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将军,余连示警,东北方发现二十七名鹤雪!”随着一个尖锐的啸声响起,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古月衣的帐中。余连是这最后一千出云骑军中眼力最好的,他在最前方,就是为了盯住那些可以随时飞翔的羽族鹤雪。
      “二十七个?”古月衣拿起自己惯用的长弓,轻轻抚过那绷得恰好的弦,声音平淡沉着好像早已经准备好了面对这即将到来的厮杀,“看来也是倾巢而出了啊……”
      那亲兵没有答话。鹤雪体质难得一见,据说整个鹤雪团最盛时也不过三百人。而过去几年里战场上或阴暗角落里的杀戮已经让这群羽族最精英的战士死伤大半,二十七人,确实很可能是鹤雪团的最后家底。
      但古月衣也只剩了一千出云骑射。
      羽族鹤雪个个箭法绝世,兼以飞在空中居高临下,出云军虽在东陆以骑射闻名,箭术上却终究难以与天生眼力超然的羽人相提并论。更何况为了保证速度,出云骑手身上都只绑了布甲,任何一击都可能是致命的。
      古月衣此前也曾率出云正面对抗鹤雪,那时五千出云对十名鹤雪和五百鹰眼军,损失千余人方才将那些鹤雪击落。而现在他只有一千人。对方虽然也没有了鹰眼军的协助,鹤雪的人数却是将近上回的三倍。
      “走。”古月衣简单地说了一声,拿起另一张长弓——比他手上那张似乎更强些,走出大帐在自己已经跃跃欲试的战马背上放好,又将马侧那几个箭壶检查了一番,最后翻身上马,冲到最前。
      “将军!”见他过来,出云的骑手们齐声喊道,好像是在等他说些什么。
      “诸位……”古月衣看着这一千人,欲言又止。他也能看见天边飞着的那群鹤雪了。他们还有大概五分钟时间。
      “请将军下令迎敌,我等职责所在,死而无憾!”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个必死之局。
      事实上从古月衣带着最后的出云回到羽渊海峡的那一刻,这群晋北男儿的命运就已注定。东陆最美的这一支军队,也许从此不复存在。
      “为了公主。”古月衣最后简单地说道。
      “为了公主!”众人咆哮。
      晋北公主雷心月,天启城里那个黑眸男子的正妻,即将诞生的新朝代的皇后。
      也许事实上她并不是这群男人奋战的缘由,当他们喊出“为了公主”的时候也许是想着家里的妻子儿女老母亲,但那又如何。若让羽族进犯东陆,无论是那个公主还是家中父母,都没有什么侥幸可言。
      男人们需要的只是个理由,一个足以让他们走上死路的理由。
      “为了东陆。”古月衣又说。
      “为了东陆!”将士们跟着喊。
      这个理由应当是足够了。古月衣想着,将一枚铁青色的指环掏出来套在右手拇指上。用来辅以拉弓确实很合适。
      “铁甲依然在!”古月衣扬起套了指环的手,高呼。
      “依然在!”立刻回应他的只有一人。随即众人恍然,跟着齐声吼道:“铁甲依然在!”
