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末了。

1、第 1 章

　　1

　　因为要搬新家，我在房间整理要带走的东西，而妻子则在客厅忙碌。

　　儿子拿着一个木盒兴冲冲地跑过来问我这是什么。

　　雕刻着简单花纹的木盒子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我看着它一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情不自禁地去打开了那个盒子。

　　是一把匕首，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镶嵌着连我也说不准价值的宝石的一把充满了回忆的匕首，那些封尘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忽然汹涌而来。

　　2

　　这是一个连妻子都不知道的故事。

　　二十年前的那天，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习惯早起，班里最早到的总是我，在安静的只有我一个人的教室里，会让我沉静下来，只是今天早上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哈罗，同桌，你好像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吧？”乔子与把双肩包放下，一边问我，一边陆陆续续地从包里拿出书本来。

　　我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安静地看书，不过只是佯装罢了。

　　“喂，你不会是在生气昨天大家选了我当班长没有选你吧？”他忽然凑进我，那张耀眼的脸就在我的眼前，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却一不小心椅子一个倾斜就要倒下去。

　　乔子与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椅子，扶稳了我，一个轻笑出声，道：“同桌，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我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对着他骂道：“你神经病啊！”

　　他耸耸肩，“开个玩笑嘛。”

　　而在这时，忽然“咣当”一声突兀地响起，一个黑影迅速从窗口掠进教室内，连连冲倒了几张桌椅，待他站定的时候，我才看见竟是一个长着毛茸茸的耳朵的男人，那张脸明显比正常人的脸要显得古怪许多。

　　他似乎很饥饿的样子，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望着我的神眼神犹如饿狼扑食般凶狠，可是他又明显对乔子与很是惧怕，想要朝我冲过来，看了看我身旁的乔子与又在原地犹豫不决。

　　“哼，居然敢出现在我面前，简直找死。”

　　乔子与如同变了一个人般，平时的嬉笑怒骂一下子收敛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竟然散发着一股让人心惊的威严，他双眼微眯，锐利的目光令那个奇怪的男人不禁颤了颤。

　　似乎感觉到了这非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在乔子与动的前一刻，他立刻朝窗外跳跃过去，又不小心带到了一张椅子，在安静的气氛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在下一秒乔子与一个纵身就追着他也消失在了窗外，只留下仍呆愣着尚未反应过来的我和一片狼藉的教室。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前几日看过的新闻，说是本市有多名市民离奇死亡，警方连日来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3

　　这一年我十七岁，明明是该张扬个性的年纪却总是故作老成，终日规规矩矩，一心念书考试，而身为重点班里的同学其实大多都是如此。

　　可自从乔子与出现后，所有的一切都在渐渐改变。

　　他是转学生，被老师安排成我的同桌，一双明亮且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总是让人害怕与他的对视却又忍不住去多看几眼。

　　略长的黑色碎发，削尖的下巴，瘦条的身形看起来却是充满力量的，再加上他总是挂着随性不羁的笑容，让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他。

　　他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们班死气沉沉埋头念书的气氛，偶尔他会约男生去打球，课间女生会围绕着他笑闹，就连上课的时候也是一片活跃的气氛。

　　他也会跟我说着说那的，而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语气。有时候他还会约我打球之类的，只是我从未答应过，可他依旧会叫，仿佛忘记我每一次都拒绝的事实。

　　他太过出色了，就连每半个学期选一次的班干部时，我把班长的位置都输给了他。倒并不是说我有多在乎班长这个位置，只是，输给他，未免有些不甘心。

　　可是世上就是存在着这样的一种人，让别人喜欢他不起来，却总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我想乔子与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一种人。

　　4

　　那天乔子与直到第一节课上课铃响之时才一溜烟地从后门进来，可是任凭我怎么问刚才那个奇怪的男人是谁，他追出去后又发生了什么，而他却始终闭口不谈，只是让我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我逼问得急了，他居然直接跑去医务室，一上午都没有回教室。

　　可是这么离奇的一件事情任谁都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吧，于是这一上午我都处于精神恍惚状态，中午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我就直接奔医务室去找他。

　　当我一头冲进医务室，看到老师惊讶的表情和空空的床才猛然觉得自己真是读书读傻了，去医务室分明就是一个借口，何况都那么长时间了，他肯定早就走了。

　　心绪不宁地去食堂吃完饭，回教室的时候竟看到乔子与已经在座位上了，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略长的刘海快要遮到了他的眼睛，倒是一副安静柔和的模样。

　　心低升起一股怒意，我冲过去抓着他的肩膀就把他拽了起来，语气不善地朝他吼：“乔子与，你一上午都跑到哪里去了？！什么叫当做没什么过就好，这样的事情谁能当做没发生过啊，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啊！”

