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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疑阵(上) ...

  •   甘泉谷一役之后,辽军沿涞水顺流而下,在易州之地驻军,与宋军隔易水相望。而宋军亦为稳步行进继而据守遂城,在辽军未有其他动作之前,也只是静观其变。于是两军再度进入了僵持对峙的状态,不过以目前战况来看,总体情势还是宋军更占优势。
      所以将士们虽是维持着一贯的严防死守的态度,却也无太大压力。身为庞统的兵他们自是一个个都心知肚明,依照他们将军的性子,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才是正理。
      于是军中上下军势安宁军心稳定,基本上都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关照的地方。
      但是庞统却觉得,这是他自打从军以来,打得最为劳心费神的一场仗。
      当然,战场上他是没有输过。即便有,大不了也就抹抹血迹再爬起来,重新来过。
      不过之于天人交战这种状况,庞统却是根本的束手无策。
      应该说,他等了整整一年,终于是等到了公孙策肯完全放下自己所有的顾虑与防备,一心一意的投身战局中的这一天。
      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现如今在他这里,却生生变作了折磨。
      毕竟,纵使他再是善观天象能占会卜,也算不到自己心意的变化的。
      庞统有无数次的想过要将那六个大字书成风声鹤唳的一张匾额,然后钉在自己的军帐正中。
      没错,自作孽,不可活。
      这天下午刚刚结束了操练,庞统自校场回到自己营帐之中,才掀开帘幕,就立刻被一股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给淹得神智昏聩。
      他努力的稳固了一下心神,尽量不是太刻意的瞥过一眼,果不其然,公孙策正倾身靠在浴桶的边缘,手里还捏着他的一本《孙子》出神的看。
      分明是听见了响动,不过想也知道是他进来,公孙策根本是没有任何芥蒂,淡淡的问了声“回来了”,眼神依旧没有离开面前的书本。
      庞统对于他现在这种已经跟自己是完全信任的行为觉得又欢喜却又是有些痛苦,不过也只能在心底挣扎着呻吟一句,面上必须死都保持着一切波澜不惊的态度,语气里也绝然不敢叫人听出任何多余的感情。
      “今天外面可是在起风,留神一会出去头发没干透,给落下病。”
      公孙策则是又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的应他。
      “再怎么说都入春了,哪那么容易。”
      庞统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解下身上的战甲随手丢在一边。
      “入春?这里即便是入了夏都能给你六月飞雪,你还当是江南呢。”
      公孙策随着他也笑了句。
      “就算是风刀霜剑,也不至因为湿点头发就落下病。无妨的。”
      庞统眼见着人不听劝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刚要准备重新出去,却忽然被公孙策从浴桶中伸出手来一把拖住了手腕。
      “哎,你先等等。”
      温热湿润的手指紧密的贴住他的皮肤,庞统只觉得瞬间就是欲生欲死。
      可公孙策还是毫不自知,只是望着书中的一处微微的蹙了眉头。
      “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何解?”
      庞统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安稳的跟他道。
      “谓之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
      公孙策点了点头,还是不肯放过他,再掀过一页书又问。
      “那么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又是何意?”
      庞统几乎是连命都快要搭上的压制住了自己的新潮澎湃,继续语声平和的回答他。
      “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
      “嗯……果然厉害。”
      公孙策这才心满意足的撒了手,侧过头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句。
      “将军不愧为通兵法善谋略,对于这《孙子》完全就是信手拈来啊。”
      “先生过奖。”
      庞统硬是逼着自己绷住了那副淡然的态度,然后刷的将书自公孙策手中抽离。
      “但是依旧要提醒先生,下次再入浴时,书——还是放远点得好。”
      公孙策“哗啦”一声就从水中站了起来,蜿蜒的水迹沿着他白皙单薄的胸口一路向……滑落下来。
      庞统反应迅速的移开了眼神,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恶狠狠的蹬了一脚一样开始剧烈的鼓动。
      估计也实在是走投无路,他竟能立即的从脑海中抽出样东西来,蓦地挡在所有该有不该有的心思之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公孙策却只是自他手中重新捞回了那本《孙子》,同时颇为不满的跟他抱怨。
      “军规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倒是有哪一条规定了不能在入浴时念书的?”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
      “况且你自己也说过的,只要想看随时随地。怎么?莫不是反悔了?”
      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庞统基本是丝毫不敢停下来的在脑中飞快的转了好几遍的佛经,压根就没听清公孙策说的任何一个字。好不容易将自己镇定下来,这才勉强跟公孙策浮起一个笑容。
      “公孙策,你的《波若波罗密多心经》——是本好书。”
      说罢头也不带回,从一旁架上拿过衣服展开就朝公孙策扔了过去。
      “不过——毕竟早春天凉,书再好也不及身体重要。”
      “先生自己就是大夫,总不能因为疏忽大意而叫别人看了笑话吧。”
      庞统用尽了最后一点用来保持平静的力气说完这两句话,几步就踏出了中军营帐,而后猛地弯下腰扶住自己的膝盖。
      溃不成军,惨不忍睹。
      以及,当真是情难自抑啊……
      “哎?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
      耳边传来陆子辛有些好奇的声音,庞统突然似想起什么来,一把就抬起头望着陆子辛咬牙切齿。
      “是你让人把浴桶搬到中军帐去的?”