      这一千出云自然不可能都是天驱,古月衣是天驱武士的说法从前在军中也只是偶有传闻。然而此时身临绝境,这种武士对北辰的信仰自然而然,并不需要其他。
      正如十年前的殇阳关,古月衣平生头一次戴上那个指环,其实只是想在绝境中找一条活路罢了。
      但这一回,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有人以天下为棋局,布下一枚枚棋子,求的是最终的胜利,棋子的死活却是无所谓的。又或者,为了终局的胜,有些棋子只能死。
      古月衣想自己就是一枚必须去死的弃子。
      东陆局势未定,姬野、龙襄、息辕等各自都有强敌在前,没有人能给他哪怕一个人的援军。
      他当然不是畏惧死亡,只是他为那人的天下之局甘愿赴死,但他的这些袍泽兄弟呢?他们之所以同样在这个死地,只是因为他们相信他,只是因为雷千叶死去后晋北内乱时他们选择了雷心月或者说只是选择了他古月衣的选择。他本应为这种信任争得一个未来,却将他们带到了死亡面前。
      古月衣很想说大家散了吧各自去寻一条生路吧,这样的拼杀没有死之外的可能,仅有的未知是被哪个羽人的箭射中。可他又不能这么做。如果不拦住这些羽人,纵然他们无力进犯中州天启,可任他们来去擎梁半岛、窥视秋叶,那姬野便会腹背受敌,情势堪危。
      “北拒羽族于澜州之外,也就只有你古月衣了。”
      那时候那人只是这样简单一句,然后他只是点点头。
      弈棋之人运筹帷幄,而棋子本无须多问。
      他只须如那人所愿,北拒羽族,以自己全部的身家性命。

      “将军,他们过来了!”
      “乱阵!”
      即便是最优秀的出云骑手,也很难对着天空射中一个羽人。向上射出的箭很快落地,而那些由上方袭来的则愈发凌厉。八百出云飞驰在羽渊峡边,凭借着坐骑的速度避开鹤雪们精准的羽箭,同时还以箭岚。
      但是仅仅如此,几乎不可能射中那些高飞于天的羽人。而且,奔驰的白马也不一定能让他们避开这些羽族精英的弓箭。已经有十几个人倒下了。
      古月衣却没有策马奔驰。他停在海峡最边缘,拿起那张弓,搭上三支箭,瞄准一个只顾射箭的鹤雪,拉满弓射了出去。
      大概终于听见声音,那鹤雪慌忙拍打翅膀飞高了几尺。
      三支箭在古月衣弓上时不过微小地错开,射到空中就上下隔了几尺,那鹤雪避开了中间那支箭,却恰好被最上面一支贯穿了胸膛。他背后白色的羽翼即刻消失,随即整个人坠入海中。
      出云军中一阵欢呼。虽然只是一个人,但这证明了空中的鹤雪并非不可击落。
      然而几乎是在那人落海的同时,十余名鹤雪放弃了原先的目标,齐齐将箭射向古月衣。
      古月衣自然料到了此种情形,甫一射出那三支箭便侧身藏到他那匹白马的背向海峡的一侧,同时催促马儿飞快逃离鹤雪们的射程。
      “余洛!”古月衣一边驰回一边大喊,在名为余洛的百夫长的率领下,之前并未出战的二百名出云兵士四人一组抬出五十架极大的弩。这弩需两人同时控制,另两人则手持木盾阻挡着飞来的羽箭。
      “玄——”古月衣退回这一字排开的弩阵前,再次张开弓。
      “盈——”巨大的弩被拉到极点,蓄势待发。因为距离远,鹤雪的箭很少有射到他们身前人,另外八百名鹤雪的箭岚替他们挡住了鹤雪的翅膀。
      “破!”古月衣一箭破空而出,五十支机弩射出的长箭则以更快的速度冲上云霄。
      然而那些鹤雪既然看到了这些□□,自然也早做好了准备。见那些箭飞至半空而势头不减,便纷纷向后退去或飞高飞低。许是得了刚才那鹤雪的教训,其中一人不敢高飞而是直落三丈——确实避过了弩箭的利锋,却不料撞上了原本就射不太高的箭岚。
      又是一阵短促的欢呼。还有二十五名鹤雪。古月衣看了看自己的兄弟们,心中大略数了一数,则已经损失了近五十人。
      若以二十五名出云骑换一个鹤雪,这场战事却是于古月衣有利。然而出云骑军能拦住鹤雪的进攻靠的是不停歇的箭岚,人数减少对那些羽人的威胁也就随之减小。仅有的值得庆幸的是,出云骑的箭囊还可以悬挂在马背上,鹤雪则只能自己背,所能携带的羽箭也就比较有限了。
