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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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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口,几个孩子正绕着百年老树你追我赶,抽旱烟的老人、摆弄着钩针的妇人、还有些拉着黄包车等活儿的车夫都齐聚在树下,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着。
瑞城偏安一隅,并没有什么特产,汲汲营营也不过是个二三线小市。在这个舶来品最为吃香的年代,这里也不可避免倒土不洋地转换着面貌。可比起省城、上海等大城市那可差得远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是短发长衫,偶有大户人家的年轻男女,身着西服、洋装夹杂其中,就显得更加摩登独特了。
瑞城里,戴孟两家便是这方圆百里响当当的大户人家。戴家世代为官,孟家世代经商,算得上是叫人望而生畏的豪门望族了。近日来,戴家主人升官在前,坐稳了市征收局局长的肥缺,而后又与孟家联姻,套牢了家财万贯的孟家下一任家主孟怀德。两家世交,多有联姻,但哪次都没有这次亲事来的拨动人神经。
升官的贺礼还没收完,络绎不绝的喜礼又来了,戴府那高高的门槛短短月余就被踩坏了三回。府内人声鼎沸,唱诵声不绝于耳,多几日,戴染便觉得乏味的很,也虚伪的难受,不过都是受利益驱使,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场面罢了。孟家也赶着趟儿送来了一张请帖,红色镶金的帖子还沾着古龙水的味道,戴染翻开一看,纸头“染妹”两个字率先跃入眼帘,不用看落款便已知道是何人送的了。
五年前,孟老爷送孟怀德和孟怀礼去西方留学。
五年后,两人终于归国了。与他们再见,便是在孟家的庆祝酒会上……
这日,戴征穿着一身中山装,新蓄起的八字胡让他看起来很有局长风范,意气风发。戴染穿着端庄的水红色旗袍,翡翠耳环和玉镯彰显出她温润的大家闺秀气质。昨日才烫好的卷发被她盘成了一个髻,配上珍珠发卡,孩子气被有效地掩了起来,难得地带上了几分韵味。
还没入厅,就已听见一屋子的喧闹声。今天这个酒会可谓前所未有的隆重,长约四米的水晶灯照得整个大厅金碧辉煌,墙边放置着长长一排用鸢尾草和紫绣球菊装点过的桌子,桌上满满当当的铺着各种饮料和玲琅满目的餐点。厅中的座椅统一用红色的绸子包里椅背,再精致地点缀上紫红色瓜叶菊。二楼楼梯处被单僻出来作为演奏的场地。略一打量,今日居然用的是十八人组成的大型乐队。
客人已经来了很多,衣香鬓影,热闹非凡。戴征父女俩站在门口,里面的主人还没有看见他们,她就已看见了人群中那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站在不远处的怀德,比记忆里更加挺拔帅气。黑色头发往后捋着,露出了轮廓分明的脸庞,一双狭长凤目仿似寒冰墨珠,两道浓眉也沾了霜一般泛着清冷的微光,经过欧风洗礼的健康肤色在灯光的微醺下漾起点点微光,剪裁得体的西装包裹着他修长的四肢。龙表凤姿,除却他恐怕再无人能担起这个名头。
他正和宣市长说着话,淡淡笑着,不时点点头。一身招牌红妆的宣茹挽着她父亲的手臂,落落大方,只是她眼里的灼热光芒还是泄露了心思。不远处,站着一堆花枝招展的姑娘,一个个捧著红扑扑的俏脸注视着那边。
戴染失笑,虽然时光荏苒,但他仍然未变。他就像是天上的月亮,那光晕很美很令人向往,可任你伸长了手臂却也够不着一丝一缕,只能在远处凝望,偷偷欣赏。
略转视线,戴染便看见了怀礼。有些恍然,真是太久未见,他变化很大,好像已不是记忆里那个只会调皮捣蛋的男孩了。
怀礼正斜靠在一张雕花木桌上,微敞着领口的衬衫被灯火镀上浓浓绯色,袖子半挽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清清冷冷似淡似倦,嘴角到笑意倒是更显浓艳,有如月中花一般从容的风光。他身边也围了一圈姑娘,他与她们寒暄着,不时的引起一阵阵娇笑。
