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朱砂的执念

7、第七章

　　其实一整天的课，许笑一上的都不是很认真。他时不时就会想起苏闻，更多的时候，想的还是赵清池。

　　他和赵清池的关系，在许笑一自己看来，是清清白白的，对得起“问心无愧”这四个字。从开学第一天开始，赵清池就一直对他很好，但这种好，其实也是有分寸的。赵清池给他买过录音机，给他买过手表，他生日的时候还给他买过衣服，带着他去乡上最好的饭店吃了一顿饭。开始的时候，其实许笑一心里是有些防备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赵清池对他好，他以为赵清池对他，是存着像那些流言蜚语所说的欲望的。但事实是，赵清池在行为上，对他是完全的发乎情止乎礼，最多只是在他开心大笑的时候摸摸他的头——在赵清池面前，他是真实的，说话冲，有点小自私，没有安全感。赵清池包容他，在他每次因为闲言碎语动摇的时候告诉他：“我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来对待。”赵清池告诉他，他们之间有缘，赵清池懂他，想对他好。

　　他也不想去深究。妈妈是爱他的，但是妈妈离得太远，那份爱转化成每个月的几百块钱，让他一想到背后的辛酸和隐忍就鼻子发酸。他太缺少爱了。同学们见不得他太过优异的学习成绩，见不得他的性格，更见不得赵清池对他这么好。赵清池就更成了他想牢牢抓住的温暖。

　　这个圈，他不知其开始，已被套牢。

　　高中开学是赵清池送他来的。妈妈自然是放心的，她想不到男人之间会有什么，相信赵清池是真的像喜欢弟弟那样喜欢许笑一。赵清池用自己的身份证给他办了一张银行卡，教他怎么用自动取款机，告诉他以后他的生活费他妈妈就可以直接打到卡上了——初中的时候都是寄到邮局，赵清池帮他去取的。

　　赵清池给他存了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并且说明以后每个月都会给他按时寄，就当是给他的零花钱。许笑一才一开口说不用了，赵清池立刻瞪他：“说什么傻话？”

　　宿舍有座机，赵清池每天晚上都会给他打电话，时间总是控制在半个小时左右，谈的内容，从开始几天叮嘱他要好好学习照顾好身体，慢慢会说很想他，最近这几天，赵清池开始聊他的感情生活了。

　　许笑一隐约有些害怕，和赵清池提过一次：“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值得我感激的赵老师。”赵清池说他：“傻瓜，你乱想什么？记住了，你是我弟弟。”

　　如此一来，许笑一又觉得迷茫了。他不知道赵清池要什么。

　　虽然是重点高中，但比起其他差不多的学校，许笑一他们学校课排得并不算多。早上四节，前两节下课之后有二十分钟休息，给早读之前没赶上吃早餐的同学吃早餐。中午十二点到两点半是午休时间，下午三节课，五点钟放学，半个小时做广播体操，晚上七点上第一节晚自习。高一高二晚自习上到十点钟。周六早上补课，下午开始休息。每一个月有大星期，即每三个星期周六补课，第四个星期就从周五晚上开始休息。

　　这样的安排，许笑一刚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学校每年高考那么高的升学率，肯定是要靠压出来了。上课没几天，他就明白了，这所学校几十年的名声，确实不是虚的。学生靠的是自觉，老师几乎很少会布置作业，但每个人都是这个随堂练习那个综合试卷的好几份资料。

　　许笑一自己，对这种放羊式的教学方式，并不是很习惯。小学和初中的课程本来就简单，农村的孩子又大多爱玩，他只要随便努力就够应付的了，再加上赵清池总是会在旁边提醒他，他根本就没有时间管理的概念。高中一下子这么松，他自己就有些偷懒的心思了。中午和晚上那两大段时间，其他同学忙着在教室搞数理化背单词，他就窝在寝室看春上春树读者青年文摘这些东西。