      古月衣做了个手势,五十张弩不再听他统一号令而是各自瞄准。鹤雪忌惮劲弩不敢上前,退远了他们那轻巧的箭又容易被风扰动,只能勉力高飞,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来确认弩箭的来向以闪躲。
      鹤雪们显然很容易认出这一千白衣白马的出云骑军中仅有的那一名紫衣将军,一旦古月衣出现在他们射程之内,就有十几支箭一齐招呼过来。古月衣仗着骑术精湛,又不时以硬弓格挡飞来的羽箭,倒也是有惊无险。
      再射落三名鹤雪,而峡边骑射的出云只剩了不到七百人。操控机弩的二百人里也折损了二十多。一旦持弩之人失去战力,旁边原本执盾护卫的就放下盾牌替代之。五十张强弩始终对准了空中鹤雪。相比箭岚,这种射得更高更快的弩箭才更是那群体术精巧的羽人的威胁。
      突然,一个鹤雪飞低,随即极快地将他所剩的箭抛射而出,转瞬之间十余名出云兵士落马。这种高精确度的杀伤毫无疑问是以他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的,几十张强弩齐齐对准,上下左右十几尺范围都被封死,那鹤雪竟也不飞高,而是挥舞着手里的弓试图拨开那接踵而至的箭支。
      几支箭同时扎进那羽人的身体里,他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坠入海中。
      “余洛!”古月衣突然大吼,随即弓弦一响下令,“盾!”指挥五十强弩的那人才发觉趁着刚才那羽人吸引了几乎所有弩箭,竟有三名鹤雪突破箭岚飞到了他们正上方。
      大惊之余众人举起木盾护住上方,却挡不住斜着飞来的羽箭。更糟糕的是,这样他们根本完全无法瞄准攻击。
      “干,撤掉!”余洛骂了一句,挥开旁边拿着木盾挡在他头顶的兵士,“这些扁毛……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大赚啊!”说着拉开机弩,朝着他左上方一个鹤雪射去。
      那三名鹤雪原本飞得极低,听到古月衣下令举盾更是靠近地面以尽量有效地杀伤这些不在马背上的出云骑军。没料到那余洛竟撤掉盾牌直接攻击,那鹤雪来不及反应就被射中了小腹。然而大概是这鹤雪精神力极强,这一击居然没将他射落,他只是翅膀抖了抖,捂着小腹飞了回去。
      另外两名鹤雪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五丈的高度对鹤雪的眼力来说射箭就像面对面一样容易。再没有时间给余洛第二次拉开那强弩,两支箭直接射穿了他的心脏。
      古月衣咬牙,情势却不容他感怀,只能又是拉满了弓将三支箭射向天空。这一回,却都被躲开了。
      毕竟对方是鹤雪。

      “古将军的箭术,当可与蔷薇朝飞将军争胜。”那时古月衣领了姬野的命即将出征,临走时却是那黑衣博带的中年男人来送行,说了这样一句话。
      “息将军谬赞,古月衣枉自以弓箭成名,多是侥幸,并不敢与先贤相提并论。”历来大将皆以刀剑之术成名,如当世楚卫上将军白毅虽然以一副魂印弓箭追翼长名震天下,其实也用□□这样霸道的兵器。单论弓箭,大胤七百年古月衣之外也只得一个蔷薇朝飞将军。
      “不是谬赞。然而此去凶险,除了你我也不知还能相信谁。”君王的老师苦笑着,而古月衣此时才恍然,纵然征伐天下的是那几个少年,安排他们走上这条路的,却是他面前这个男人。
      大胤御殿羽将军,天驱万垒宗主,“狐将”,燮王姬野与青阳大君吕归尘的老师。
      他用半生莳花弄草弹琴咏歌,再用另一半的生命来筹谋局势,席卷天下。
      “古月衣……必不负息将军所托。只要我还能拉开弓,羽族就不可能踏上擎梁半岛。”低头,允诺。
      “古将军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息将军若无他事,古月衣便上路了。”