两兄弟姿容太过出众,戴染忽然不争气地觉得自己的精心打扮有些土气又十分刻意。微妙的距离感在她心中慢慢升起,本来雀跃的心情忽地变得郁闷。
这时,手被父亲轻捏了一下,她赶忙抬起头,只见孟伯伯招呼着怀德和怀礼向他们走了过来。
“戴伯伯好!”两兄弟率先跟长辈打了招呼。
“孟伯伯好……”戴染声如蚊呐,脸颊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看着低着头脸红红的她,怀德轻轻勾起了唇角,声音如美酒般醇厚:“染妹。”
一声熟悉的呼唤让她心跳骤然加快,脸颊越发烧得厉害。他越是靠近,那股迫人的气息越是如潮水般涌动着压了过来。她有一种陌生又奇异的感觉,心脏仿佛被捏了一下,血液就快要飙出心房。
“小丫头长大了,这是害羞了?”怀礼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笑意,从怀德背后传来。
被他这么一说,戴染更不好意思了,声音又更小了些:“怀德哥哥,怀礼哥哥。”
怀德瞥了弟弟一眼,怀礼摸摸鼻子,掩住唇角的笑意。
戴征看着女儿难得的娇羞作态大笑起来:“来来,老孟,我们进去,让年轻人自己说说话。”说完,两个人携手往里,招呼起屋内的达官贵人们。
戴染慢慢抬起头,时隔五年,三人微笑相对,不再肆无忌惮的调笑,也不再有即使沉默也自在的默契了,微微有些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耸动。
当年同出同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尤其是那每天都会上演的一出戏码,虽然那时她还小,却也知道怀德的骄傲,怀礼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及自己作为唯一一个能亲近他们的女生而满足的心情。
那时,孟大公子上下学的那条路上日日挤满了燕瘦环肥,仿佛整个瑞城的小女儿们都出动了似的。女儿家的心事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收不拢,每天早早上路,只为能看他一眼。
终日活在追捧中的孟大公子对这一切却浑然不觉,兀自坐在那辆黑色汽车中目不斜视,只留给众美人一个销魂的侧影。
每每这时戴染必在前座夸张的叹气:“孟家哥哥啊,你就是祸水!扰乱女儿心,却又这般不知好歹。”说完还指指窗外频频探视的小女儿们:“每日这时,我都以为是在赶元宵灯会呢。”
闻言,怀德蹙眉瞥一眼窗外,疑惑道:“瑞城人不是一直很多吗?”
戴染气结,怀礼在一旁呵呵笑到:“呆子。”也不知他到底是在说谁。
其实他们都没看到,怀德那被手掩住的唇角已然悄悄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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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之音在空气中弥漫,光筹交错间喧哗此起彼伏,一别经年,再会便是在这个浮于表面的虚构盛世中。
面前的小妹妹手足无措,刻意打扮的成熟却衬得心思更加单纯,依旧是那样不谙世事。旗袍笼统的罩在她身上,在他们看来是那么地不合身,开衩也只到膝盖,显得十分保守。正值二八年华,却画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妆容,扼杀了她如花苞般的青春气息。
“染妹要喝点什么?”见大哥迟迟不开口,怀礼打破略微尴尬的气氛。
“尝尝香槟好吗?我们从法国带回来的,相信你会喜欢。”怀德回过神,彬彬有礼地征求她的意见。
戴染赶忙点点头,心中有一丝失落。在他们面前,她有一种完全被压制住的感觉。
怀德转身向吧台走去,怀礼似笑非笑地靠了过来,用研究新奇玩意儿的眼光打量着戴染,看得她很不自在。她刚要开口,却见他侧过身拿着帽子挡在嘴边,满眼促狭:“你爹把哪个姨娘怀孕时的衣服给你穿了?赶明儿哥哥送你几件合身的。”
说着,还伸手在她腰间捞了一把衣料,瞬间另一半的纤腰便显出了弧度,少女丰满的胸型也被勾勒了出来。怀礼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口无遮拦道:“染儿是大姑娘了啊,这么好的身材藏着掖着做什么!”