　　高中的课程没那么好糊弄，几天下来，许笑一就觉得似乎有些跟不上了。再想到自己的英语，他更是心情郁闷。

　　教室里还贴着摸底考的成绩排名。学校大概也是为了激发同学们斗志的意思，把成绩按年级排名打印出来，前五十名特别突出显示——到高三会有一个文科和理科的特优班，年级前五十名才能进（当然会加进几个有背景的），几乎都是全国出了名的那几所大学的苗子。

　　许笑一站在成绩单前面，从前往后看，不一会就可以看见苏闻的名字，从后往前看，同样不要多久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想：苏闻会不会像自己这样心血来潮了想在成绩单上找找自己的名字？这么一想，更是觉得丢脸。

　　晚上下了自习，许笑一几乎是有些雀跃地出的教室门，果然苏闻已经背着书包靠在走道栏杆上等着了。其实两个人白天也有见过面，许笑一去厕所的时候，看见苏闻和班上一个男生靠着走廊栏杆在说话。许笑一虽然有些踌躇，还是朝着苏闻笑了笑。

　　两个人一起下楼去的操场，苏闻把书包交给程诉——就是许笑一白天看见的和苏闻讲话的班上的男生——然后和许笑一一起去操场上跑步。苏闻给许笑一和程诉相互做了介绍。白天程诉看见许笑一和苏闻打招呼的时候，因为好奇就问了。其实程诉是听说过许笑一的名字的。他和苏闻从初中就是同学，两人的父亲一起从县里调到市里的，只不过程诉的爸爸在公安局。苏闻有告诉过他关于以前在农村和许笑一的趣事。

　　跑步的时候，苏闻也给许笑一讲了点自己和程诉的交情。许笑一没有深问，苏闻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其实是他自己的自卑因素在作怪了。他看程诉在穿着举止上都很大方，虽然是同学，他以前和程诉从来没打过交道。班上不乏家境很好对农村同学不太友善的学生，程诉在班上和那些人又打成一片，许笑一就自然把他们划成一类人了。他见苏闻和程诉感情也似乎很好的样子，怕苏闻只是因为两个人小时候的关系才会对自己友善，两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苏闻自然会看见他的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拘束和土气，不只是自己外表上这么明显的农村特征。

　　许笑一不算虚伪的人，对于自己身上的农民气息，他其实很没所谓。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根，他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也摆在那，他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他也确实受过班上城里学生的侮辱。走读生在宿舍也是有床位的，有些走读生离家远晚上回家不安全就住在学校里，也有些在学校睡午觉的。他睡的是上铺，下铺的男生就是一个平时在班上很趾高气扬的同学，从来没给过任何农村同学好脸色。有一天中午，许笑一吃完午饭在卫生间刷餐盒，那个男生回去睡午觉，看见床上被许笑一坐出的折痕，马上就骂了：“我操这是哪个脏B坐的老子的床啊。”

　　许笑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裤子上抹什么东西到别人床上了自己没注意，马上跑出去看。也只是坐出点痕迹来，根本没什么。许笑一给他道歉，说因为没凳子自己吃饭不方便才坐的，他要是介意可以先用自己的干净床单帮他换掉。那男生马上又骂：“靠妈B的谁要你那脏床单。”

　　许笑一再想以和为贵也知道这是摆明了欺人太甚了，那男生还在骂骂咧咧，他举起不锈钢的餐盒朝着那男生就扔过去，餐盒里的水洒得到处都是。两个人大打出手，许笑一险胜。因为许笑一虽然有那么多年打架的经验，但劝架的同学明显抱着他的时候更多些。

　　那个男生，和程诉的交情似乎也不错。

　　苏闻看许笑一不是很提得起兴趣，问他：“怎么蔫乎乎的？”

　　许笑一龇着嘴：“饿的。”

　　苏闻信以为真，就想拖着他去吃宵夜：“程诉他们在外面吃烧烤，咱们也去。”

　　许笑一只得再编一个谎：“我胃不好，吃不得辣的。”说完了，想起自己早上那加了一大勺辣椒的饵丝，没词了。

　　苏闻也不戳破他，硬拖着他去买了个面包，又拿了一盒纯牛奶。许笑一要刷卡付钱，苏闻瞅他一眼，他就美坚持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