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11、计谋（上）

　　李峰死了。
　　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还是温热的，双眼圆睁，腹部一道深长的伤口，还有血不时的从伤口中涌出。
　　而公孙策就跪在血迹之中，满身满脸尽是鲜红，触手之处一片湿黏，手中还半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
　　没有悲伤，没有惊惧，也没有恐慌，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该如何面对众人的怀疑和质问，此刻，公孙策的脑海里除了李峰的尸体，只剩下一片空白。
　　耳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三三两两，越来越多的士兵都往这边涌了过来，围在他身侧。不信任的眼神仿佛一道又一道的尖钉，狠狠扎在他的身上。
　　“通敌叛国……”
　　“杀人灭口……”
　　“枉费将军如此信他……”
　　“居然还是在自己军中！丧心病狂……”
　　公孙策突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应该是要解释清楚的，要告诉所有人此前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要推开他们冲到溪边把自己身上的血迹全都洗干净，要……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连一动都动不了。
　　手持凶器，证据确凿。在如此明显的表象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太过苍白，理由说出来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再一次感受到那种熟悉的绝望，有如潮水般瞬间铺天盖地，淹得他几近窒息。
　　该怎么办……
　　“都很闲是么？很好，那么从今天起，午后操练再加一个时辰。”
　　庞统冰冷的声音骤然间从头顶传来，士兵们瞬时不再言语，匆匆的都自公孙策身边离开了。公孙策恍然着抬起头，这才发觉自己的穴道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自行解开了，虽然身上依旧是僵硬的疼。
　　庞统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蹲下来。
　　“公孙策。”
　　他伸手慢慢的帮公孙策擦去脸上的血迹，带着一种能够让人安定下来的平和语气低声道。
　　“你没事吧。”
　　公孙策猛地回过神，突然紧紧地掐住了庞统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将手指嵌进去。
　　心中所有愤怒的感觉几乎要冲破胸腔沸腾着溢出，公孙策用力将自己的嘴唇咬得苍白，抬起头来双眼中一片通红。
　　“……欺人太甚……”
　　他终于从牙关中狠狠的逼出了这几个字。
　　“他们——欺、人、太、甚！”
　　庞统没应他，只是微微用力把公孙策拉进自己怀里，再连拖带抱的将人一并扶起来。
　　“先起来吧，换过你这身衣服。其他的，容后再说。”
　　半晌之后。
　　公孙策坐在庞统的军帐之中，些微的有点儿愣神。眼前模糊的看不清当下，却是清晰的浮现出之前的情景。
　　那个黑衣蒙面人将他一路带到了马厩旁，而后以同样手法也封住了李峰的穴道，接着一刀直穿了李峰的腹腔，再将匕首塞进公孙策手中，甚至是有些好心情的拍了拍公孙策肩膀，方才离开。
　　如果当时救人的话还来得及。
　　可他无法出声，更动不了半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峰就在他面前，一点一点的，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死去。
　　作为医者，这种无力回天的绝望感让他几乎要发疯。
　　而他也很清楚，有一个人，正是已这种深深的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直至死亡这种感觉——作为至高无上的乐趣。
　　公孙策再次紧紧的攥起拳头。
　　西夏，明理堂。
　　庞统掀开帘帐进来，见公孙策依旧是有些呆滞的坐在桌边，便过去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
　　公孙策自他手中接过杯子，慢慢的喝了一口，温热熨帖得刚刚好，似乎连心都一并稍微暖热了些。
　　他抬起头望着庞统。
　　“……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庞统也低下头来望着他，却先是笑了笑。
　　“尸体我看过了，这里，点血截脉。”
　　他伸手比了比公孙策的肩膀。
　　“公孙策，身为一个书生，我想你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更何况——”
　　庞统转过眼神，似是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不是第一个了。”
　　公孙策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之前为什么都要瞒着我！”
　　庞统的眼中瞬间染上一层距离感，慢慢收起了笑意。
　　“公孙策，在你真正的下定决心之前，这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
　　说罢，转身刚要走，公孙策却伸手从后面一把拉住了他。
　　“庞统！”
　　他呼吸有些急促，平定了有好几次，才鼓起所有的勇气，再度抬起头来望进庞统的眼睛。
　　“从今往后，不论如何。”
　　“我——会帮你。”
　　庞统这才转了回来，表情淡然，却也有些无奈。
　　“时不我待，身不由己。”
　　“公孙策，你会慢慢习惯的。”

　　此时，汴梁城内。
　　“大哥。”
　　梁珏跪在梁琼面前，将一封书信交递到他手里。
　　梁琼展开书信略略看过，嘴角划起一道邪魅的弧度。
　　“很好。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告诉五十七号，这次做的不错。”
　　“可惜没能亲眼所见，还真是遗憾。”
　　梁珏听着他的这番话微微皱眉，不过终究是未敢多言，只是跪在那里继续问道。
　　“那么现在要跟五十七号下达新的命令么？”
　　“嗯。”
　　梁琼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接着道。
　　“就告诉他，战场那边，继续跟韩德让保持联系，直到辽人攻下灵州为止。”
　　“军营里，也可见机行事。飞云骑我是拿他们没办法，不过三十万人——他庞统也不可能一个一个都管得过来。”
　　“至于公孙策——那是我的猎物。记住，切莫轻举妄动，坏了兴致。”
　　梁珏有些不解的抬起头来。
　　“可是大哥，此番公孙策不是已经落入了我们的计划，被成功嫁祸了么？还有什么……”
　　梁琼又是一声冷哼。
　　“再怎么说那庞统也是飞星将军！你还以为，他真的会那么愚蠢，仅凭区区几个死人，就治公孙策的罪？”
　　梁珏更是一头雾水。
　　“那我们如此大费周章——”
　　梁琼俯下身来拍了拍梁珏的肩膀。
　　“梁珏，韩德让——他也是个聪明人。”
　　“所以他想要动摇的，并不是庞统这个人。”
　　“而是他这支虎狼之师的，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