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十七回 双飞西园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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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程瑶迦刚用过早饭，便被郭芙与程英两人一左一右地邀到了弹指阁。她原以为两人有什么姑娘家的心事不好意思与黄蓉提才来寻自己，待得听郭芙说起“讲故事”的请求来，不由面色五彩纷呈，一时竟有些怔忡。郭芙与程英对视一眼，知道有戏，更是加倍鼓动，只把个程瑶迦摇得浑身发颤。
“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程瑶迦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摆了摆，露出无奈的神色，“可是我对你爹妈的事，真的不知道多少啊……”
郭芙吐了吐舌头道：“那可不成，说好了今儿都依我的！”说罢，也不等程瑶迦纳闷自己何时答应了这等事，便又撒起娇来，“要不，师嫂换个别的故事说说？比如……你和我陆师兄的事儿？”
程瑶迦闻言一愣，回过神来时不由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一开始便打的这个主意吧？什么你爹妈的故事，合着都是幌子？”
郭芙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见程瑶迦点了点她鼻子，微笑道：“我和……我和冠英那些事，也不是……也不是不能说。”程瑶迦本是内向羞涩的性子，自嫁与陆冠英成为一庄主母之后才练出些江湖人待人接物的手腕气派，此时乍一回忆当年旧事，竟又有些回到从前的模样，甚至红了脸。
程英见状心中一动，想到先前杨康曾在陆冠英面前言道他与程瑶迦的良缘有他一份功劳，不由也有些好奇地望向程瑶迦。程瑶迦凝眉沉思了片刻，却不急着向两人叙说往事，反而悠悠一笑：“先不说我，倒是你们两个小丫头，突然想起问我这个，莫不是动了春心？”
程英一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双颊微微一红，神色却透出几分怅然来。郭芙心中猜到几分，低头沉默不语，双目里也有微光闪过。程瑶迦察觉了两人的异样，心中暗叹一声，嘴上却已柔和地道：“冠英……在我这一生中，是第二个令我动心的男子。”
两个女子闻言对视一眼，脸上均显出惊讶。程瑶迦却早有所料般微微一笑道：“想问第一个是谁？”说着，也不理两人有些尴尬的神色，径自出神了一会儿才道，“这个人，你二人也认识……芙儿，他便是你父亲。”
一把掩住郭芙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程瑶迦双颊嫣红，表情却很坦然：“吓着你们了？”
郭芙吞下惊呼，夸张地揉了揉胸口，却听程英有些迟疑地道：“师嫂……”
程瑶迦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眼中带起了些许笑意：“那时候我便跟现下的你们这般大小，虽是清净散人的弟子，也算是习得了一些功夫……但，与你二人不同，不曾走过江湖。郭大哥是我识得的第一个正派江湖少侠，又曾于我有救命之恩，是以当年，便有些……”
她虽出阁已久，但说起少年时的眷恋爱慕之情，终究有些难以启齿，不自觉地便住了口。但好在二女均知她接下去要说的话，虽都各自红了脸，到底不曾如当年的黄蓉天真懵懂地询问陆乘风何以得知她与郭靖并未成亲。程瑶迦见两人心领神会，眼角又逸出一丝笑来，转头对郭芙道：“我听师姑说，芙儿在绝情谷曾大骂公孙夫人不会相夫养女？”
郭芙一怔，不明她何以说起此事，却听程瑶迦笑道：“师姑曾与我转述芙儿那时说的一番话，其中有一句，我极是喜欢。”见二人都好奇地睁大了眼，她也不再卖关子，立刻解释道，“芙儿那时讽刺公孙夫人不知多久没见过年轻后生，见着一个便想划拉了做自己女婿。”
郭芙与程英心中同时隐隐一动，却听程瑶迦叹口气，有些自嘲地笑起来，神色却仍很温柔：“我那时……与那位公孙夫人，大抵也是一样的。”她想起当年步出闺房走下楼梯被点住穴道时的恐慌与惊惧，想起自己那时软弱害怕得连愤怒与屈辱都不曾生起，想起欧阳克那双看似温柔的桃花眼中隐藏至深的讥讽嘲弄，又想起乍然出现一身堂堂阳刚正气的郭靖，还有晕晕乎乎仿似入了迷着了魔的自己，不由笑出了声。
眼见郭芙程英面面相觑，程瑶迦摇摇头收敛心绪，有些复杂地喟叹道：“其实这种少年时期的萌动又哪里是真正的爱恋之情了？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她略一犹豫，终究低声继续道，“其实是将郭大哥当成我的一个梦想了。一个见义勇为武功高强的侠士，在我最害怕的时候出现，打走坏人救下我……未必要是郭大哥，只要存在这样一个人……”
说着说着，她竟有些失神，恍惚中却听郭芙低声道，“哪个姑娘不是这么希望的？”武功高强、任侠仗义、风度翩翩……手持长剑或是长弓，甚至什么也没有，只凭一条血肉之躯便能让人觉得无比安心。这样的男子……哪个姑娘能不动心？
