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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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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病数载,世代行医,回春手小朋友从未见得这等阵仗:一个病怏怏的姑娘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各色各样的人。帐内榻上,断断续续的咳喘,听得身为医者的回春手心里好不是滋味儿。若不是前日这些大老爷们硬是要人家姑娘当堂诊病,何至于吹风受寒,一病不起。帐内咳喘声渐无,定是安眠散起了作用。伸伸懒腰,绕过屏风,朦胧的睡眼瞥了瞥跟前的雕花木门,一屁股坐到软凳上,没个正行的,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补起了觉。
一时间,房内静悄悄的,唯有回春手小娃娃的轻微鼾声回荡耳际。本想找个话头的,本想找个话头,和身边那黑纱遮面的女子攀谈一二。毕竟与回春手同来的她,算得上灵柩坞的贵客。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谈起。
伽罗皱眉,伽罗发汗,伽罗面白如雪,伽罗唇色乌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待客之礼,阎净梵蹬鞋上榻,轻柔柔的将自家的小妹妹揽入怀间,好听的软语,唱起了乡音十足的小调。一边哼着歌,一边还不忘缓缓的拍着妹妹的后背。直到阎伽罗从梦靥中脱身,额头相抵后,一颗悬着的心仿佛才获安定。
榻上的白衣女子忙不迭的起身,整理仪容,语带歉意的道了声,“ 姑娘见笑,招待不周处,还望海涵。”
毕竟是亲姊妹,眼前的人,眉眼与阎伽罗如此相似,却又恰到其份的让人辨得出两人的不同。一声轻笑,与回春手相知数载,晏心蝉晓得那娃娃睡回笼觉,没个三五时辰,雷都打不醒。“不若阎姑娘以茶代酒,赔罪一二?”
屋內氤氲的茶汤中散了又起,屋外苦守的武林中人直从昨日子夜等到了今天午后,这才迎来了推开房门,伸着懒腰,哈欠连天的回春手。面对如此多的大活人,这一前一后俩姑娘仿佛视而不见般,径直朝着自个栖身的客房走去。
“神医请留步!”哟,神不知鬼不觉的,这家伙就这么杵到了道儿中间。仰头眯眼,眼前人羽扇纶巾,白面长髯,不似江湖中人,却像极了教人子弟的儒士。“叨扰了,还望神医看在吾等连夜侯诊的面上,将小徒的病情告知一二。”又是鞠躬,又是抱拳的,对着这么一个举止恭谦客气的半百老头,回春手别提有多不自在了。“少则三日,多则周天,伤寒自会痊愈。”话已说完,却不见这老头让路,回春手眼轱辘一转,已然明白这一个二个眼带期盼的江湖人守一整夜,不是担心阎伽罗熬不过伤寒。为的,不过是失魂症;为的,不过是什么劳什子的般若果。
睡饱觉的好心情,一下子被这群人给恶心到九霄云外。佯装不懂这老头为何拦路,一大一小俩姑娘饶了个弯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渐行渐远。半百儒士却也不恼。不当众宣布么?正和他韩襄子的意。
不过半个时辰,回春手的厢房里,就迎来了方才的老家伙,灵柩坞掌门——韩襄子。老子来了,儿子自然少不了。绕山绕水,寒暄客套,回春手小娃娃却也不急,你和我来虚的,我自然舍命奉陪。从衣食住行谈到了风土人情,从武学的精神扯到了医术的玄妙,终于回归正题。
“依神医之见,失魂症当真无药可医?”
