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爱可以胡来》杨荫

11、情何以堪

　　“这里的山道不好走，你拉紧了千万不要松手。”
　　“嗯！”我轻声回应，牢牢地拽着他的衣摆。
　　其实即便他不说，我也不会松手的。
　　往下面瞧了瞧，来时的路已经被云雾遮住了。我抬头望着眼前这个银发男子的背影，思绪有些混乱。
　　他是神秘的，从他的出场开始。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还爬得这么高？”
　　他回首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以为你不打算问我了呢！”
　　我迎上他的目光，“我也以为你不打算问我了呢！”
　　他并不在意我的争锋相对，拂去路旁青石上的枫叶冲着我笑：“累了吧，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吗？”
　　我迟疑了片刻，但见夜孤城已经坐在了山道上挡住了向前的去路，便也依言坐在了石头上。
　　等了片刻却不见他说话，耳畔只有我那些微粗重的喘息声。这种寂静让我觉得不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能是因为先前爬了山道人出了汗，所以现在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身上的不舒服更让我心里凭添了一丝恐慌，“究竟你带我离开无双城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做什么！”注视着他淡蓝色的眼珠，我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后悔答应了他出城转转。
　　“我只是想带你去山顶看落日。”他无辜地望着我，“你以为我要问你什么？”
　　我被他问得一愣：
　　也许他真的没有听见我和月儿的对话……
　　也许他真的是刚到马车边上……
　　心里存了侥幸便立刻垂下眼眸，“没有什么，请恕红袖方才放肆。只是莫名的被夜公子你带到不知名的山上，所以有点忐忑不安，”迟疑了一下，“我怕蛇。”
　　我决定示弱。
　　“我没有怪你，因为我确实是听到了你和月儿的对话。”他对我露齿一笑，“慕容姑娘！”
　　“你！你居然耍我！”
　　“姑娘何必用‘耍’这个字呢？孤城不过是同姑娘开个玩笑罢了。”
　　我撇了撇嘴，“不好笑的玩笑。”
　　“但至少让姑娘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我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没错！先前我心绪不宁是因为担心他听到了我和月儿在马车里的那番对话。现在既然他已经承认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可是不可饶恕的是他明知我在害怕什么却看着我害怕，甚至于看着我蹩脚的演示娇弱。
　　吐出一口气，我叹道：
　　“夜孤城，你是个很懂得人心的人。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被别人揣磨我的心思！”
　　我无疑是气愤的，恼怒的。但我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封他的口。看着他得意的眼，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赤裸的。我打了一个冷颤，“你知道多少？有什么要说的就在这儿一气说完吧。”
　　“不看日落吗？这儿的日落真的很不错的，”他迅速地转移话题，“从山顶可以眺望无双城的！”
　　“好。”我很干脆的点头，站了起来。
　　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就要懂得低头。
　　果然，他满意的笑。起身拉住我的手，极其自然的将我搂在他怀里，
　　“那就走吧，还有一半的路程我们就能到山顶了。”
　　他把我当什么了？！
　　“你放开！”我红了眼，用力挣扎。
　　“我是好意，”他顺势松开我，“我见你走得那么艰难，打算施展轻功抱着你上去。”
　　我恨恨地瞪他，“你早做什么去了？”
　　“可是毕竟男女授受不清！要不是看到慕容小姐浑身打抖我想我是不会越礼的。”
　　听他的意思，莫非还得我求他越礼？
　　“那就继续走上去吧！”我吸了口气，不愿意跟他在这件事上做过多的纠缠。就算是要我再走多一倍的路我也不会让他抱我上去——想我求你，下辈子也没机会！瞥了他一眼，抬头看向那被雾遮住的山道，依然抓住他的下摆，“走吧。”
　　“麻烦让一让！”
　　迎面走来一个猎户。他的脸被破破的草帽遮去了大半。身上是一件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做的小褂子，手工极为粗糙。但外露的胳膊倒是精壮结实，条理分明。
　　这个声音……
　　夜孤城往边上一闪，见我还呆呆地站在路中央，便将我拉到他边上。
　　低低沉沉的，像醇酒般……
　　我注视着这个猎户，或许我那炙热的目光让他感到不自在，使得他在经过我身边时将帽檐又往下拉了拉，这样一来他真个脸都瞧不见了。
　　不会错，他的声音，这是他的声音！
　　我内心狂喜。
　　重逢会是怎样的境况？
　　我在心中描绘过无数遍。
　　“文皓哥哥！”我甩掉夜孤城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
　　然而猎户听见这话非但没有停，相反倒跑了起来。
　　可是他这一跑倒让我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
　　“文皓哥哥！”我见他似乎有意不认我，心中巨大的狂喜之情瞬间化为狂悲。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只觉得自己凄苦异常，跟着他身后叫道，“莫非你还在怪我？如果不是我那晚执意要上船……”
　　前面的人听我这么说，便停下了脚步：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为这件事而自责？其实你不必如此，我过得很好！”
　　果然是唐文皓！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烟儿，你应该听过一句话”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相见不如怀念！”
