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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融火 ...

  •   启明星导引着天的节奏,琴的旋律在逆转.
      他只是路过,拾起一声叹息,在帘绣外,梧桐下.
      久久凝望,发觉她很像.
      尹袖儿,绮云楼最红的歌女,多少人为听她歌一曲,不惜一掷千金.
      如今,他见到了她,他身无分文,自称卓非,
      “你很像我未婚妻.”他第一句话, “我可以把你当作她,讲个故事给你听吗?”
      尹袖儿为他斟一杯酒,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也许更是男孩,在他喝酒的时候,连酒杯也握不稳,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在作怪.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后是一声“谢谢”.
      她发觉,他只对她说了开头和结尾的两句,这是她今夜的全部.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心情莫名其妙地释然.
      他挑了个好地方歇脚,要了一壶清茶.
      他忽然想按住剑鞘,却抓了个空,只好怪自己有点神经兮兮.
      不过确实有人有危险,那个胖子正对着他,想必此刻双膝已血流如注.他犹自不觉,色迷迷的眼神从未挪动过.他右侧是位女子,黛绿衣,显着水一样的灵动,凝固在她举手投足间.
      她不满地瞪了胖子一眼,胖子才领悟到膝痛,杀猪似地嚎叫.
      她对面的男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二.
      “隋公子有何吩咐.”隋家,涵庭城中富商,城中大半个买卖都在他掌握中,更控制着五个码头,在城中很有地位.公子拂夜自然是举重若轻之人,却做事平淡,不好张扬.就如这茶楼并未位于闹市中,拂夜最怕一出门,别人前呼后拥,拼命地巴结.
      只听拂夜命人去请来大夫,撇下沐络雪的满脸不悦.
      卓非这才看清,沐姑娘的左手一直藏在裙间,他可以感觉出她的左手在摆弄着一杆银鞭.方才也正是银鞭挑断胖子的膝盖.他心里暗觉可惜,如此貌美的女孩,下手竟这么狠毒.
      那胖子痛嚎得满头大汗,唾沫星子飞溅进沐姑娘的杯中,她双眉微锁,睫毛在怒意的蛊惑下轻轻舒张,纤纤玉指盈盈扣住酒壶壶柄,袖口流苏将皓腕衬得玲珑毕现,举手投足间尽是佳人风范.
      胖子再次忘了疼痛,忽又痛得大叫,远胜刚才那次,茶楼佐近的生意人纷纷往这边观看,特别是茶楼正对面的食馆,二楼看台上挤满了人.但大家抱着同样的心态,借看热闹之名,实为看漂亮女子.
      她把酒泼在胖子的伤口上,手法极快,但卓非还是看清了.他自顾自地摇头,举杯待饮.瞳孔里,一尾银蛇在逼近,两指夹住蛇尾的瞬间,一块月牙状的玉石发出夺目光芒,他只好松手.
      茶楼里的人都沉浸在一袭黛绿的温婉中,只有一个人在摇头,她快速出鞭,想打碎他的茶杯.
      月石摩挲他指间的温度,夹带着她恼恨的眼神,急剧升温,划破宁静,直逼沐姑娘面前的茶杯.
      月石被驯服在离茶杯一尺处,滴溜溜地飞转,渐渐淡去光芒.拂夜撤掌为拱手: “卓兄近来可好?”他刚才那一招,生生遏制了卓非的招数.
      昔时二人曾联手打败疯僧,灭了洞庭七君子,交情颇深,卓非向来冷傲刚硬,而拂夜谦恭有礼,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却成了朋友.后来拂夜有事,重回涵庭城,二人失去了联络,未料却在此碰面.
      卓非微挑眉尖,并不答话.
      邻座两个人刚坐定,便聊得很大声,其中一句“绮云楼的花魁尹姑娘昨夜失踪,就在寅时三刻.”
      寅时三刻.
      卓非离开绮云楼在寅时二刻.
      “说来也颇离奇,尹姑娘见过最后一位客人便回到房间,房门内锁,窗子也从里头关好,可人就是不见了.”
      “老兄有所不知,尹姑娘见过的最后一个容人也在房间门窗完好的情况下遭了殃,那死状甭提有多惨,脑浆四溅,据宋仵作说,砸他脑袋的那铁家伙少说也得有上百斤,可那么重的凶器,谁用得了,又能怎么用.”
      “那我可不敢再去喝劳什子花酒了,别把命搭上.”
      “老兄你也忒小心了,这死的都里有权有势的人,还有前阵子的四大花魁,人家才不屑杀咱呢.”

