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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以乐天 ...

  •   何以乐天

      01

      名曰乐天,何以乐天?

      02

      月隐星传,花凋影残。

      樊素一双柔荑轻轻拦下白乐天正欲送往唇边的烈酒,软了声音劝道:“大人这已经是第三壶了,喝多了明早定又会头疼地起不来床,还是让樊素服侍大人歇息吧!”

      此时的白乐天已逾六旬,距离元稹去世的消息传来也已有3年之久了。他抬头,醉意朦胧的双眼中映出樊素纤细柔美的身影。当年带她入府之时,多少同僚曾调侃他:“乐天真是风流依旧啊!”

      依旧?呵,依的是他年少时意气风发流连烟花柳巷之地,还是依的他效仿古人好起龙阳?

      “起不来,那便不起了。”白乐天手上又添了不少深刻错杂的纹路,如同纷乱尘杂的一生,却是清减了不少,愈加显出些掩不去的病态。他现在就等着去地下赴他的约了,原也不该让他等这么久的。摇摇头,琼浆入喉辛辣醒鼻,双眼益加迷离开来。

      一旁侍立的女子暗暗揩泪,她犹记得当初在花楼里见他时,他虽已是年少不再,可那眉宇间流露出的文采风流,却是任谁也比不得的,烙在了心上无尽铅华。为妾为婢,她此生都追随他。只是如今元大人去了,大人也没了生意,身上病着分明是沾不得酒的,却硬是要夜夜都喝得酩酊大醉。看着白乐天,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大人再这么折腾自己,元大人在地下知道了也不会安心的。”

      夜色蓦地更阴了些,风起,枝叶作响如一曲镇魂之歌,骇得樊素一阵心悸,白乐天的双眸在黑夜中深得看不见尽头。

      白乐天瞅着她,单手撑着石桌站了起来,恍然间听到当年也是这般模样,自己因贬谪而借酒消愁,元微之一把拦下他:“乐天,多饮伤身。”他弯弯唇,又有了些当年倜傥的样子,然而转瞬又暗了下去,颓然坐回了石凳上:“他不知道的,他都……不知道的……”不知他相思成狂,亦不知他泣血成梅。否则,怎的不早些来带他一道离了这伤心地?

      罢了,他走得早也不见得就真是件坏事,身上那么些病,又不受得重用,连年调任舟车劳顿,总不见得有多好受。

      白乐天按按隐隐作痛的膝盖骨,重又回了桌边,一手持壶一手把盏。

      是夜,无月,院中几盏灯笼散着幽微的光,黯淡了人心。

      03

      白乐天难得倦极昏昏睡了过去,樊素在外屋听着动静,生怕他夜里身子又不好了。

      平日里白乐天极少梦到什么,这一夜却不知怎的总闪过那个男人的影子,往事通通化作一场夜半沉梦。

      乐天……

      是那个人。

      “微之,我等年少风流,何必与之计较!”樊素听到屋里传来几声笑,她叹了口气,只怕是梦到了元大人,等大人醒来,又会怅然若失了吧。大人当年那一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硬生生让多少人为之倾倒,如今,谁还能再让大人有如此情长,梦里一晌贪欢,大人乐得一时也好,何必去搅了他的梦。

      梦中人依稀是年少中举时的模样,一个白衣无暇,手中折扇轻摇,洒脱不羁,一个浓眉大眼,衣袖掩杯而饮,豪情万丈。
      “为官者当爱民,而如今天下间饥者十有八九,微之,我等亦该反省!”
      “乐天,待得有朝一日,我与你携手令百姓富庶,海晏河清。”

      年少的心思还在,却又是换了年头,心蓦地痛了,元稹身边有了女人,满城流传的风流诗句,“朝暮共飞还,同心莲叶间”——哈,才女名士,果真是绝配!
      可是元微之,为何直到最后你都不肯给我一个解释?
      “微之。”他站在那人面前笑不出来,无法乐天,居亦不易,微抿的薄唇绷着不肯让自己失控。
      那人双臂笼在他身上,只是抱着,却不肯解释。