　　“为什么要不相见？我爹已经死了，你爹和你二弟也死了，你三弟又到处派人找我，我孤苦漂泊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人人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一直不相信一直没有放弃地找你，为了寻你我想尽办法辗转到各国，除了你我的身边再也没有亲人了，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不明白我的心意？还是你不肯照顾我？”
　　他听我这么说不但回头反倒是跑了起来，我也跟在他后面跑。只是我人小腿短的终究是跑不过他，看着他越跑越远渐渐就要失去踪迹，心中一急往地上一趴，
　　“啊！”
　　他果然回了头。
　　“为什么？”我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就那么直直地往下淌，“你走了五年，我暗地里就找了你五年。可是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你却不想认我。什么‘相见不如怀念’，我不要，不要！”
　　“烟儿，”他走到我面前摘下草帽，“我真的不能照顾你，忘了我吧！”
　　就是这样子的眉眼，就是这冷酷的表情……
　　这就是唐文皓，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使劲摇头，“至少，你该给我一个理由，不然你让我情何以堪！”
　　我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却被他侧头避开。
　　“我已经不是唐文皓了，你所认识的唐文皓五年前就死了。现在的我只是这寒山山脚下的一个普通猎人张阿牛。我的妻子此刻正在等着我下山将柴和山味交给她，我的儿子正等着我陪他玩耍嬉戏。而你，”他看了一眼我身后，我顺着他的目光注视到那个银发绝色的男子正慢慢地往远处走去，“烟儿你是这样的漂亮，不愁没人照顾你的。”
　　我垂下手，似是气力用尽一般，
　　“几时的事？”
　　“四年前。”他微微一笑，宛如春回大地。
　　“至少，你有一年还是念着我的。”
　　我有些自欺欺人。
　　无论他念了我几年，他终是放弃了我。
　　他摇头，“我昏迷了一年。醒来之后当我得知是我妻一家人倾其所有才将我从鬼门关救活之后我就决定和她成亲了。不是为了报恩，而是我厌倦！我讨厌皇太子的身份，我憎恶宫廷的尔虞我诈，我悲哀兄弟之间的淡漠。我怕被你们的人找到，还特意带着他们举家搬到这里。”
　　原来，这便是我心中长久以来期盼的重逢。
　　可是，倘若早知重逢是这样的那我宁可这辈子也遇不到他。
　　原来，他对我连一丝丝情意也没有。
　　我惨笑一声，握紧了拳头：
　　“那一晚你站在万千灯火下看着我的眼神一直让我以为你对我是有情的，现在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烟儿，”他苦笑道，“只要是男人都不会拒绝你的。”
　　将指甲用力的掐进手掌中，我看着唐文皓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口就像被人用大锤子砸了一下，痛到说不出话来：我明白我继承了慕容青的容貌，所以我若主动只怕真的不会有几个男人会拒绝我这张脸，即便那时的我才九岁。
　　我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
　　“如果，我说只要你回去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当上皇帝，你愿意同我去吗？”
　　他摇摇头，“只要能勤政爱民，谁当皇帝在老百姓看来都是一样的。”
　　“那么你的妻呢？她是个怎样的人？她爱你吗？对你好吗？她要是知道你能带给她荣华富贵你说她会不会动心？”
　　“我的妻，”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弯出一个弧度，“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农家妇女。她没有你十分之一的容貌，没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慧，也没有你十分之一的尊贵。可是，她是我的妻！她给了我我想要的生活，你说她对我好不好？我的衣裳都是她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你说她爱不爱我？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幸福。希望你不要贸贸然的去破坏这一切，不然休怪我无情！”他说到最后一句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只一眼，便让我犹如置身冰窖。
　　“因为幸福，你就拒绝了你该担当的责任！”我舔了舔干干的嘴唇，“你可知道你的任性对于我来说就是不留余地的伤害？你可知道你的任性使得你我的父亲都赔上了姓名？你可知道你的任性让整个南唐的宫廷经历了怎样的动荡？”
　　被唐文皓拒绝到这个地步，我几乎无地自容了。
　　歇斯底里的放声尖叫，
　　“还有！唐文皓，你还记得我是你的未婚妻啊！你怎知你要的这种平凡的幸福是我给不了的？你这样对我你就不愧疚吗？我现在已经伤心欲绝了偏偏还要忍耐的听你说你对你妻子的爱的宣言，是不是你嫌伤我伤得还不够厉害？是不是你非要我吐血了才懂得适可而止？给我保留最后一丝的尊严都不能吗？”
　　我可以想象自己此刻面容的狰狞。
　　越貌美的女子面容一旦狰狞起来就越丑陋。
　　我真的不想，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我。
　　所以叫完心里也悔了个半死，只怕我这个样子唐文皓益发会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
　　“烟儿，对不起！我想我真的已经忘记自己是唐文皓了。而且，我想你的容貌才情也注定了你无法平凡。”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拥有了绝世的容颜又如何？想要的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永不离’而已。然而呢，慕容青无法得到，我也没有得到。反倒是一个乡野村妇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