      绮云楼,不仅是烟花之地,更有赌城之称,事业处于鼎盛时期,却偏出了一档子事,四大花魁在与客人调情时被杀,虽然客人没死,却成了痴呆,都无法说出凶手特征,四大花魁各断了一肢,涵庭城中遂有传闻,无肢僵尸欲复活.有好事之徒掘开僵尸之墓,果见僵尸竟有了四肢,而且与僵尸长谝黄?可这几个好事之徒当夜暴毙.城中之人更是谈虎色变,不敢经过城东,经过城东的商贾渐少.

      绮云楼外.
      熟悉的刺眼,卓非遥遥望见,淘气的她原也可以风华绝代,偏又从前他不曾发觉.
      她竟违背他的意愿,他的言语也往往违背他的心意.以剑击水,水的前世是雪.站在熟悉的屋檐下,他有熟悉的话要对熟悉的人说,然后是熟悉的隐忍.
      他走进纷纷扬扬的雪中,走过馨惜的房间(她的房间原是尹袖儿住过的).

      雪花尽处是她的眼神,在暮夏时分找寻过客的足迹.
      一声叹,击碎雪纷飞:他来过的,他一定是来看我,他的脚步声,他的寒气,他拔剑的味道----
      雪在指甲,化不去、融不消一腔思念,心地雪冰,雪凝结,妖冶得如盛开在初春的梅花.

      脚步踩在雪上,苍白无力,黑影掠过雪,掷地有声.
      霸道的剑气后发先至,使剑的人以心御剑,直追黑衣人,
      黑衣人的指在动,卓非的瞳孔越缩越小.
      暗器如莲蓬状,卓非不闪不避,剑气撕裂夜的领口,所有的暗器在魔咒中沉睡去.
      卓非离黑衣人的距离更近,但脚步慢下来,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强迫自己信服惟一的理由是他怕有人破坏命案现场,他反复地对自己强调并不是担心馨惜.
      而今脚步由不得他控制,他要追上黑衣人.
      夜静得像猫在古堡里打盹,女娲的抹布染过墨汁,天空漆黑一团,低得举手可碰,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黑夜里惟一的声响就是脚步声,绵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无法辨明黑衣人的确切位置,只有追上他,才能逃离这暗夜.
      虫子吃掉了脚步声,或打哈欠,或伸懒腰,蠕动的声音渐盛.
      他只有呆立,鼻头的汗淌进嘴里,嚼着惶恐,他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他师父曾赞他三不公子:不流泪,不流血,不流汗.
      仿佛被黑布罩住,他几乎看不见东西,他瞪大双眼,没有一丝光亮逃逸而出,统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封住.
      同时朝七个方向迈步,脚下一片死寂.
      剑尖上的水滴泫然.
      他的身体落定在第八个方向上,剑光在天空留下清晰的思路,却没有一片云能收留.
      剑光的末梢,黑色在闪烁,凄厉的声音钻过耳膜.
      月挂在夜的领口透气,恹然,星星像被刚贴上去,摇摇欲坠.
      他定了定神,去看被他击中的东西.
      层层白布裹住五短身材,双臂双腿长短不一,右臂红衫,左臂黄纱,双腿光纤细长像女人的腿,白布的空隙里,黑色的血在蠕动,脓水在双腿双臂的结合处凝成墨绿的痂,痂上鼓鼓的,有一种东西似要钻出.没有眼珠的眼死死地盯住卓非,喉间淤住的痰造就阵阵闷响.
      卓非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额前的发和着汗,紧紧贴在脸上,握剑的手在抖.
      出剑的动作只有一下,剑光却有四处.
      僵尸的四肢散落在地,蕨类植物长着黛色的叶子和猩红的根,立时有一团虫子碾过,掩埋了蕨类植物.僵尸趴在地上吃吃地笑,糜烂的脖子将要断掉,散落的四肢却在动,向原来的位置飞去,一团虫子吃掉了原有的暗痂,四肢重新粘在僵尸身上.
      卓非在想他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行走江湖多年,第一次遇到想却杀不了的怪物.
      僵尸早已等不及,如青楼女子般莲步轻移.
      卓非挺剑去挡,刚好扫开僵尸口中的一团脏物,他暗自庆幸,却有种难以置信的声音溶蚀剑.他赶紧丢掉剑,从腰间取出竹萧,那柄剑虽不是神兵利器,死在剑下的人可都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人物.
      整条手臂飞来,他看得真切,那手上还抹了香粉,也许真是四大花魁的手.他急退,树林在飞速前进,手指上的斑点看得越来越清楚,黑色的虫子有着象牙.
      他胡乱地用箫吹出阴寒之气,凝成冰壁.
      密林中飘忽不定的眼神难逃他的警觉,他追了过去.
      一头撞在雪花上.
      他朝四周看去,祥和得让人不安,但他知道,他躲过了一劫,走出了他人设下的幻境.