      “……好。回来我请你喝酒。”
      “好。”
      古月衣那时看着息衍,后者分明是还有话想说的。然而他既然最后没说,古月衣也不去问。好歹也是一代名将,纵然对天下局势不如息衍项空月那样看得透彻,怎样的战事会有怎样的结果却总是清楚的。
      他知道羽族最终会无力进犯,而这之前出云骑会被抹杀,他古月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侥幸。他也明白要自己领着这一点点人马去做这样的事,除了情势使然,更主要是因为姬野要削弱雷心月那晋北一脉的实力。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天下。
      他都知道,所以他不问。
      息衍也定然都知道,所以他欲言又止。
      古月衣甚至能想到息衍是肯定知道自己能猜到这些的,所以他会说回来一起喝酒,那大概是他的一点点愧疚。但息衍又一定不知道他为何毫不犹豫地去了擎梁半岛。
      天驱相信的是混乱的统一的安定,所以息衍要构建的天下不允许有过强的力量。多年征伐之后,所要做的,是抚平那些峥嵘的边角。
      那么如果他古月衣也是需要被抹掉的,就如他所愿又有何妨。
      就像很多年前的殇阳关,他并不知道君临之阵意味着什么,却还是接过了翼天瞻给的指环和白毅借予的追翼,因为息衍说需要他这么做。

      十二名鹤雪,三百出云骑,三十架强弩。
      稀疏的箭岚再难拦住鹤雪的翅膀,羽人的天空越来越广阔。
      古月衣默默算了算方位,喊过余洛之后接替他直接指挥弩阵的林陵,说了几句话。林陵一脸讶异惊恐连连摇头,却抵不过古月衣最后寒着脸一句“这是军令”。
      林陵领命而去,古月衣看着他将所有机弩方向指挥一致向北而其间错落,便拍拍自己那匹白马的脖子,冲上前去。
      依然是又狠又准而比那些强弩灵活得多的连珠箭,古月衣一出阵就又抢得先机射中一个鹤雪,却不像之前一样得手之后迅速回到奔驰的轻骑中,反而冲向羽渊海峡,手里的长弓也再次拉开,嘴里无声地发出号令。鹤雪们迅速跟上,拉弓对准。
      ——玄颐。
      古月衣拉满了弓,弓上这一次竟搭了七支箭,这是鹤雪的箭术里也少有人能做到的。羽人们在空中看得清楚,不由心惊。他们发出信号,集结。
      ——盈月。
      古月衣的马已到了悬崖边,终于停下。古月衣回头,手里的箭朝空中一气射出。几乎同时,鹤雪们的箭也射了出来。
      ——破虏!
      七支箭里只有两根成功地射到羽人们所在的高度,另外五支散乱开来,好像根本不曾学过箭术的小孩子所射。
      而鹤雪们的箭,支支精准,分射古月衣的心脏、咽喉、腰腹和手腕。
      古月衣身后便是悬崖,避无可避,于是他下马。
      那匹白马哀鸣一声,几支箭扎进身上,却没有倒下。
      鹤雪诸人分明被他那糟糕的一箭弄得有些茫然,多半想着这是不是个替身、是继续盯着他还是回去再找那个主帅。
      然后是弩箭破空之声。
      三十枚强弩从羽人们背后飞来,精准的点射,来不及反应的立刻中箭。
      然后又是三十枚齐射。
      天空中那些带翅膀的阴影瞬时少了许多。
      两次齐射废了七名鹤雪再战之力。羽人们能想出声东击西之计,却料不到对方主将以自身为饵诱使他们忽略背后的弩箭。
      然而古月衣站在悬崖上,手里扔了长弓只拿了一把刀,白马暂时还未死去却已经不能奔跑。有出云骑兵疾驰而来却被仅存的那些鹤雪射下了马。
      羽人们不再前进,只是飞到强弩也不能及的极高之处,只对着古月衣一人。大概是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败势,便只求杀了对方主将。
      “将军!”出云的男儿们嘶吼,却无人能够去援救他们的将军。
