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9、战局（中）

　　庞统也再度转过头来望着他，却是敛了笑容。
　　“想法是好，不过这天下，从来就不是一处光景。”
　　他抬起手中马鞭，直指前方的一片暗影。
　　“辽国。与我大宋争战近百年不休，日日夜夜处心积虑，一门心思的想着要有朝一日踏平雁门关。便不是你，耶律文才也总会想方设法的找到借口，侵吞宋境。”
　　“还有西夏。虽有范仲淹呼延丕显大军镇守夏州，但是李元昊此人雄才大略，不谋我宋土，又怎肯善罢甘休。”
　　“公孙策，如今三国关系纠葛至斯，已成困局。”
　　“既是局，就得破。”
　　公孙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瞪着庞统。
　　“但既然那只是困局，就必然能找得到办法来将他变为和局！”
　　“破局……牺牲太重。”
　　“宋军是人，辽军也一样是人。”
　　“他们又何尝不是无辜。”
　　庞统没有跟他争辩，而是话锋一转另起一问。
　　“那么在你看来，又该怎样立这个和局？”
　　公孙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语气中也流溢出一种无望的情绪来。
　　“若是没有耶律文才……上策，联辽制夏，再以和谈安抚大辽。”
　　“如若没有李元昊，中策，联夏抗辽，再以亲善并和西夏。”
　　“但是现如今……”
　　庞统接过了他的话端。
　　“现如今，却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辽夏联手，只为侵吞大宋。”
　　公孙策再度默不作声的垂下眼去。
　　庞统执着缰绳绕到他身前，咫尺之遥。
　　“公孙策，其实道理你全都明白，即便是心中不愿。”
　　公孙策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错，我全都明白。所以，我才会选择留在边关。”
　　“既是全都明白——那你也应该知道。”
　　庞统再向他靠近一步，眸色越发显得深邃。
　　“公孙策，我需要你，却并不是要你来做这军医。”
　　“但是公孙策只愿做这一介军医！仅此而已！”
　　公孙策又一次忽的抬起头来，厉声道。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这才是医者本愿。庞统，我是一个大夫，若要让我像你们一样诡谋战局双手沾满血腥……我办不到！”
　　庞统似是无奈的轻笑了一声。
　　“公孙策，这里可是战场，弱肉强食你死我活，才是这里天生的法则。”
　　“若想要保护什么，就必须亲手牺牲另一些。”
　　“无从避免。”
　　公孙策拉紧马缰往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
　　“庞统，你不要逼我。”
　　庞统淡淡的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我不会逼你。但是总有一天，你终会自己去逼自己。”
　　“人活一世，本就是自无尽痛苦之中挣扎不休的。”
　　庞统平心静气的留下最后一句话，调转马头往后，经过公孙策的身边时顺势一道扯过了翡翠的马缰。
　　“夜深了，回吧。”
　　公孙策只由了他去，跟在庞统身后慢慢的走回军营。
　　一路无语。
　　待回到军中时已是过了三更，两人再度小心谨慎的摸回马厩拴好马匹，从小路绕回主帐前。
　　公孙策冲庞统一抱拳。
　　“今晚还是要谢过将军，若无他事，先告辞了。”
　　说罢转身，刚要离开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而后自腰间一拽，几步之后已是不由分说的被甩在了主帐之中。
　　“庞统你干什么！”
　　公孙策满脸怨愤的跳起来就要与之理论，但庞统只是反手拉住他再一带，又一次将人丢在了床上。然后未等公孙策反应过来，一张大氅已是劈头盖脑的砸在了他的身上。
　　“先生若是再不睡觉，恐怕在辽军下一次侵袭到来之前，自己的身体就会先垮掉。”
　　“反正现在回去又是薄衾寒盛不得安眠，倒不如留在这里，暖和的话应该更容易入睡些。”
　　庞统漫不经心的说完，弹指挥出一道劲风熄灭烛火，和衣躺在公孙策身旁。