      重回绮云楼,遥遥望见袖口蕾丝下露出的一截玉腕,正玩弄着雪花,那么专注.
      有人轻拍他的肩.
      为什么她会让他如此,甚至连他人的靠近都察觉不出.
      拂夜抱拳道:卓兄,又遇到你了.
      卓非压低声音:在下卓非.
      拂夜疑心自己听错,忍不住想问,又马上恢复优雅神情:家叔不幸于此楼遇害,我来此寻找线索.想必卓兄也不是来喝花酒的.
      卓非作个请的手势,却自顾自地先走进.

      老鸨那张浓妆的脸几乎凑到卓非面前:哟,这位客官有点面生.
      拂夜以身挡住卓非不自然的眼神,塞给她一大锭银子:去开个雅间,上壶好茶.
      说完朗声大笑:今天就包下最好的姑娘,.
      卓非阴沉着脸跟着拂夜进了雅间,拂夜随即挽上门:呆会儿,我们偷着出去查看,才能查出意料不到的线索.
      两人刚坐定,但闻环佩交响,中杂一丝不合谐的任性.当先的蝶舞姑娘掀开珠帘,原来她还不是主角.
      柔若无骨的手指轻扶帘卷,裙佩起处,玉石泠响.云鬓低斜,珠钗饮恨,暗自将眼神遮去.轻纱内衬鹅黄,将烛光压得暗了暗.
      他别过头去,狠狠地在下唇咬出血.
      她接过蝶舞的紫纱壶,侧转身……
      她终于等到了他,纤细的手指友壶柄上反绞,勒出红痕.
      她的心随着流出的茶在下坠,心在茶里,如枯叶漂浮在沸腾的水面.她把茶放在拂夜面前,完全忘记老鸨的叮嘱.
      她在犹豫中断断续续地倒满一杯茶,重重地和心摔在他面前,水滴溅在他的脸上.第一次为夫君奉茶的情形竟是这样.
      他任由水滴下滑,滑入嘴角,苦涩.
      “你是有未婚妻的人,还来这种地方.”她质问的语气来自心底啜泣.
      “你嫁了人,还来这种地方.你命贱是不是,还是你天生就想这样,还是你----总之----”他的眼神冷得吓人.
      碎,紫砂壶,碎片割裂开,所有辛酸与苦楚,心流不出血,已干涸,碎.
      万千细末撒在红毯上,一滴泪,连结手与红毯间的碰触.手还是那个姿势,什么也握不住.
      她的声音低得连自己也听不到,却深深镌在他心中:我未婚夫不要我了.
      老鸨心疼紫砂壶乃宫廷之物,扬起巴掌就要打.
      他习惯地,本能地,不由自主地将她拉到身后..
      老鸨扑了个空,怀里多出一颗翡翠戒,笑又堆在脸上,脂粉差点挂不住.
      他松开她的手,口气又变得强硬:你到底要丢现眼到什时候?
      她的唇生硬地抖动:不要你管.她弯下腰,胡乱地去收拾碎壶.
      眉心隐隐在痛,他闭上眼,感觉出她一颤.他俯下身.握住她的手.一缕红线,在手指的伤口断流.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眼在她的伤口变得干涩,眼神决然,猛地甩开她的手, “活该□□的报应.”
      手上一片静寂,她缓绶站起,眼神凄美得令人爱怜,倒退几步,夺门而出.

