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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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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少爷!”杀手门,浪沧山,曲曲折折的山道上,一年过半百的精瘦老者,正咋咋呼呼的边跑边嚷。山间温泉,不住向上蒸腾的白雾中,洒满绯色花瓣的汤池里,一双白皙手,手掬泉水,正媚眼含春的浇着自个高抬修长粉腿,仿佛这老者急切叫唤的人不是自己。直至跑得满头大汗的福伯戳至跟前,眼儿媚方才微微侧首,媚眼微阖,不紧不慢的问了声,“何事?”边问却也不忘往自个细白胸膛上泼上点暖泉。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还何事,赶紧赶忙的更衣着衫,和福伯到镇上躲躲。”躲?山间暖泉只这时节有,怎可辜负上苍的美意。姿势依旧,充耳不闻。看着眼前这大祸临头仍一副享受模样的自家公子,福伯怎能不急。杀手门立派多少年,他就伴随门主刀光剑影里打滚过多少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可这次,却当真让他心头发虚。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正派邪道们,今个齐聚于此,点名道姓的,要见眼儿媚。
看这福伯那惊得抽搐扭曲的老脸,眼儿媚终是抬起头,悠悠然的问了句,“是爹爹让我躲的?”福伯忙不迭点头,知道这杀手们唯一能制这小祖宗的惟有门主。“所为何事?”,“灵柩坞来了人,无极山来了人,甚至连井水不犯河水的三十六洞都来了人,开门见山要面见少爷。”咦。灵柩坞来人想得通,无极山来人想得通,不就为月前那全军覆没的委托么。可三十六洞?来作甚?
穿戴整齐,却不是为了跑路,粉衫眼儿媚,身后尾随一路老泪纵横的福伯,正从容不迫的步往杀手门正堂。好笑,爹爹究竟怕个甚?有江湖规矩做靠山,冤有头债有主,那事儿怎么着也怪不到他杀手门头上啊。不就要当面对质么,他眼儿媚还怕了不成。眼儿媚却是毫无惧意,可当他粉色的身影甫才迈入堂内,他能清晰明了的,从爹爹面上,看出惊骇和忧心。
这忸怩作态的娘娘腔,在场的人无一不识。扫视一圈儿,见多是老熟人,眼儿媚竟不慌不忙的尽起地主之谊,又是吩咐侍从准备晚膳,又是客套寒暄路途幸苦的。这情境若让旁人看了去,少不得误以为是旧友重逢。在座的男人倒好,踌躇半响,终是悉数落座。惟有三个姑娘,分明不吃这套。热脸贴人冷屁股,眼儿媚索性抬眼细看,媚眼扫过一袭月白长裙的怒目姑娘,扫过一身翠羽黄衫的娇俏女子,当触到黑纱后那毫无表情的冰冷双眸时,眼儿媚心虚了。她是谁,他化成灰都该认识吧,生平难得让他由衷认输的美人之一。咦,她还活着嘛,虽然看样子很生气,但他们杀手门也很委屈好不好。亮晶晶的双眼不住打量,月白长裙位列灵柩坞一席,翠羽黄衫矗立无极山一列;那这黑衣姑娘,定是三十六洞的人无疑了。霎时,左眼跳个不停,这一闪而过的推测,惊得眼儿媚鼻头微汗。这好看的姑娘,不会是,不会是?
“三十六洞,晏新蝉。”毫无起伏的话语,吓得眼儿媚差点被口中的花茶给呛死。不幸中的万幸,那日舒坦过后的自己,重返破庙时,杀手门弟兄们的尸体早已僵硬,显然早已死了数个时辰。那会,他还怒不可遏的自责着,现下,他只恨自己没眼色淌了这浑水,害弟兄无辜丧命。照这架势,她晏新蝉儿大小姐是气不过,所以亲临他杀手门撒气泄恨?四条人命,手刃活生生的四条人命,还嫌不够?你三十六洞不要欺人太甚!
“晏新蝉!你卑鄙无耻。”咦,他倒是想骂来着,可有人却先他一步。这声娇呵,恼怒交加。伴随一抹黄影直击而来,是无极山的月霜华无疑。这杀气腾腾的去势,却被一杆通身泛着寒光的银枪给半途截住。杀气腾腾的看向持呛之人,好一个七尺有余的威武汉子,正是三十六洞最年轻的洞主向如歌。
还未待她再次发力。一颀长青衫,当胸横剑,四目对视。这一下,让月霜华暗叹声糟糕,三思而后行,自个怎的又头脑发热,冲动行事了。别人或许不晓得韩润之阻她作甚,但方才的莽撞之举,无疑让韩某人清楚知道,她失信于他。那无用多论,他已经知道这杀手门的委托信定是出自自己之手了?“月霜华,枉我韩某人把你当作妹妹,如今,怪只怪我当初轻信于人。想必伽罗的下落,你无极山该比谁都清楚!”
这席话,让无极山成了众矢之的,让月霜华如芒在背,让阎净梵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月霜华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带领众人寻至自己与伽罗幼时栖居的破庙!面对千夫所指,月霜华顿觉分外冤枉。霎时,犹如下锅的饺子,噼里啪啦的一股脑全倒了。“是!是我委托杀手门,可那封委托信白纸黑字的写得明明白白,我无极山只要一人,阎伽罗一人。可又为何将这女人给一并掳了去?依我看,这一切的一切,原本就是三十六洞搞的鬼。身为邪魔歪道,做起这等坏事儿来,理应驾轻就熟。”
耳听她言之凿凿,眼儿媚不禁皱起了眉,她说的和她写的,可是两码事儿啊,这事情当真愈发蹊跷。只见爹爹跨步向前,不无威严的说道,“我杀手门素来按规矩办事,自是委托信中怎说,我等就怎做。”语毕,示意侍从将信笺原封呈上,让众人一一传阅。满脸狐疑的月霜华,忙不迭的先人一步,瞬间,脸色白了又红。像,这字迹像足了十成十,恐怕连儿时教她习字的恩师看到,都分不出真伪。一下子,慌了神,背心窜起阵阵冰凉,这回,当真是百口莫辩;这回,自己当真成了无极山的千古罪人!