　　融融的暖意顿时从他身上扩散开来，直弥漫到公孙策那里去。
　　公孙策身体一僵，紧张的绷了好一会儿，身边的庞统却再无动作。于是他终是轻轻舒了口气，伸手拉了拉盖在身上的大氅，阖起眼眸。
　　……也罢。正如他所言，好歹，暖和。
　　公孙策不知不觉间便陷入了沉睡。
　　此番竟是一夜无梦。
　　待到第二日醒来时，公孙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扶着有些昏蒙的额头从床上坐起来，正好看到庞统端着碗从外面进来。
　　“醒了？”
　　庞统将手里的碗给公孙策递过去。
　　“正好，吃饭了。”
　　公孙策直到接过碗的时候还是迷茫的，基本上没什么意识的望着庞统问了一句。
　　“早饭？”
　　庞统又望了他一眼，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是晚饭，你睡了整整一天。”
　　整整一天？公孙策稍微诧异了一下，不过之前那些疲倦眩晕的感觉的确是一扫而空，精神比前些日子要好上很多，心情也随之变得些许明朗。只是，毕竟这么许久没吃东西，他还真是觉得饿了。
　　于是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谁成想一不留神被烫到，公孙策不由得猛皱眉头，只好先把碗挪开一边好生晾着。
　　而庞统在那边也似没什么心思好好吃饭，嘴里叼着半块馒头咬得漫不经心，却是专注的望着眼前铺展开来的一张军略图，不时频频蹙眉。
　　反正闲来无事，公孙策干脆也凑过去跟庞统一道望着那张地图。虽说上面所示地形曲折复杂，刚看来时总归叫人眼花缭乱，但仔细研究之下，公孙策还是自其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灵州西向……平型关？”
　　“正是。”
　　庞统冲他点点头，转念一想，又补上一句。
　　“先生莫不是对于此地熟悉？”
　　几乎是本能的，一旦涉及到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公孙策总是毫无自觉的知无不言，也不去管庞统此时是否会想到什么重要的军略被他给打断，公孙策当场就点着地图就开始跟人详尽的展开。
　　“郦道元《水经注》中曾言，平型关，于代州灵州交界处横亘，沿滱水而下。此地地形险要道路崎岖，若以寻常办法到达关口，须绕山远行花费时日良多。不过今人《禹贡山川图》中又曾提到，平型关西南有一处泰戏山，山势平缓易行，且于山腰处有一隐蔽谷道直通平型关口，不逾半日可达，沿途风景瑰丽妙不可言，是以——”
　　“等等！”
　　庞统突然伸手打断了公孙策的话，再望向他的眼神中充斥的全是不可思议。
　　“把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
　　公孙策很是莫名的将话语重新翻回一遍。
　　“沿途……风景瑰丽妙不可言？”
　　庞统毫不客气的一挥手又是打断。
　　“不是这句，再往前！”
　　“平型关西南有一处泰戏山，山势平缓易行，且于山腰处有一隐蔽谷道直通平型关口，不逾半日可达——”
　　“没有错！”
　　这一回庞统眼中几乎都要闪耀出惊喜的光芒来，忽的凑近公孙策语气中也是将要按捺不住的激动。
　　“公孙策，山形地势图——会画么？”
　　公孙策完全是态度傲然的轻哧了一声。
　　“书中讲的一清二楚，这有何难！”
　　说罢，也不待庞统再做催促，径自抽过纸墨寥寥数笔，瞬间清晰明了。
　　“方才所说隐蔽谷道——便是这里。”
　　庞统自他手中接过地图，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在嘴角明快的漾出笑来。
　　他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公孙策的肩，甚至没来得及收住力道，直把公孙策砸得生生倒退了好几步。
　　“公孙策你当真是天纵英才……这次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语毕，没等公孙策再做出什么反应，拧身出了军帐便唤来飞云骑。
　　“莫言！”
　　“在！”
　　“点十个人，即刻跟我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