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 春草年年绿》松寥片石

130、第三十九回 故园芜已平（下）

　　郭芙口中淡淡，杨过却心中一寒。他心知当时情景必然惊心动魄至极，想起自己在蒙古营内竟欲杀郭靖为父报仇，不由又羞又愧，心想难怪爹妈二人既不告诉他往事，又不许他报仇，实是杨康自己对不起郭靖。

　　最艰难的一段已然说出，日后更多的罪孽便也不在话下。

　　杨康与郭芙说说停停，终于说到了八月十五的铁枪庙，说到了杨康之死。

　　“……如今当年那些旧事的真相你都已经清楚了，也该明白你爹非但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所作所为甚至不如江湖上随便哪个普通人。还要不要认我，你自己考虑。考虑清楚之后，再来襄阳找我。”

　　杨康有些黯然地轻叹一声，便要拂袖离开，却听杨过忽然问道：“爹，有件事我本想问你，但一直没想到。”

　　杨康怔道：“什么？”

　　杨过低声道：“襄阳城……不，不止襄阳城，这些年大宋军中，忽然多了不少善于使枪的军兵。”杨康微微一震，只听杨过又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家传绝技。我总觉得，军中传开的这套枪法……”

　　“——你猜得不错，这枪法是杨家枪，军中那些士兵也都是我教的。”杨康苦笑一声，道，“你可别问我怎会这枪法……我现下还不能告诉你。”

　　杨过笑道：“我知道，你总有一日会告诉我的。”顿了顿，神色忽然有些古怪起来，不甘地道，“还有，你跟郭姑娘的事……爹你明知道，哪怕世上所有人都不许你们好，过儿也是会站在你们这边的。”

　　杨康怔了怔，只觉鼻中有些发酸，半晌才道：“过儿，谢谢你。”

　　郭芙见状，微微一笑道：“你们聊着，我可得先回襄阳城啦。”

　　杨过奇道：“莫非襄阳有危？但有秦……唔，有人屡施离间妙计，这些年蒙古王孙内斗得厉害。况且他们四处征战，主力都在西边，并无暇顾及大宋啊。”

　　郭芙闻言，不由扑哧一笑，瞧了杨康一眼。杨过莫名所以，杨康却有些尴尬，说道：“芙儿也识得秦松的。”

　　杨过会与秦松相识，本就有一半是杨康的关系，现下得知了郭芙与杨康那段情缘，自不会对郭芙认识秦松感到奇怪。当下只是叹口气，无奈地笑了笑。郭芙也是一笑，悠悠说道：“有秦松在北边时不时搞些小动作，蒙古军确实消停许多。只是爹爹接到风声，蒙古军久攻想养不下，已有退意，只是临去之前，还要再做一击。”

　　杨康父子同时一怔，杨过问道：“郭伯伯打算如何？”

　　“爹爹已经广发英雄帖，请天下英雄齐聚襄阳。”郭芙微微一笑又道，“正好也可选出下任丐帮帮主——对了，杨大哥，说起来你也是洪老帮主的衣钵传人，不知有没有兴趣？”

　　杨过骇了一跳，连忙说道：“芙妹可别消遣我！”

　　郭芙微微一笑，道：“便是如此。英雄大会将至，我身为爹爹妈妈的女儿，这种时候怎能不回去帮忙？”

　　杨过一怔，点了点头，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听杨康笑道：“你就丢下我一个人？”

　　郭芙白他一眼，嗔道：“你当我瞧不出你和杨大哥有多少话要讲么？”瞥了眼杨过，低声道，“何况来日方长……”

　　杨康微笑道：“嗯，等我来找你。”

　　……盼了多少年，终于盼到他将这句话说出口而不是憋在心里。郭芙嫣然一笑，道：“那我先行一步。”缓步走出铁枪庙。

　　杨康痴痴瞧着她的背影出了好半天的神，这才察觉杨过一直在旁边瞧着，不由有些不自在。杨过看上去却有些苦恼，喃喃自语道：“……我在龙儿面前，难道也是这个样子？”

　　杨康闻言不禁恼羞成怒，抽出竹棒便向杨过身上招呼：“好小子，说什么呢！”

　　杨过怎能让他如意？身形一闪便剁了开去，一边笑道：“爹爹是要考校过儿功夫吗？”

　　两人此时年纪加起来都快近百，这时却不约而同起了童心。两人在铁枪庙里胡闹了半天，只听杨康突然开口说道：“过儿，十六年就快到啦。”杨过一怔，忽喜忽悲地应了一声。却听又道：“不过在去绝情谷之前，你是不是该先去另一个地方？”

　　杨过聪明绝顶，一听便知道杨康指的是什么，当下就笑道：“爹爹知道欧阳克在哪里？”

　　杨康也笑了起来，道：“大概知道。”

　　杨过正要再问，却听庙外忽然有马蹄声响。他与杨康对视一眼，面上皆起疑色。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到得庙门口才停下，有人朗声问道：“芙儿，你在不在？”说话间，来人却已进了铁枪庙。

　　庙中二人同时一怔，杨过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欧阳克，我和爹爹正说起你呢。”

　　但他见欧阳克面上殊无笑意，不由心中一沉。杨康显然也是同样的心思，缓缓问道：“出什么事了？”