      谁的心头又笼上了云,一纸调令,所有人都在说元稹的无情。
      终于又见了面。
      “为什么……为什么始乱终弃,薛涛对你的情你怎么……唔……”他质问他,他可以如此对薛涛,又怎么不会放弃他?
      “乐天,你不懂的……我是,为了你。”
      那一刻,眼泪成灾。微之,你志在匡扶天下,不会因儿女私情而停歇,同样,白乐天也一样!可是,还是看泪水再也收不住。

      樊素手执素帕,替白乐天擦着眉头的汗,果然又受了风寒,开始发起热来。忽的看两道泪水从眼角处倾了下来。她默默叹了口气,起身涮了个帕子敷在他额上。手尚未撤回来,猛地被白乐天抓在了手中,他口中一直念着“不要死……”。樊素用另一只手轻抚着他的手,自己禁不住也泪流满面。

      “垂死病重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白乐天又梦见了那副苍凉憔悴的容颜,他从来都不愿他知道自己被贬谪,可是他从不知他这一病真的再也没起来。“至今每吟,犹恻恻耳”,微之,这世间还有谁如你这般懂我?

      樊素真真再看不过去,嘴唇咬出了血来,狠了狠心,欲推醒白乐天。

      04

      樊素看着倚在床头软枕上的白乐天,心中开始隐隐后悔,大人这愣愣着看窗外红梅的背影,瘦削的身体板直着,看着都让人心疼。

      “大人,您还在发热,别在窗子这吹风了,樊素扶您再到床上躺会儿,朝上我托李大人帮您告了假。”樊素手还没碰到白乐天的衣服,他就已经挥挥手拒绝了。

      看他如此,樊素不知该怎么劝他,大人的性子她也是早知道的,拗不过又不能放任他不管。正在犹豫间,她听到白乐天说:“樊素啊,多大了?24是25?”

      “25了,大人问这些个做什么,樊素这一生都随着大人。”樊素倒了杯茶伸手递与他,又将白乐天披在身上的外袍拉得紧了点,生怕他再受风。

      白乐天听后沉吟了一下,并不看她,只淡淡道:“樊素,过些日子,我给你点银两,你……回家找个人嫁了过日子吧,不要再伺候我这么个老头子了。”

      “大人……”樊素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前些日子,这一院子的侍女都被大人遣散了,小蛮也是这样离开了白府,当时自己千般苦求才留了下来,“大人对我们好,不愿耽搁我们,我们都明白,可是如今府里已经没什么人,若是我再走了,新来的下人又不懂大人喜好……大人让樊素留下来照顾大人吧!您不为着自己,也得想想元大人,若是您过的不好,他在那边也过不好的。”

      沉默。

      窗外飘起了雪,落在红梅上。

      白乐天竟动了气:“我说了让你离开就离开,你莫不是要我把你轰出门去!”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以帕子掩口,素白的帕子上染了点点血红,与外面那白雪红梅毫无二致,徒添了几分凄凉。

      喊声吓得樊素一个激灵,大人终于还是不肯留自己。她含着泪缓缓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大人,樊素听大人的话,雪停了就离开。但也请大人……保重身子。”她这一生中的韶华都与白乐天一同度过,也算值了。

      白乐天依旧背对着他,任着纤弱女子在地上跪着许久终于放弃地离开。

      05

      不知是不是上天好悲事,雪连绵了不过两日就大晴了,地上的白雪化成了水,侵入樊素的鞋子,凉得沁骨。

      白乐天送她出门,最后一次帮她把落下的发笼到耳后,道:“走吧……”

      樊素背着包袱,敛了眉,咬牙离开了白府。走了几步,再回头,府门口再不见一个人影。蓦然泪水奔涌而出。

      白乐天躲在门后,自嘲地笑笑,转身回了屋。

      “呵,拖了这么久,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06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那是他们携手掀起的新乐府运动。

      微之,无论何时何事,我们都是在一起的。就算皇帝不容,奸佞当道,也挡不住我们一生为民;就算世俗不容,天理难叛,我们也绝不会分开。千百年后,我们的名字也是比肩出现在史书上。

      会昌六年,白乐天终于与元微之相会。

      同年,一个貌美女子于白府门前舞至泣血而亡。

      07

      长安居,大不易。

      本是悲情,何以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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