戴染又羞又恼,啪地拍掉狼爪,恨恨地说:“不知羞!留洋留的男女有别都不知道了?!”
怀礼附在她耳边,声音带着笑意:“咱们还挤过一个床呢,有什么别啊!”
“你,你!”戴染对于吵架驳嘴之类的事委实不擅长,此刻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骂他。
怀礼觉得十分好玩。近几年来在国外生活,哪次不是女人挖空心思来贴他们,他以为女人都那样开放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像她这种民国超级保守宝宝,真是有趣。
怀德拿着香槟往回走,宣茹半道拉住了他,附在他耳边说着话就不撒手。怀德笑着点点头,抬了抬手中的香槟,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戴染。宣茹便顺着他的手也看了过来,看见戴染时微微颔首,一双凤目精光四射,唇角微微勾起。
戴染和她本也是点头之交,于是赶忙还礼。
怀德低头和宣茹再寒暄两句,便直直走了过来。待走得近些,便看清了她面带粉色眼眶微红,怀德立刻转头看着一旁的捣蛋鬼。
虽然大哥什么都没问,但他的眼刀却是赤裸裸地威胁。怀礼永远都受不住大哥这招,委屈地瘪瘪嘴:“我可没欺负她,是不是啊染儿?”
戴染看着他那无赖样,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嗔到:“怀德哥哥,就是他欺负我!”
见势不好,怀礼嘿嘿一笑,将帽子扣在头上转身就开溜:“哥,我去看看那边的客人。”跑之前还顺手扯掉了她头上的发饰,那一头卷曲的青丝瞬间就倾泻下来,披洒了满肩。
戴染声音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孟怀礼!你这个坏家伙!”
黑发衬得她洁白如玉的脸庞更加清透,微微嘟起的红唇愈加艳丽。怀德眼中染上了一丝暖意,伸手将香槟递给她:“别跟怀礼计较,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他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
戴染撅起嘴说道:“这头发我盘了一早上,他一来就搞破坏。”
怀德笑着拦住她想去别头发的手,说道:“这个样子比较适合你。很好看,真的。”
手背传来他掌心的温热,像是早春的暖风化开了一池冻水,戴染的心也热了一下。
大厅中响起悠扬的女声,带着无尽媚意,带着纸醉金迷。撩拨的情绪在人与人之间聚拢来,像蔓生的水草,只管让人纠缠不清: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会跳舞吗?”怀德问。
戴染点点头。
“一起跳支舞吧。”怀德伸出手。
突然,两人中间多出一只匀白纤细的手,轻轻滑近怀德的掌中。宣茹笑道:“戴小姐,不好意思,抢你的舞伴了。只是我爹爹和孟老爷交代让我们两开场。”
“没关系,你们来开场十分恰当。”戴染心中尴尬,但面上却维持着落落大方。
舞池是年轻人的天下,有酒精状胆和喧扰的音乐做掩护,男人、女人纷纷开始滑进舞池中,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对舞伴的倾慕之情掩饰的很好,殊不知早被有心人猜了个透。也有未抢到舞伴的,形单影只的伫立在舞池边,只是那双眼早已跟随心上人跳了一曲又一曲。
孟家的大公子当然不能只招待一个人,必是每个大户的面子都要给,几乎是满场转。怀礼和戴染跳了几支曲,一停下来便有好几个与戴家交好的世家公子上前向她邀舞。一时间,舞池中人影纷纷,越是声望高的家族儿女越是不得空,一张张姣好的面容在眼前翻飞,仿佛不知累似的,用他们的青春演绎着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