      陆子辛很是无辜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不然呢?先生一直跟将军住在一处,不送去您那里,还能送到哪边去啊!”
      庞统几近怨愤的瞪着他,想起来公孙策此时还在营帐里,不好发作,于是便扯过陆子辛的肩膀将人带远了些。
      “给我过来。”
      陆子辛完全是有恃无恐的嘿嘿笑着跟庞统一路到了军营边上,甚至是有些愉悦的望着庞统忽地朝他转过身来快要气急败坏。
      “子辛,故意的。”
      陆子辛并没有否认,只是继续维持着他那牲畜无害的笑容对庞统解释道。
      “即便故意属下也是为了将军好~这军中上下,哪里能找到比您那军帐里更暖和的地方?先生是个文人,又爱干净,又不像咱们这么经造,要是搁在别处真给冻病了……到头来心疼的还不得是将军您。”
      庞统横了他一眼,却没搭腔。陆子辛见状,更是变本加厉的接了下去。
      “更何况——先生那是什么样的性子,将军应该是最清楚的。就照目前这个状况啊,指望先生能反应过来?那我看将军还不如去指望莫言投敌要来得容易些。”
      “所以说啊,依属下来看,这事情一时半会绝对是解决不了了,拖定了。我劝将军您哪,还是要早日习惯。不然以后每晚睡觉,您怎么办?”
      庞统这才记起还有夜里同帐同床这回事情。好吧,这都不用再去亲身感觉了,光是用想的,暗夜之中公孙策那一阖眼一蹙眉间的表情,已经足够他血脉贲张好一阵的了。
      于是庞统略微沉吟了一下,须臾,又跟陆子辛问道。
      “莫言人呢?”
      “啊,早先看他去了后军。今晚轮他巡营,怕是要提前做些准备。”
      庞统闻言转身就往陆子辛说的地方走去。
      “那正好,今晚巡营不用他了,我跟他换。”
      说着又是停了一下脚步,回过头来磨牙吮血的冲陆子辛丢下一句。
      “就不信还没人能收拾得住你了!”
      陆子辛只管在那边一个劲儿的幸灾乐祸,瞅着庞统的背影表情夸张的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
      “哎,将军啊,感情这回事嘛,栽了,您就认吧!”
      等到好心情的他重新回到中军营帐时,公孙策早已将一切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微湿的头发挽好理顺梳在脑后,只余鬓边两缕垂落下来。
      见是陆子辛进来,公孙策把手中的《六韬》与《吴子》搁在旁边,淡淡的一笑。
      “子辛,今日营中有什么需要忙的么?”
      陆子辛也是冲他笑笑。
      “既无战事,军中也就大抵无恙了。先生不必太过劳神。”
      “嗯,那也好。”
      公孙策简单的应过,顺手将那矮几上有些散乱的书都理好,想了想,还是犹豫着问道。
      “不过说起来……子辛,最近你有没有也觉得——你家将军他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陆子辛刚从桌上倒了杯茶喝了没一半,听见公孙策这话,立马“噗”的一声将剩下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继而被呛得死去活来。
      公孙策有些莫名的看着他如此剧烈的反应,更觉得困惑了。
      “怎么了这是?”
      “咳咳,先生,没事。”
      陆子辛依旧是咳得有些断断续续的道,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水迹。
      “那个,将军的事,子辛知道归知道,可是决计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将军一定会把子辛拖出去碎尸万段的,一定会的!”
      这回公孙策愈加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你这叫什么话?”
      陆子辛先没回答他,却是两步凑到公孙策面前,一副循循善诱的表情。
      “那个,是说啊先生,为什么先生会觉得将军他最近——有些不对劲?”
      公孙策又仔细的想过了一遍,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最近庞统的言行或是表现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好再度摇了摇头。
      “算了,或许是我错觉了吧,当不得真。”
      陆子辛闻言就险些没栽过去,一面替暗自庞统不知要维持到何年月的凄惨命运默哀,一面伸手拍了拍公孙策的肩头。
      “先生,其实有些事情啊,还是得靠您自己,我也跟您说不清楚啊!”
      “就比方说将军这事吧,也许得等到哪天他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您就明白了。”
      公孙策拎起手中的书不轻不重的就朝陆子辛脑袋上敲了一下。
      “慎言!什么三长两短,别跟着你家将军净乱学!成日里都是些口无遮拦的……”
      说的是玩笑话。公孙策虽神态轻松,却在心里隐隐的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辽军已近月余毫无反应了,他总觉得,他们这次该是在筹划一场大的动作。
      而且往往越是在这种时候,那句话就越是灵验得可怕。
      常言道,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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