:“杨公子这是吃定了我兄妹五人不会对穆姑娘见死不救,定要置身事外当个闲人了?”

      杨康道:“我与念慈相识不过半年。半年以来,总是聚少离多,而每一次相聚,又都以不欢而散告终。我有我的野心,她有她的底线。那是……那是改不了的。”

      朱聪默然,过了片刻,叹息道:“杨公子,你可知此间原本众鬼云集,但所有妄想复归人身死而复活之辈,俱已魂飞魄散?”

      杨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道:“如此说来,晚辈倒应感激前辈提点了。不知前辈是否还有其他要事?”

      朱聪摇了摇头,一向嘻嘻哈哈的脸上此刻没有半分笑意:“杨公子狠心决断,在下佩服不已。”说着又笑了一笑,道,“先前欧阳公子花费大把气力将公子困在这里,才让我兄妹讨着了便宜。此刻欧阳公子自身难保,早已无暇顾及公子这里。杨公子若是想走,随时可以。”

      杨康怔了怔,刚想摇头婉拒,心念一动,却即弯腰拜道:“如此,多谢前辈了。”

      朱聪默默看着杨康的魂魄在眼前消失,半晌,嘴边浮起一个懒洋洋的笑容,自语道:“倒要看你能忍到何时。”

      ……

      杨康辞别了朱聪,一时却不知该前往哪里。欧阳克那里自是想也不去想,与朱聪磨了一番嘴皮子,他不远远避开这群和他一样满肚子心眼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聪明人已是不及,哪里有自己主动凑上门的道理?

      而若是活人……若是活人……

      杨康叹了口气,完颜洪烈的名字在脑中一闪而过,却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活着时为了那被他称作父王的人,以及那人向他许下的各种虚无飘渺的富贵前程,赔得还不够多吗?他在朱聪面前放下狠话,势必不愿倾尽己力为穆念慈挡下一劫,如今却要亦步亦趋跟着完颜洪烈?虽说半年不知世事,但若他所料不错,他那父王这些时日的日子比之穆念慈只怕要难过不少,而其劫数……亦是只会更为凶险。

      如果真到了危急关头,他仍能似今日一般铁了心不管不顾吗?若说今日他还是仗着江南五怪向着穆念慈有恃无恐,他日没了倚仗,便坐看完颜洪烈为人砍杀不成?但若是他狠不下心见死不救……他如何对得起今日的穆念慈?

      与其到时陷入两难境地,不如眼不见为净。反正完颜洪烈欠他一家的,这辈子还不了,他和他母亲欠完颜洪烈的,包惜弱一条命,再加他一条命也就还清了。

      念及包惜弱,杨康心中不由一动。不再去想完颜洪烈,他微微合眼,心神一松,再次睁眼时,却已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金国式微,纵然都城之中也已显现颓像。杨康漫步四顾,慢慢飘到王府后院。旧时包惜弱所住的那间破屋此刻仍好端端地耸立着,其中自临安故居搬来的旧物一件不差地摆放在原地,唯有那一面本是悬挂铁枪的白墙空空荡荡的,仿佛主人随时便要回来,将枪挂回墙上一般。

      那杆枪的半截枪头本来在他手中,后来刺死了欧阳克,又交给了丘处机。丘处机当日甚感唏嘘,对这枪头反复摩挲,之后却不曾交还。杨康想起此事,心中犹自失落,然而转念一想,这枪头纵然留在他这里,桃花岛上怕仍是要给朱聪偷了去。

      与其让杨铁心遗物被他这不孝子遗失,倒不如留在丘处机处,免得污了先人英灵。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那一堵墙,却觉不出冷热软硬,当下无声苦笑:“所谓睹物思人……”包惜弱睹着杨铁心的旧物思念当年,他却又何尝不是瞧着一屋子的家具回忆旧时岁月?那些被母亲揽在怀中的日子再不可追,然则即便是多年以后的如今,他仍然一闭上眼便能听见包惜弱的吴侬软语。

      那么个菟丝花样的柔弱,却为了他多活十几载的人,到底还是说死便死了。

      杨康睁开眼,只觉满目寂寥。无心多留,他闭了闭眼,身形一动,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他料想那地方想来也是与这旧居一般无二的冷清,岂料堪堪靠近,便听到各种呵斥呼喊之声,遥遥传来。

      他只当是王府中的家丁耐不住寂寞聚众赌博,因而也不以为意,谁知堪堪又飘了十来丈,却听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高声道:“姓欧阳的小子,你以为你邀齐了江南六怪以众敌寡,便能奈何得了老娘吗!”