正当在场众人剑指无极山,眼看只需风吹草动,便会蜂拥逼供前,堂内一记清音却成了月霜华心中的救命仙乐,“且慢,这信确不是月霜华所写。”循声看去,却是灵柩坞阎净梵,只见她手执信笺,眼角眉梢间藏不住的坦陈,“这信乍看无疑,可细看横平竖直、一笔一划,正是出于左手执笔之人。”
福伯抬眼望向自家少爷,眼儿媚微微点头,镶金烟斗直奔月霜华左边软肋,月霜华抬剑欲挡,银光与金灿擦身而过,激起刺目火花。众人禁不住抬臂掩目,火光湮灭后,镶金烟斗距月霜华不足毫厘。若非手下留情,月霜华这脸,今个怕等交待在这儿了。烟丝燃烧的呛人气味熏得她眼眶带泪。性命攸关时,依旧只会右手使剑,若阎净梵的话不假,那这信的确不是月霜华所写。
一下子,峰回路转。阎净梵一席话,无疑给灵柩坞引来了大麻烦。江湖中无人不晓,灵柩坞掌门公子韩润之正是以熟练的左手剑技而独步天下。若当真是他所为,那为什么?晏新蝉眉头紧蹙,本以为与眼儿媚当面对质,个中谜团虽不至水落石出,但好歹也能寻得蛛丝马迹找出那禽兽。可现在,非但事与愿违,还让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
会是无极山么?自然有可能。月霜华大可佯装中计,预备两封委托信,以杀手门做棋子掩人耳目,而后又中途将阎伽罗给劫走;杀人灭口后,让现场唯一的活口——她晏新蝉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会是灵柩坞么?亦有可能。想来般若果的下落,全系在灵柩坞阎伽罗的身上,他韩润之大可借月霜华之手,让阎伽罗恢复记忆,不仅可将般若果尽数独拥,又不至失了到手的阎家长女,将自己一并掳去,无非是想将祸端引向三十六洞。
可这推测未免又漏洞百出。掳走,本是掳走自己就可完美达成的阴谋。为何?为何,要对自己极尽羞辱之能事?毁她清白!毁了,三十六洞当家大小姐的清白?这不是自寻死路?三十六洞,虽不至于独霸武林,但倾尽全力,让你无极山和灵柩坞毫无立足之地亦不是难事。
在场众人各怀心思,无一不是眉头紧锁,除了一人,除了事不关己,此时此刻手指绕着鬓角青丝,正媚眼睨着堂间青衣男子的眼儿媚。这不高不矮的身量,恰恰好,让他不禁想依傍;这不密不疏的髯须,恰恰好,让他只欲耳鬓厮磨。眼神一一摩挲过面上五官,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来回巡游。鼻如悬胆,那儿该是不晓吧。想着想着,眼神当真往人挡下看去。这眸光,火辣辣的,毫不遮掩,盯得韩润之坐立难安。
看着自家宝贝幺儿含情脉脉的样子,两鬓斑白的杀手门门主殷剑平禁不住的汗颜。若不是自己偏要遵从爱妻遗愿,舍不得她红烛之下一针一线缝制的绣花衣裳,打小将这孩子当女娃养,何至于越长大越发男生女相,且似极了他亲娘。就这么放任,放任自己寄托哀思,直到如今,将他养成了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罢了,罢了!
“以殷某人之见,此事扑朔迷离,还需从长计议。诸位英雄不远千里,亲临鄙派,我殷某人自当好生招待。且此事牵涉甚广,诸位不若暂时留宿我杀手门,以便互通有无,早日找出这幕后黑手?”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说得眼儿媚心花怒放,不亏是疼爱自己的爹爹,这番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不正是为自己和润之牵红线么?心想爹爹已然默许,自己何不趁热打铁?
于是,在咱杀手门小公子眼儿媚的授意下,灵柩坞大公子韩润之住的、吃的、玩的,都因此而与众不同。别人栖居厢房,偏他韩润之住在别院,别人家常小菜,偏他韩润之山珍野味,别人不准踏足半步的浪沧山禁地,偏他韩润之迫不得已成为常客,谁让小公子眼儿媚每次都点名要他作陪。可韩润之礼数恰当,个中分寸拿捏了个恰恰好。眼看细水长流的温情套数不管用,一边咒着弹词老人,眼儿媚一边合计起霸王硬上弓的戏码。可转念一想,若是那人不情愿,这事儿成不了!思来想去,上齿咬着下唇,终是翻出了上次喂给晏新蝉的助情圣品,吩咐厨娘磨成粉末,放到润之极爱吃的饭后甜品银耳羹里。
一连七日,韩润之被眼儿媚缠得分身乏术,哪里会晓得,便是在第七日,在眼儿媚挖出一个温柔大坑让他跳的那天,自己心上人阎净梵的榻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一月白色的小衣,洗至泛旧的月白小衣,她第一次为伽罗亲手绣就的月白小衣。不知是衣衫太白,还是鲜血太红,衣裳正中,那几个手指蘸血写就的大字看得她呆愣当场,直从午时枯坐到了黄昏。
“今夜子时,浪沧山,温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