赶紧赶忙的,将口中含了半天的点心,吞咽入腹。啊!灵柩坞的厨子真本事儿,这甜糕百吃不厌。吧砸吧砸嘴儿,舔舔手指头,意犹未尽的还咽了口唾沫。“把失掉的魂找回来即可。”眼见这韩家俩爷俩,那眉眼舒缓的模样,黑纱后,阎新蝉禁不住面露嘲笑。找魂,说来容易,做来难。若遵循医嘱,阎伽罗必需重游儿时故土,只要出了他灵柩坞的地界,她阎新蝉不怕寻不着机会探出个中真相。
若不深想,这等待遇必会让人以为,阎伽罗必是当今武林正派的宠儿。她乔装回乡,竟还有四大门派的高手随身陪护。可若仔细琢磨,谁都无法排除,这其实是又一场般若果争夺战的事实。
中原九月,木槿花开。这可喜煞了长居西南,熟读《本草纲目》的一医神和一毒痴。灵柩坞的后花园,白、赤、紫、蓝,各色的木槿花迷乱了她们的眼儿,循着变幻的花色,一路走,一路采。忽而,一声轻笑,一阵咳喘,传入她们的耳际。
花园中,一湖如镜,湖边木槿树下,那身披狐裘的姑娘,不是别个,正是卧病数日的阎伽罗。她未戴面纱,她手执鱼食,难得,一扫阴霾的,宛如调皮孩童般,因湖中竞游争食的锦鲤而展露笑颜。湖风挑起她侧颊的发丝,眼下的泪痣,因上挑的眼角,愈发活泼生动了起来。伤寒褪去,眼前姑娘的唇色虽不再青乌,但依旧苍白得毫无血色。但就是这么一个病歪歪的残破美人,依旧让树丛后那一大一小俩姑娘不自觉的驻足观望。
啪,花盆破碎声!“谁?咳咳~”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环顾四周,哪有什么花盆可供打破?不是我们?还有别人?阎伽罗的质问,因为咳嗽,显得孱弱了不少。却也无碍一翠黄衣裙,从另一头的树丛中磨磨蹭蹭的钻了出来。哟,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不是前几日才与阎伽罗结下梁子的无极山二姑娘么。不知是气恼,尴尬,还是别的,这小姑娘的眉眼儿都急红了。
回首看清来人,阎伽罗反倒恢复常态,旁若无人的,又逗起了鱼儿。尴尬没了,气恼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异常的愤怒。看见我二姑娘,曾勾引过我姐夫的你,不该一脸惊恐的小兔模样么?这是什么表情,竟镇定自若,真不要脸!一生气就毫无自制、口无遮拦的二姑娘,当真明朝暗讽起来,什么难听捡什么说,“当初就是靠这张脸,骗的我姐夫团团转吧?哼,说什么冰清玉洁,指不定在无相山之前,你阎伽罗就早已,早已.....失了臂上守宫砂。”本想说早已睡遍全江湖的男人,可这话太过露骨,面皮儿薄的二姑娘却也说不出口。
长时间的静默,唯有鱼儿摆尾激起的水声不绝于耳。她该是哭了吧,话儿都难听到这份上了,晏新蝉想。可没有呜咽声,没有抽泣声,她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管是默认,还是不屑,二姑娘早已怒火冲天。前日有人护你,今个,这丛林深巷,我就不信还收拾不了你,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掌心的白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自己曾因面前这女人所受的委屈和耻辱。左手不自禁的妄图抬起阎伽罗的下颚,怎么?竟还反抗?使劲!使尽蛮力。
哟,这眼中带泪的小模样。你就是靠这等狐媚的模样,勾得全天下男人俯首陈臣的吧。这眉眼,这鼻梁,这双唇.......如雷的心跳,伴随着微凉的手心,让二姑娘愈发烦躁。都怪这张脸,都怨眼前人!
“月霜华!你无极山不要欺人太甚。”一夜无眠,甫才与师傅、师兄商讨完回乡之策,顾不上补眠,阎净梵直奔心之牵挂。推门,揭帐,竟是无人?寻遍了房中的每个角落,踏遍了灵柩坞的花花草草,终在湖边找到了她的小妹妹。该是晓得,她会在这儿的啊。不知为何,从伽罗拜入灵柩坞门下,她就爱极了这片木槿林。那时,她静立树间,总会因枝头朝开暮落、生生不息的花朵儿出神。可不出多久,又总会心生恼怒,一双斩月轮耍得看不见踪影,唯有漫天破碎的木槿花徐徐落下。自己出声唤她,伽罗,伽罗?暮然回首,她淡笑,自己却想哭,却不知为何。
连名带姓,被人厉声呵斥,这才将二姑娘离体多时的魂魄给叫了回来。啊,眼前的情境惊得二姑娘莫名羞愧。好近,几乎与阎伽罗呼吸相闻,她那毫无血色的双唇正与自己近在咫尺。什么乱七八糟的,仿佛方才触碰的是无比肮脏龌龊的玩意儿,二姑娘风一般撒了手,不住的往衣裙上狠劲擦拭。恶心,无比恶心。仿佛擦拭还嫌不够,忘了仪容,忘了身份,一如粗鄙乡人般,呸呸呸的吐起了唾沫。徘徊半响,吐了半天,抬头对上阎净梵的怒目,竟不由自主的刷一下红了脸,操起轻功,嗖的一声,跑得无踪无影。
阎净梵却也不追,腰间有个粘人的家伙,怎么追?罢了,罢了。温柔的低头,看向埋首自己腹间哭泣的小妹妹,手指一边轻柔的梳弄着她的长发,一边自顾自的陷入了回忆,“伽罗,还记得那年么?黄河决堤,爹娘将咱俩用线绳捆到大树上。就这么一瞬,大水淹没了他们的头顶。姐姐哭了,你却抬手替我拭泪,说,别怕,别怕,伽罗还在,明明我是你姐姐啊。你还记得三里村的那条小河么?你和村里孩子在河边打架,却为了一条手掌大小的死鱼。你记得卧龙山上的破庙么?四壁透风,每个难熬的冬天,你会用冻得发紫的双手,堆雪人哄我开心......"
均匀的呼吸声,后腰上紧抓的手也逐渐垂下,睡着了呢。方才的念叨有点无聊了吧,毕竟你都忘了。不怕不怕,姐姐带走丢的伽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