      杨康尚未看清那女子样貌,但光听声音便已将之认出,当下失声叫道:“师父!”

      那女子闻言将头一昂,视线对上杨康,微微愕然,随即同样高声道:“康儿,是你么?”

      杨康身子一晃便即进入战圈,却见梅超风长身挺立,一手持鞭,给欧阳克、朱聪、韩宝驹、全金发、南希仁、韩小莹和一个他不识得的汉子围在中间。然则虽然她口中叫得凶狠,其实却已不敌。

      杨康脸色阴沉,在欧阳克和朱聪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良久方道:“两位前辈可真是处心积虑。”

      此言一出,朱聪尚不如何,欧阳克的眉心却即刻打了个结,苦笑道:“杨公子你……”

      杨康冷冷道:“不知欧阳先生有何指教?”

      欧阳克深深看他一眼,道:“我若要你独善其身,不插手今日这场争斗,不知杨公子允是不允?”

      杨康一挑眉,冷笑道:“允!我怎会不允?欧阳先生莫不是忘了,梅超风在黄药师前曾起誓杀遍所有习练过《九阴真经》上功夫的人。”他视线微转,眼角的余光扫过面白如霜,收敛了喜色的梅超风,低笑道,“我和她的师徒缘分,早在当日便已尽了。”

      欧阳克闻言一愣,皱眉道:“你不阻拦?”

      杨康反问道:“我为何要阻拦?”

      欧阳克无言,却听杨康冷笑一声又道:“你若不信,问问这位朱二爷也就是了。姓杨的无牵无挂孑然一身,连穆念慈的生死也不放在心上,才懒得理会你这些狗屁倒灶的心思。”

      他再不看梅超风一眼,转身便想离开,却听另一个女子声音幽幽道:“你不在乎穆姑娘,不在乎欧阳公子,不在乎梅超风,想来,也是不在乎完颜洪烈的。你既已什么都不在乎,为何还要流连世间?”

      杨康足下一顿,回过身去,只见开口的是江南七怪中唯一的女子韩小莹。她目光莹莹,见杨康望向自己,叹了口气,温声道:“杨少侠,桃花岛上一剑之恩,韩小莹谢过了。”说着,手腕一转,反手将长剑归入鞘中,朝余下几人微微一笑,竟是头也不回地去了。

      余下的江南四怪均是一怔,只有朱聪皱了皱额角,苦笑着问道:“杨少侠,敢问除了不明不白救了这梅超风,莫名其妙杀了欧阳克,你还做过什么好事?”

      见江南四怪、欧阳克乃至梅超风六个人十二只眼睛全都瞧着自己,杨康一呆,脸上不由一红,避开众人视线,道:“此事算不得什么,韩女侠是……是言重了。”

      众人听他支支吾吾,顿时更为狐疑,却听一个屠夫装束的男子叹了口气道:“你这小子心狠手辣不是好人,但总算还是个男人。”

      杨康微微一怔,对这男子的身份猜到几分,微笑道:“既然那日之事前辈知情,晚辈便不多费唇舌了。”

      张阿生不再理他,径自向朱聪摇头说道:“二哥,此人于七妹之恩非同小可。今日我们对这梅超风……”

      朱聪察言观色,心中若有所悟,当下低声问道:“可是那桃花岛上的哑仆?”见张阿生无言点头,不禁微微一震,瞧向杨康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深意。沉默良久,与一言不发却面现了然的南希仁对视一眼,竟同时朝杨康微微一拜,道:“杨公子举手之劳,在下兄妹记下了。”

      说着,便向犹自困惑的全金发和韩宝驹打了个眼色,朗声道:“江南七怪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今日瞧在杨少侠的面上,暂且放过梅超风。”见梅超风柳眉倒竖便要喝骂,哈哈一笑又道,“姓梅的你听着,江南七怪与杨康的恩怨与你全无干系,他日我兄妹若是落到你手上,照旧任打任杀,无需你念及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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