      “见笑了,舍妹顽劣不堪.”走到拂夜叔父世诠的死亡现场,卓非方道.
      “你们一定有误会,如果卓兄有什么难处,倒不如由愚弟赎她.”拂夜乐于帮助他人,好结交能人异士,素有赛孟尝之称.
      “不必.”冷冷.
      卓非不喜欢接受他人帮助.他环顾四周,果见门窗完好,又都从里面关上,断无外人进入的可能.
      拂夜查明并无密室暗道,又跃上房梁,这才十分肯定并非外人入内行凶.但是上百斤的暗器又如何运进运出.
      卓非在死者毙命的位置上站了好一会儿:令叔进屋时,一切安好?
      拂夜明白卓非的用意:他进屋后尚能冒犯尹姑娘.这屋确实是命案现场.而我一直不能明白凶手的杀人动机,叔父他虽家产颇大,却贪图玩乐,不务正业,又素来胆小,不大可能与人结怨.
      卓非仔细看床上的血迹:可能是杀人嫁祸.
      这时门被推开,挤进一张笑脸:哟,二位爷好雅兴,什么杀人嫁祸呢.
      卓非用剑抵住她的下巴:你们这里到底有几个尹袖儿?
      老鸨指了指剑:这位爷动刀动剑的多不好,我说实话还不成.刚才你们见过的尹馨惜是袖儿的妹妹,我若不说,别人还都当她是袖儿呢.
      门外传来一个大嗓门,让人或多或少地不愉快:既然如此,杀隋世诠的人就是尹馨惜,那天尹袖见的最后一个人是卓非,凶手只是利用了尹袖的相貌.
      闪进一人,膀大腰圆,虎虎生成,正是隋府总教头秦修,肉掌上的修为丝毫不逊于少林方丈的金刚掌.他拎着馨惜走了进来.
      “秦教头,快放了尹姑娘.”拂夜急道.
      “二公子,她是杀害二爷的凶手,我知道您心软,就把这臭小娘皮交给我处置吧.”秦修有点得意忘形.
      馨惜倔犟地别过脸去,额前碎发凄迷.
      怒气鼓起卓非的袖口,他想以肉掌硬拼秦修的成名绝技.
      一黑衣人动作比他还快,运指点向秦修的脖子,随即消失.
      卓非于空中撤掌,调转方向,顺手取下门上的一截线头,急追黑衣人.
      一行人在大厅,黑衣人早已不见.
      卓非拉着馨惜,想把她带出秦修的挟持,馨惜却一甩手,卸掉卓非的功力.
      卸去的功力击在花瓶上,碎.成清脆的声音.
      秦修早带着馨惜跃上二楼,待要追,卓非的前进被封住,他只有退回.
      但见一群人围坐成圆形,装束一致,都是裹着白布白袍,活像僵尸,双腿盘膝,收手触颌,摆成奇怪的手势.
      拂夜认得这些人乃是忻都王朝的那不索(古语教徒),低语:小心异教密术.
      话毕,拂夜感到有灵动的东西游移在他身体旁,他大惊,这些那不索竟修炼到这种境界,那不索的肉身未动,却能分化出灵魂攻击对手,加之一定范围内被结印住,如若他和卓非冲不开,必被灵魂吸走内力修为.他要喊出,喉咙喑哑.
      卓非手脚被无形力量缚住,连拔剑都困难,他在寻找阵的破绽.一股内力穿心而过,血喷出.血里交织着她的担心了,他努力地站稳,不让自己摔倒,一掌正中一股柔滑的内劲,卓非运出全身功力抵挡,那股内劲跟着越来越强.眉心的毅力了涣散,他被两股内劲击出好几丈,趴在地上大口吐血.
      而拂夜虽无动作,却早被缠住,他感到自己的内力在消逝,清晰地听到五脏六腑在淌汗的声音.他松开双腕的穴道,两股内力在体内炸得粉碎,他趁机扫开其他的束缚.
      两位那不索的嘴角淌血,正是困住拂夜的两条灵魂的肉身寄托者.
      阵角的空隙.
      瞳孔里晃得惨白.
      剑光直指.
      卓非站起,面无表情地看着结印涣散.
      那不索鱼贯退出,没人拦阻.
      拂夜终于撑不住,从肘支地,艰难地跪着:他们并不真想杀我们,故意留出了破绽.
      他的背被一样物事击中,竟是绣球.拂夜虽重伤在身,也不至于听不出动静,可见此球为一种极绵柔的力道催动,才能毫无声息.他抬头望卓非.
      卓非以剑拄地:出手的人是秦修,发力的另有其人,秦修必是受刚才那一指的役使.
      拂夜笑得无奈:既然这绣球是杀手的公然挑衅,为何不在方才就杀了我,何苦大费周章.
      近月来的绣球,众人避之犹恐不及,四大花魁及隋世诠等死者都收到过绣球,绣球反倒成了被杀的标志,但当日守在隋世诠房外有众多高手,还是被凶手得逞,可见杀手胸有成竹.
      卓非脸色凝重:保重.
      他撇开馨惜的眼神,将所有感觉熬成脚下弯曲的断肠路.