      古月衣只能挥舞着他的长刀,挡住那些羽箭。完全无法反击,而他只是要耗尽对方的箭。在他精疲力竭之前。
      然而一柄长刀根本不可能挡住所有的箭。
      一个羽人绕到背后,对着他的小腿射出一箭。
      古月衣跪倒在地。而这一受伤,迎面而来的箭支也愈发难以拨落。又一箭扎在他肩上。
      好像……差不多了。古月衣自嘲地一笑。鹰眼等军平日不能飞翔,并不是对手。此一战后,羽族当无力再犯擎梁。宁澜既定,中、宛、越三州战事亦将向对姬野有利的方向发展,东陆局势将明,那个以一己之力同诸神对局的男人,应当能真正舒展笑意了吧?然后他会看着天下由他的学生掌控,自己点燃菸草,骑着他那匹已然有些老了的马,慢悠悠地来到澜州。但他不会来擎梁半岛,他会去八松、去清冶湖,每年冬天独自煮着酒看天地间雪落苍然。再然后那匹马也会老死,而天下将是太平盛世,他仍然吸着菸草喝着酒种着花,闲来去听坊间说书人讲那些乱世的故事、那些没能活到后来的人……
      “古月衣!”
      面前的箭支好像少了些,古月衣抬眼,惊讶地看见一匹纯黑的马和一个黑衣的骑手奔驰而来。鹤雪的箭围了过去,那骑手却跳下马背,以不逊于奔马的速度直冲过来,羽箭一支支扎进他身后的泥土中。
      “息……衍?”不由得思索起自己是不是失血过多产生幻觉,却有一只冰凉而实在的手拽起了他。
      “是我。走!”
      墨雪绕了一圈避开羽箭也到了古月衣面前,息衍抱着古月衣骑上马背,缰绳交到他没受伤的手中,然后左手夺过古月衣的长刀右手持着自己的静都,双手刀剑拨开所有能够袭来的箭支,冲回弩阵之后。

      “你的局乱了。”
      息衍以要为古月衣拔箭治伤为名把其他人都赶出了古月衣的军帐,却迎来这样一句话。
      若是从前古月衣绝不会这样说,人活于世总是免不了被一些人利用,而如果那个人是息衍,他甚或是庆幸的。然而这一次,他分明看清了这局面,结果却出乎意料。
      “还好,差点没赶上。”
      “我没死,还可以拿弓,三百出云在晋北只需半年便可恢复五千建制。”
      “嗯,伤得不重,肩膀上这个得多休息一阵,最好是找个太阳秘术师。”
      “也许我会成为拂乱你的天下之局的那枚棋子。”
      “……”这一次息衍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古月衣以为他就要回答,却被一块绢帕堵住了嘴。随即他肩上一阵剧痛。息衍竟是将那枚羽箭硬生生拔了出来。
      “废话恁多,也不怕咬了舌头。”息衍说着,又动手拔出了他小腿上那支。
      绢帕拿开,古月衣仍是痛得只能重重吸气。息衍像是很满意他不再说什么棋局之类的话,解开他上衣准备开始包扎。
      “为何……为何救我?”古月衣咬着牙闭着眼,还努力发问。
      “不救你你就要死了。”
      “那难道不是……你所需要的?”
      息衍顿住,终于叹口气,苦笑道:“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听他这样回答,古月衣反倒轻松了,他睁开眼对着息衍咧嘴笑笑,“你息衍是什么人?当今这天下,不都出于你的推演盘算?殇阳关你我初识,你便知道我可以为你所用。你知道国主去世后公主无力支撑晋北局面,你知道我会如国主所托效忠公主,你甚至知道让我来这里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古月衣!”息衍伸手按住他,试图制止他说下去。
      “你之前算的都白费了啊,不可惜么。”古月衣看着他,仍只是扯着嘴角笑。
      “天下原本便是风云变幻,没有人能看懂。”息衍靠着古月衣坐在榻上,“你说我是布局的人,也许我不能否认,然而与我对局的,不是所谓辰月,而是九州的神祇。你说你是我的棋子,我又何尝不是?最早踏入这个局中的,是我。”息衍摇了摇头:“我既身在局中,很多东西便不可能看清。”
      “什么意思?”