　　他看着我怔住，班里一片宁静，我这才发现陆陆续续已经有不少人吃饭回来了，都诧异地盯着我看，乔子与忽然轻笑出声，用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看着我说：“同桌，你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我叹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过了，不过某些人实在是太过可气。回位子坐下，我拿出书来看，自然又是什么都看不进去的，只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能让我好好思考。

　　早上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就像是平凡的日子突然插入了一个电影片段那样怪诞。那个长相奇怪的男人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很想要开口问乔子与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明显就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可是现在，却有些问不出口了。罢了，明年就是高三，我不想再为这些小事而多费脑细胞。

　　“喂，你生气了？”

　　“没有。”

　　“你生气了。”

　　我翻了个白眼不理他，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

　　“同桌，你不是那么小气吧，从那天开始生气到现在？我不告诉你也是有原因的嘛。”

　　乔子与跟在我身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路啰啰嗦嗦个不停。我已经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问那段离奇的事情了，偏偏有些不识趣的人不肯放过我，明明不想告诉我答案，却又揪着我不放。

　　我冷眼看他，道：“乔子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

　　大概是被我吓到了，他忽然停住，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个干净，只是看着我，用他那双明亮却透着太多秘密的眼睛看着我。

　　我别过头去，继续往前走，再不看他，而他也再没有跟上来。

　　回家我的时候我直接进了房间，拿出作业来准备开始写。然，当妈妈走进我房间喊我吃饭的时候，我才猛然回过神来，一个小时过去，我却一个字也没有写。

　　妈妈问我最近怎么了，总是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是不是还在因为没有得到班长这个位子而难过。

　　我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5

　　做作业一做就做到了深夜，一身的酸痛，我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然后准备关好窗去睡觉。

　　而正要伸手去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动作不禁一滞，刚想探身去看看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眼前，还不等我反应，整个人一下子被扑倒在地上，脖子上忽然一凉，只觉得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正抵在上面。

　　我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心里一慌，竟脱口而出道：“乔子与，救我--”

　　话音未落，我只觉得身上一轻，覆在我身上的人就一下子被甩到了墙上。我这才看清是一个妖艳的女人，身后还有一条狐狸尾巴，她怨毒地盯着身后，擦了擦嘴角的血，整个身体弓着，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你以为你打得过我么，识相的现在就给我滚。”

　　乔子与冰冷不带任何一丝情感的声音响起，我闭了闭眼睛，渐渐放松下来，然后回头望他。我看到他穿着一身黑色站在那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肃杀的气息，当感到我的视线时，他看了我一眼，神情柔和。

　　没有来的心里一暖，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咬了咬下唇，低低咒着。

　　“又是你，乔子与，既然结界是你打开，又凭什么不让我们猎食？”那位妖艳的女人冷笑“哼，吃独食不太好罢。”

　　“怎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敢对我有意见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哼，别以为你是妖王的接班人我们就斗不过你，就算我不行，你以为服你的人有多少？而且……”她忽然转头盯着我，那种黏腻的眼神让我浑然不舒服，“他的骨血，想必所有人都想尝，我就不信你能护他一辈子！”

　　“那不如试试好了。”

　　她冷哼一声，似不甘心地瞥了我一眼后，迅速从窗口逃离。

　　整个房间只剩下一片宁静，仿佛能听到彼此清楚的呼吸声，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跳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里？”他问。

　　“看看爸妈有没有被吵醒。”我头也不回。

　　他拉住我的手臂，我停住，只听到他站在我身后说：“不用了，我设了结界，他们不会听到。”

　　我绷着一张脸，连嘴角都是紧抿着的，微微垂着头，手臂依旧在他手心里，我没有挣脱，就这么静静地仍他拉着，然后再也没有谁开口说话。

　　良久，他才开口说话，声音沙哑。

　　“同桌，如你所见，我妖。”

　　我一颤，不禁回头望他。

　　他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来，又摆出一副平时随性不羁的样子，说：“呐，是不是很帅啊，我是狐妖哦，最聪明的一种妖。而且能力超强，听见她说的话没有，我是下一届妖王欸，厉害吧！”

　　他忽然停下，顿了顿，说：“所以，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6

　　乔子与说，他无意中打开了结界，所以溜到人间玩。而结界一被打开，其他无意中知晓的妖也陆陆续续偷跑到人间。他说他发现我有类似唐僧的体质，所以在身边保护我，为了弥补他打开结界害众妖进入人间的事情。

　　他给了我一把匕首，说如果他正巧不在我身边，也可以用来防身。如果他正巧在我身边，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并肩作战。

　　可是第二天早上他却并没有出现在教室，一整天都没有。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问老师老师只说是他请了病假。

　　我想要找他，迫切地想要找他，可是我没有办法，除了知道他是乔子与之外，我再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