      绮云楼外,两位黑衣人除去夜行衣,其中一个骂咧咧:妈的,今晚去喝干花酒的有好几路人.
      另一个稳住脚步,眼里剪裁下那不索的结印大阵.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颓废的剑扫过落叶.
      剑上有影子覆盖的痕迹.
      他在追----
      黛衣凝着夜色,分外妖娆,俏生生的脸掩花月色中.
      异样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被她的言语打乱:没想到你重伤之下还能施展轻功,实在可敬.
      言语倾佩,却饱含讥诮,不服气的神情鲜动灵转.
      他并不答话,手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一瓶药.
      “你的好表妹托我带给你,她正和拂夜谈话,没空来.”
      卓非的肋间狠狠地痛了一下,思绪在一瞬间冻伤.
      要他道谢,是件很难的事.
      “连道声谢都没有,真没礼貌,我走了.”
      一抹黛色给天空平添一分亮彩.
      他咬咬牙,作出了个决定.

      精致的马车旁,突兀地环绕着几匹铁骑,打着隋府旗号.隋家老爷有八妾,马车正驶往隋家.
      马车没有车夫,缰绳被人从车内隔空抓住.
      “你干嘛要冒充尹袖的妹妹.”
      “我再告诉你一遍,我是尹馨惜,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车夫留给她冷漠的背影,突然一使劲,马儿受惊,挣开铁骑包围,往城西方向急驰而去.
      她收势不住,惊愕之余软软靠在他背上.
      她不希望自己是尹袖的妹妹,现在又不得不是.铁骑毕竟训练有素,转眼仇间己然赶上,冲到前头的两人本是全身铁甲,只露出双眼,偏着露出的双眼咬住急射而出的暗器.
      他依旧神情自若,她感觉不到他的慌乱,如同儿时的游戏一般,但游戏规则已改变.

      他让她在屋中好好待着,所谓屋,不过是竹林中荒废已久的一间竹屋.
      她低着头,他当她默允.
      转身时候,背有点疼,不是她的眼神太炙热,而是那天逃亡时受的伤,连日来又不能好好休息,恐怕伤口已经化脓.
      从山间清泉荡涤出一壶水,用余下的暗器打下两只野鸽,这是武林人的一般课程,而他却有点乏力,抑或乏心.
      触碰竹门时,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门开,壶落,鸽摔.
      空,只有凌乱的步伐在灰尘上留下痕迹.
      他顾不得早已身心疲惫,发疯似地,跑遍方圆一里的范围.
      落叶在他的袖下翻飞,腐土四溅,他终于累了,双膝直陷入叶海中,眼前一黑.