　　欧阳克不答反问：“下月初四，襄阳城召开英雄大会。这事你们都知道吗？”不等两人接口，他眉头一皱，便又说道，“我刚刚知晓，这事是个阴谋，是冲着丐帮帮主之位和郭靖夫妇而来的。”

　　杨康沉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欧阳克瞧了杨过一眼，却对杨康说道：“你还记得丐帮有个姓彭的长老吗？”

　　杨康道：“自然记得，他叛帮之后先是投入蒙古人，后来又给阿庭……招揽，但秦松知他心术不正，不肯用他，当年回华山之后便将他逐了出去。后来怎的？”

　　欧阳克道：“他在丐帮潜伏十年……这个暂且不提，现下麻烦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姓彭的擒住了秦松那臭小子。”

　　杨过即刻问道：“秦兄被擒？”

　　“若只是秦松被擒，我就不至于这么头大了。”欧阳克苦笑一声，道，“还有他的义母，华筝公主。”

　　杨过不知华筝来历，听杨康和欧阳克三言两语说了，不由惊道：“这姓彭的拿住了秦兄和华筝公主，这是要……”

　　杨康与欧阳克对视一眼，低声道：“这是要置你郭伯伯和郭伯母于死地啊。”杨过眉心一跳，却听杨康转向欧阳克，又问道，“若单是如此，你不至于如此着急，还有什么事？”

　　欧阳克道：“姓彭的为了一己之私擒了华筝公主，却不知惹来多大麻烦。英雄大会定在下月初四，距今尚有半月，然则蒙古军攻城……只怕就在三、四日内了。”

　　杨康与杨过已有预料，当下心中虽各自一沉，却不特别惊讶。欧阳克深吸一口气道：“为今之计，只有兵分三路。杨康你隐在暗处，想法子找到秦松和华筝公主的所在；杨过回襄阳给郭靖夫妇示警……我去会会那蒙古将军。”

　　杨康淡淡说道：“过儿去找秦松，我与你同去蒙古大营。”欧阳克眉头微扬，正要开口，却听杨康截口又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袍袖一拂，人已抢出铁枪庙。

　　欧阳克一怔，却听身边杨过忽然说道：“欧阳伯伯，我爹爹能有你这样的知己，当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只见杨过向他长长一揖，而后足下一蹬，斜身飞出，飘然而去。欧阳克微微一笑，也提气运功，追上前方的杨康。

　　两人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路，不出三日便至襄阳城外。费了好大一番唇舌才稳住驻扎在外的将领，应允二人再等十天。若是十天之内再无华筝音信，他必出兵攻城。两人候到第九日，杨过总算带来了华筝的信物与书信。

　　华筝信上言辞寥寥，所写无非是自己平安无恙，要塔拉听从几个朋友吩咐，不可意气用事铸下大错。塔拉看了这信，一直悬在胸口的石头总算沉下，面上闪过一道释然之色，自语道：“原来公主果真无事。”不住向三人道谢。

　　杨康对蒙古人素无好感，等候杨过的这几日原就一直是欧阳克与这将领周旋，这时自也只是冷淡淡地立在一旁。待杨过和欧阳克与这将领寒暄客气得差不多了，才轻咳一声，开口告辞。这将领虽知华筝无恙，毕竟未见真人，止不住忧心，便也不假意挽留。亲自将三人送至营外，道：“三位请便，塔拉恭候三位好音。”

　　然而三人离开蒙古大营之后，却并未急着返回襄阳。

　　欧阳克见杨过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笑道：“这里距绝情谷可不远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江湖上久经风雨，脸皮比从前厚了许多，杨过闻言毫无被撞破心事的尴尬，反而满不在乎地点头道：“不错，横竖还有几日功夫，我快去快回，定然赶得及。”

　　欧阳克笑道：“赶得及什么？赶得及当丐帮下任帮主？”

　　杨过闻言，却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向杨康说道：“爹爹，那我先走一步。”

　　杨康微笑道：“我在襄阳等你。”

　　杨过离开之后，欧阳克扬了扬眉，问道：“丐帮帮主难道不是比武比出来的吗？纵然霍都已死，那姓彭的——”

　　杨康淡淡打断道：“丐帮帮主自然是从丐帮弟子里选出来的。”

　　“你怎知道？”

　　杨康笑道：“我给黄蓉出的主意，我自然知道。”

　　欧阳克刚“哦？”了一声，忽闻不远处传来异响。与杨康对视一眼，二人各觉惊奇，展开轻身功夫，向声音来处而去。两人都是功力深厚的好手，几个起落便寻到了异动之处。瞧清眼前景象，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只见一座石桥之上，一个黑衣和尚与一个黄袍僧人两掌相交，“砰”的一声，黄袍僧人巍然不动，那黑衣僧人却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

　　杨康纵身跃起，接住那黑衣和尚。欧阳克一抖折扇，化去那黄袍僧人顺势而来的另一掌，张口问道：“慈恩和尚怎样了？”

　　杨康这时已将黑衣的慈恩扶至一边，皱眉说道：“不太好。”

　　欧阳克心下一沉，刚要开口，那黄袍僧人却又是一掌劈来。这一掌来得凶恶，硬接不易，只有侧身避开。他见杨康抽出竹棒，欲待上前相助却又迟疑的模样，料想慈恩之伤实在拖不得。深吸一口气，朗声笑道：“阁下便是终南山上给杨康打得落花流水的金轮法王么？也让我姓欧阳的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