程瑶迦笑了笑，又道：“这么说起来，冠英与我的初次见面倒也差不多。”
陆冠英与程瑶迦的初次相见正是临安牛家村傻姑家中，两人各自为寻郭靖而来，之后竟又多了个尹志平。这番相识与当日郭靖凌空阻拦欧阳克挖出黎生双目大有不同，程瑶迦会有“差不多”之语，却是因为不久之后她便再次险些落入欧阳克之手。
她记得清楚，祠堂那晚，郭靖学了降龙十八掌的最后三掌后几乎令欧阳克节节败退，牛家村里，陆冠英有她与黄蓉相助却仍被欧阳克制住，二人年纪相差不大，武功却是天差地别。然而她却不曾后悔，甚至连一点点遗憾都不曾有。良心上她并非没对郭靖起过愧意——哪怕他对此事自始至终全无所知，她的一腔儿女心思与他原也没有任何干系——但无论多少次审视自己的内心，她依旧只能将那一番心猿意马归结为盲目的冲动。
她在深夜离开程家离开宝应，独自一人，只带了简单的包袱一把长剑。她原以为她要去找的是临安牛家村，是郭靖。可是她并不曾想过找到郭靖之后要如何。她经年累月养在深闺，但她虽然天真懵懂，却并不无知蠢笨。祠堂一夜她与黄蓉互道了姓名，哪怕当时不曾留意，事后深思又岂能看不出郭黄二人间的关系？然而她仍然放纵了自己的任性，固执地选择了那一条路。或许，她真正想要的并非“寻找”什么，而只是“离开”，离开她熟悉的一切，尝试一种新的活法。
何其幸运，她竟做到了。在祠堂的那一夜，她于郭靖黄蓉，欧阳克洪七公，乃至那些丐帮弟子白衣姬妾，都不过是无关痛痒的路人。哪怕她其实也会武，哪怕她是孙不二的弟子，哪怕她也能似模似样地说一些江湖上的切口，但她知道，只要她还是宝应“程大小姐”，她就不是真正的江湖人。
然而在牛家村时不同。陆冠英唤她“程姑娘”，尹志平喊她“程师妹”。她当时并不理解这些称呼的意义，但事后想来，这却是她真正踏入江湖的第一步。至于后来……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程家在宝应是名门大户，归元庄却是出了名的水贼窝，又兼那段时日全真七子与桃花岛主之间大有误会，她的私嫁不知闹出了多少风波……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她与陆冠英都坚持下来了。
后来回想起来的事后，纵是他们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二人虽非古板拘泥之人，却也绝非豪放的狂士，既不可能视礼教如无物，又不能罔顾父母师门的意愿。黄药师哈哈一笑便指了一场大婚，又如何能知他二人为让所有人认了这场婚事，私下里付出了多少？
提及这些经年未曾想起的往事，程瑶迦固然鼻中微酸，在一旁听入了神的郭芙与程英眼中也盈盈欲滴，一时三个女子相对默坐，各自痴痴不语。良久，程瑶迦轻轻抚过两个女子的头发，慢慢说道：“你们两个现下虽都还年轻，不过听着我这‘故事’，也该有些感觉了吧。”
郭芙看了程英一眼，轻声道：“师……程姨，这些，是我妈让你来说的吗？”
程瑶迦顺着郭芙的视线，也望向程英，微笑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程英眼眶一红，只听程瑶迦又道，“英儿芙儿，今日你们便当我是个寻常长辈，方才也不过与你们说些体己话儿罢了……可不许说出去啊！”
郭芙见她此刻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不由“扑哧”一笑，一本正经地道：“嗯，芙儿保证，今日听到的‘故事’一个字都不告诉别人，尤其……不告诉陆师兄！”
程瑶迦闻言似是想恼，但看着郭芙满脸的笑意终是端不出架子，便只含笑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就你心眼儿多。”
程英看着仿似姐妹一般的两人，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也许是受了黄蓉的嘱托，也许是出自自己的选择，但程瑶迦终究没有询问二人心中藏的男子到底是谁。程英想着这个比自己多活了二十年的“师侄媳妇”到底比自己多了一份成年人的阅历，能更坦然也更从容地看待曾发生过的一切，甚至平静地将这些一一说出口。她庆幸程瑶迦与郭芙均不曾询问杨过于她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她知道现下的自己，也许便如二十年前的程瑶迦一般，并不能给出真正的答案。
此刻的她，无论怎么回答都无法说服自己，反而，一旦她说了出来——无论那是什么——她都将被这个回答困住，也许一辈子也无法走出。但好在，正如程瑶迦所说，她还年轻也还有时间。来日方长，她不是喜欢自欺欺人的人，不会太久，她一定能想明白。到那时……
……到那时，她会怎么做呢？
没有再庸人自扰地想下去，程英只是抿唇一笑，真心地道：“多谢你，程姨。”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十七回 双飞西园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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