      她静静地坐着,听他的话,再也不惹他生气了.
      她想起要给他点惊喜,于是,从未为琐事忙碌的她,开始动手整理屋子,她不知道会在这屋中呆多久,但要给他家的感觉,虽然她和他尚未饮合卺酒,她觉得已是他的新娘.
      凝若脂的皮肤触及可恶的灰尘,她皱皱眉头,稍稍挽高袖口.她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她欣喜地冲出,门口只有壶.鸽,还有他茫然过的痕迹.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壶、鸽.
      浓烟从半湿的柴中涌出,呛得她咳了好一阵子,依然,将半生不熟的鸽煮好.
      作为新娘,她为他做的第一顿饭,不管他会不会品尝到,她在等.

      不知过了多久,露珠浇醒他的背伤,拖着步子,沉重地走回竹屋,厚重的柴扉在他手下无力地盘桓.
      他看到她枕着臂弯在桌上睡着.
      “你还没有走.”他冷冷地看着她.
      见她没有回应,他拉开她的手臂:我知道你醒了.
      冰凉,在手被上漫延.她哭了?一滴,两滴----
      他想了把她揽在怀中,手伸到半途,改变了方向.
      一方手绢塞到她手中.
      她呆呆地拿着,他看不到她在流泪,她们着头,脸颊微红.
      “这只鸽子是你煮的.好香,真的.”他看到她抬起头,刻意抽开眼神.
      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然后,再三模糊的是她焦急的眼神.

      她很早就听到他的步声,那种桀骜不驯的冷僻.
      来不及擦拭眼泪,她将泪埋在臂弯间.
      他的用力抓疼她的手臂,不争气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她终于可以泪眼婆挲地看着所谓的相公,噬咬着自己的手艺,他面无表情,她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
      可她发现他鬓角蒙上一层霜,据说他师从幽冥冰窟,所练之武夹带一股极寒之气,自己却不会被寒冰之气所伤.
      她试探地拉了拉他的手,如千年寒铁,坚冷得连指间也封冻住.
      说来好笑,她所学的一项秘术是隔空使物体燃烧,掌法自然带有炙热的浪,记得小时候,他和她打赌,到底是火强,还是冰强,后来,他的冰被她的火破解,还烧去眉间一角,她笑嘻嘻地着他,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脑袋.那年,她十岁,他十三.
      可是,她不勤于练习,几年来,武艺并未有实质性突破.而且,这种秘术颇费内力,但她还是将一大捆柴点燃,又冲到外头砍柴禾,出身名门,何曾用过斧头,她想起他给她的宝剑,满头大汗地席卷一大堆柴冲回竹屋,又要经受热浪炙烤,她将他抱住,火,化不开他冰冷的身躯,也化不开他的心了.

      忽然,他的眼睛艰难地睁开,空灵而深遂地游离在她瞳中.
      他冰冷的手反抓,扣住她的腕,拉着她,一跃而出,柴扉迎上他的霸气,四散开来,直插入丛林中,唤起哀号声一片.
      他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泥湿的地上,或许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看着她,又看看远方.
      她笫一次从他眼神中读出恐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她的功力还不足以感知.
      她拽住他的衣袖,他吃力地摇摇头.
      丛林的影斑驳地四下打开,莫名的惊愕袭卷过来.
      “这小子重伤之余竟能将我们四位弟兄打伤.”一丝鬼的气息自喉间涌动,传说中的十二鬼杀出现了,当年十二鬼杀以摄魂术,追踪术闻名,在中土遭围攻后,自此隐声匿迹,没想到竟投在隋府.
      他抬起头,这才发觉,跳动的火融入竹屋中,诡异的光,诡异的人,诡异的结局.
      她错愕间才明白,短暂的家熔在火中,难忘的新娘, 难忘的宴席, 难忘的结局.
      “告诉你们二公子,这位姑娘是找到尹袖的关键,你们如果敢动她,你们公子不会饶了你们.”话未毕,卓非奔向燃烧的柴屋.
      原来火是幻火,诡异而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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