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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晴雨 ...

  •   7

      褚渊暗道不好。
      他志存江海,心思向来不在政事上,因而上朝虽勤,但既不拉帮也不结派,更不关心朝中旁人琐事,也算个中异数。这驸马何戢只远远看过几眼,是圆是扁当真不清楚,但仍记得旁人提起他时,尽是孤傲自持、家境富裕、最喜奢华这样的字眼。

      盯着这少年细细打量一番,见他衣饰虽仅黑白两色,却都是极尽挺阔的料子。白皙胸口半敞,衬着一根红线拂过颈间锁骨,若隐若现。
      正犹豫是不是要走,忽见他一只修长的手伸入胸口,顺着红线轻轻一扯,拽出一颗猫眼大小的白玉石。
      褚渊不由一怔:“这是……”
      “褚公方才盯得那么入神,为何不过来好好看看?”何戢似笑非笑,拢了衣物起身,“屋外风冷,大人进来吧。”
      褚渊这才将门合上,随何戢坐到桌旁。

      何戢摊开手心。
      那玉石雕刻成梨花形状,白中透明,分外精致。
      何戢轻声道:“此玉名为晴雨,褚公觉得如何?”说着将玉递到褚渊手心。
      褚渊只觉手心一暖,细看这白玉莹莹发亮,倒真有些雨打梨花的意思,一时忘了这人性子,笑道:“这玉倒是好命。”
      何戢看他一眼,忽道:“褚公若是想要,便收着吧。”
      褚渊一惊,忙跳起来推辞。

      正在退让间,却听屋外响起叩门声,吓得褚渊手一抖,竟一个不小心将晴雨摔到地上。
      玉花瓣跌碎了一瓣,褚渊登时乱了阵脚,正要低声道歉,忽被何戢两指抵唇上:“褚公不要急,跟我上床。”
      褚渊一听差点没厥过去,再看一眼何戢,努力说服自己跟这人睡总比跟公主睡强得多,遂把心一横,索性上了床。刚躺下,迎面一张雪狐皮毛便径自扑到面上身上。何戢倾身过来,后背紧紧贴住褚渊,衣服散开,扯薄被盖过两人。
      手边的书又稳稳翻过一页,一抬眼,正巧遇上山阴公主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乱七八糟的香粉味一下盖过何戢周身的梨花香,褚渊吓得又是一动。
      一只手探过来,在他背上悄悄拍了一拍,便听何戢气定神闲道:“怎么这个时辰突然来了?”
      山阴公主强抢良家妇男不成,反倒叫美人跑了。刚灌了壶凉酒,又见何戢一副唇红齿白、海棠春睡的模样,却是看得到尝不着,更觉气闷:“我又不是来找你,得意什么!我便是过来找褚渊的!”
      何戢道:“哦,你姑父没来过。”

      山阴公主自然不信,但听着那姑父一词更觉扎耳,不由怒道:“你这刻薄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当年是父皇赐婚与你,又不是我抢的你!”
      何戢道:“公主不喜欢听真话,何戢少说两句便是。”
      蒙在被子里的褚渊忍笑忍得辛苦,此时已对何戢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想到这个走路都恨不得横着行的山阴公主还有这么个降不住的人,当真觉得万分新奇又万分爽快。

      “你!”山阴公主围着桌子团团转一遭,气得抱起茶壶就是一摔,“你再用话激我,我便休了你!”
      何戢悠悠道:“求之不得。”
      山阴公主忽然惊觉自己正好中了他的套,立即改口道:“你想得美!我偏不休你!”
      又转了两圈,跺了跺脚,还不消气,又指着他冷笑道:“想快活逍遥,想自由?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要养一群男人,我还要把比你还美的褚渊弄到手!你不要我,你看不起我,没关系。我要你一辈子孤苦而死!”
      这才一阵风似的摔门而去。

      8

      蒙何戢相救,褚渊逃过一劫。只是那晴雨跌碎一块,褚渊始终很是愧疚,便欲向何戢讨了原件,打算找人再雕个一模一样的。何戢却摇头,指尖抚过玉石残处,微微一笑:“褚公有这份心思足矣。”
      褚渊几番讨要不到,只好叹息:“驸马真是豁达品性。”
      岂料何戢微微皱眉:“驸马担不起。在下字慧景,褚公便直呼慧景就好。”
      褚渊了然,他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忍了又忍,却还是道:“夫妻之间,点到为止即可,慧景,我瞧你和公主……”
      “此事不值一提。”何戢打断他的话,揉揉额心,“楚玉自幼娇惯任性,想必褚公已有觉悟。”
      褚渊看他半晌,自知守着这样荒唐的老婆过这么多年实在不易,便深深一点头:“慧景辛苦了。”不再废话。

      何戢命小厮过来打扫了碎壶残渣,却听那小厮兴奋地嚷道:“主子,风小了些,外头月光好得紧,要不要在院子里摆一桌?”
      何戢一挑眉:“哦?当真?”
      又转向褚渊,眸子里亮了些:“褚公,我这院中不常来客,你若不嫌弃,今晚我们把酒望月,如何?”
      褚渊笑道:“怎敢拂君意?”

      何戢却不知平日里在朝堂上跟闷罐似的褚渊居然还是个话痨。而且是个沾酒即醉的话痨。
      院中小小一张八仙桌,小菜几碟,烫好的桂花酿一壶,两人对坐才斟两杯,褚渊就已滔滔不绝开了话匣子。
      “我也不知怎的,唉,慧景,八字是家父亲自找老先生算过的,说是没问题。可老婆娶一个死一个,还都是公主,唉,先皇听后气得脸都青了,若不是爹拦着,就差把我劈成两半了。你不知我被爹揪着耳朵骂过多少次!可我没做过什么啊,我自问待她们是相敬如宾,耐不住……”

      ……

      “唉,我爹死后,我兄弟非要跟我争家产。结果有一晚我做梦,梦见我爹气得发抖,指着我和弟弟骂不孝子,吓得我一下就醒了。后来我想了想,为这点子铜臭搞成这样实在不值得,索性把钱都给他了……其实你那玉佩,估计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何戢倒酒的手一僵,哭笑不得道:“那你就什么都没留?”
      “嗯,留了点东西,”褚渊抿口酒,郁郁地一拍桌子,“孔夫子搬家,尽是书。”

      梨花点点,月色中天。
      聊到尽兴处,褚渊提筷夹起一粒花生米,笑道:“慧景可见过这长寿果开的花?”
      何戢道:“不曾。”
      褚渊初锁眉,继而恍然:“是了,瞧我这糊涂。慧景方才说了,生自庐江富饶城镇,年纪又小,定是没见过这乡野的东西。”
      “愿闻其详。”

      “我本是阳翟人氏,幼时随母在乡下呆过几年。每年六月,满地一片嫩黄,”褚渊跟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颇为得意,凑过来神秘道,“五瓣花,只有铜钱大小。”
      何戢点头,想了想又道:“褚公这是思乡了?”
      半晌不闻回音。
      一抬眼,却见褚渊面带红晕,仰头望月,脸上覆着一层清冷月华,眉目英挺,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何戢笑笑,自顾自又饮下一杯。
      一夜秉烛,直至天色擦亮,两人对着头,皆伏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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