      “养好伤,回来天启我请你喝酒。”息衍替他包扎好肩上的伤口,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静都,“如你所说,局面很乱,所以我得去修补修补。”
      古月衣看着息衍离开,不再说什么,低头忍着肩膀的伤去包扎小腿上的伤。有点后悔,息衍来救他,本该高兴才是,却说些乱七八糟的事。然而那时看着息衍冲进箭雨中没有一丝笑容的脸,他是真的以为,息衍会对他说些他期待了很久的话。
      而他仍旧只是,回来,我们喝酒。
      那是个悖逆了墟荒的人,是要以众生之力对抗神的人,古月衣甚至相信,他会是弑神之人。
      这样的人,总不是他能猜透的。
      所以……还是只需要如他所愿就好。他既要请他去喝酒,那就去,哪怕是酒中是致命的毒药。
      古月衣想着,扶着床榻站起,也走出营帐。还有很多事要他去做。
      “息…息将军?还没走?”一出门便看见黑衣的那人仍站在那里,身边是墨雪,却没有要上马的意思。
      息衍听见,转过身来,手里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
      “……你怎么出来了?”息衍皱眉,“伤虽然不重,也要好好养着,否则老来有你受的。”
      “古月衣不敢奢望有那‘老来’之时。”一个个字音蹦出来,有些嘲讽的味道,古月衣自己都有些讶异,“这十年来息将军前前后后已经救了我三四回,古月衣欠了这几条命,却无法偿还,实在惭疚。”
      息衍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苦笑:“古将军的意思是说,这些年来你奉姬野为主上征战四方,不过是为了还我殇阳关下救你的那一回?”
      “……不是。”古月衣没料到息衍会说这样的话,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阴影,“昔时殇阳关下,息将军说并不了解天驱信仰,其实只是不愿意告诉我吧?启示之君一旦君临九州,则毁天灭地六族涂炭。息将军尽一己之力,与墟荒博弈天下,古月衣不能看透世事,只知道自己于乱世征伐之后还想看见的,是息将军要的那个九州。所以,当死之时,古月衣并无所憾。”
      “想看到我要的九州?”息衍轻笑,走近几步到了古月衣面前,“那古将军可知道,若这天下再无古月衣此人,这九州就永不会是我想要的那个九州。”
      古月衣抬头,他就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我是曾将月衣算在了我的棋局里,送上了死路。可是人永远算不了自己。”息衍伸手,按在古月衣没有受伤的肩膀上,“我推算天下局势,名将们互相征伐,却愚蠢地以为自己只要藏身幕后便可以不在局中。但我也是棋子,我逃不开。也……幸好如此。人活于世,若无爱憎,岂不无聊?我若不在乎了一些人,又与那无情无感的神灵有什么区别?月衣……懂我的意思么?”
      古月衣看着他迫近的脸,点头,又摇头。他说他不想他死,他在乎他,可是为何如此。
      “你哪里是不懂,你是定要我说得明明白白……”息衍凑得愈发近了,直到他耳旁,才轻轻落下声音,“九州安定之后,同我周游天下,可好?”
      深吸了一口气,古月衣再次点头,然后伸出手,拉下息衍刚刚按在他肩头的手,紧紧握住。然后古月衣又摇头,笑道:“为何还要等什么九州安定,就算现在天下情势未明,难道就不能……携手?”
      息衍点头,笑意到了眼底。

      这时候,离天下安定,还有五年时间。
      他们,还有三年可以相拥。

      -fin-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