　　这一刻我忽然很希望出现一个妖来追杀我，这样是不是他就会奇迹般地出现，以一个保护中的姿态，竖起所有的防备，只是为了我。

　　可是一个星期，根本连半只妖都没有出现。

　　我央求老师把他家的地址和电话给我，明明知道这些根本就是虚假的信息，却还是仍不住一遍一遍地拨打这个电话，按照地址去找他。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那把匕首就静静地躺在我的书包里，我拿出来看着它，心里升起一股厌恶感和烦躁的情绪。我把它扔在了房间的角落，忽然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分明就是不会再出现，才给我这把破匕首让我自卫。什么并肩作战分明就是一个借口。他分明就是不想再管我，他分明就是存心的想让我讨厌他！

　　“喂，同桌，你在想我吗？”

　　我的背一僵，听到这样的熟悉的声音，竟然反而僵在原地动不了了。

　　他忽然从背后抱住我，我一惊，极力想要挣脱，可是却动不了丝毫。

　　“乔子与你干嘛！两个人男人抱来抱去的恶不恶心！”

　　“别动，一会儿就好，你个口是心非的。”他低低地笑着。

　　我气恼，却也渐渐安静下来，他的胸膛的抵着我的背，温热的感觉一直传达到心里。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与他是心贴着心。

　　“同桌，你安全了，不会在有人伤害你。”他说。

　　“你解决了？”我想要回过头去看他，他却按住我的头不让。

　　“嗯，幸好，我的匕首没让你派上用场。”他点点头，轻声道“所以。”

　　“你要走了。”

　　他不说话。

　　“乔子与你这个王八蛋，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干嘛！”

　　“对不起。”就让我自私这么一回吧。

　　背后忽然一轻，没有了束缚，我立刻转身去看他，可是身后连半个影子都没有。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把匕首依旧安静地躺在角落里，他依旧不在。

　　后来洗澡脱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生背后的那块地方满是凌乱的血渍。我抱着衣服，躲在打开开关的莲蓬下。

　　7

　　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细碎的画面，他趴在课桌上睡觉，那张睡颜离我那么近。他上课时的小动作，喜欢在课本上画小儿，每次我都被我鄙视。他会在我认真写作业的时候故意发出声响打扰我，他会毫不厌烦地一遍一遍地称呼我为同桌。

　　他愧疚的眼神，他保护我时的坚定，他和我在一起时的笑脸。

　　真麻烦，为什么这些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呢！

　　二十年过去了，原来那些记忆一直在脑海里不曾消失过。

　　我现在已经三十七岁，有一份良好的工作，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个温馨的家。我想我是幸福的，这样的生活，不是人人都渴望的幸福么？

　　对儿子随便敷衍了几句，我关上盒子，把它压在了箱底。

　　因为工作越来越好，我已经有能力买更好的房子车子，新居比现在的房子要大上一倍，妻子和儿子都很高兴，收拾好东西，请了搬家公司，我们便开车驶往新居。

　　我们停好车要进门的时候，正巧隔壁有人打开门来，妻子一边还小声絮絮叨叨地说着初次和邻居见面要留个好印象之类的话。

　　而我看到打开门出来的那个人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乔子与？”我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你认错了。”他冷冷地瞥我一眼就要走。

　　“怎么可能认错！”我抓住他的手不放，怒吼着，这张脸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又怎么可能认错！

　　他斜眼看我，“你不知道乔子与有个双胞胎叫乔子已么，你不知道乔子与为你和我已经死了么？”

　　乔子已三言两句就解释了过往，他说乔子与和他因为争夺妖王的位子而意外重伤了他，他说乔子与打破结界就是为了他来找我，他说乔子与爱上了我，所以没有要我的命，而且把出逃人间的妖都杀的杀关的关了。

　　然后，乔子与把自己的修为给了他，然后，他死了。

　　乔子已冷笑着看我，说听到这样狗血的始末你高兴么？

　　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乔子已说：“像他这样自作主张的人你为什么还要记得他，自作主张地离开你，自作主张地把修为给我，自作主张地就这样死掉！”

　　他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后抬腿就走，临走时还瞥了一眼我的妻子和儿子，说：“放心，你老婆孩子听不见。”

　　静止不动的妻子这才说话，奇怪地问：“咦，他怎么就这样走了，你们好像认识的样子？”

　　“我不认识他，走吧，我们进屋，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嗯。”

　　我揽着妻子牵着儿子进门，这是我们的新家，新的开始。

　　8

　　“乔子与，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同桌，你就不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不想记得啊。”

　　“为什么？”

　　“因为我想忘记你啊。”

　　“喂！”

　　“呐，大不了我也允许你忘记我好了。”

　　9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唯有相见时。

　　乔子与，而我再也见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