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剧透番外：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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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进门的时候，包惜弱和完颜洪烈正吵得厉害，谁也没听见。
本来进门前完颜康还惊讶平时守在门口的佣人扈从怎么一个都看不见了，在门口换了鞋他才听见两人争吵的声音从餐厅传来。也是，完颜洪烈一向爱面子，自然不会让那么多外人围着看他家的笑话。
尽管知道父母感情一直不好，完颜康对于这次的争吵还是有些惊讶。包惜弱虽然对完颜洪烈冷淡，但也只是尽量避免和他相处，完颜洪烈对包惜弱更是百般疼惜，从来不肯说一句重话。所以他还是生出了些好奇，听了几句，但因听不太清楚，只好作罢。
正准备上楼，完颜洪烈突然抬高了声音，完颜康从来没有听过他这般严厉的口气，不由地愣了一下：“你想走就走！不能把康儿带走！他是我儿子！永远都是我儿子！”
接着就是包惜弱带着哽咽的声音，完颜康听不太清，就往前走了几步。
餐厅靠近厨房的一头是开放式空间，当初设计来是完颜洪烈希望能享受到看着妻子在厨房忙碌自己带着儿子玩耍的天伦之乐，可包惜弱真正在这里做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时候倒方便了完颜康听壁角。
“……要不是你铁哥怎么会失踪……他要是不失踪，我们一家三口还在和和美美过日子，你哪里就能成了康儿的……”
“包惜弱！”完颜洪烈狠狠地打断了包惜弱的话，“是！当年是我不让搜救队进山！可当时的情况真进山了找不找得到还不一定！”
“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会带着康儿等铁哥……绝不会嫁给你！当年我就只是为了康儿能有个爸爸，现在他亲生父亲回来了我为什么不能带走他？”
完颜康只听见几声重重的脚步，完颜洪烈的声音里似乎包含着愤怒又似乎掺入了一点点的哀求。“我当年的确对不起你，你想走我不拦你，你想要什么都行……”完颜洪烈突然停下来，一字一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要想带走康儿除非我死！”
包惜弱像是被他的声音镇住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这时候餐厅外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包惜弱和完颜洪烈都是一愣，然后完颜洪烈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脚踹开餐厅紧闭着的大门，追着少年的身影跑出去。包惜弱也跟着跑出去，在门口看见一脸绝望的完颜康。
“康儿……”她轻轻叫了一声。这声呼喊被另一声更大、更绝望的声音压过了。
完颜洪烈脸上的表情包惜弱从来没有见过，方才对着她的怒气一瞬间完全消失不见，藏在边边角角的哀求全部涌了上来。
完颜康的绝望却变成了百倍的狠绝：“你们都骗我！什么关系不好！你们都骗我！全都在骗我！”
他大笑起来，笑声里却夹杂着哽咽：“凭什么你们想塞给我一个爸爸我就要接受！你们让我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什么都不要！谁都不要！”
他说完摔下身上的包跑了起来。
完颜康跑得飞快，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脑海里平静上一点点，他想起老是说着我娘和你娘是好朋友的郭靖，想起用一双漂亮大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穆念慈，想起穆易皱起的眉教训他的话还有他骂回去的你算老几，他甚至想起从小到大完颜洪烈对他的笑脸，以及包惜弱那不知名的伤心……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老是高高在上地想帮穆念慈什么，却原来别人都在可怜他，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他不知道。
完颜康那骄傲的个性怎么受得了这些！
他只能一直跑，跑到两条腿沉重地再也走不动，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
这时候天都黑了，临安的天上看不到星星，只有乌压压的一片黑暗，和偶尔从头上经过的警用直升机的红灯。
他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化了，根本爬不起来，他满脸的尘土，满脸的泪，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嘲笑他，他还没有力气还击。
他想要离开，离开这个写满了耻辱的城市。
他要走得远远地，走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让那些嘲弄他、可怜他的人后悔，他才不是任何人的玩物。
完颜康把身上所有的钱塞给一个过路的出租车司机，司机伸出头看看这个明明俊秀却毫无生气的青年，还是没忍心说出来那句我正准备交车的话，只是接过钱让他上来。
完颜康坐上副驾驶，司机师傅看了看倒车镜，发动车问他：“你要去哪儿？”
完颜康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随便。越远越好。”
司机不由地看了他一眼：“总得说个地方吧？”
完颜康想了一会儿，说：“你看我这钱最远能到哪儿？最好是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司机转了转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说了：“小伙子失恋了？年纪轻轻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完颜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去不去！只要不是临安，去哪儿都行！”
司机也被他惹得有点火，说行啊，你给钱你是大爷。
他油门一踩，上了高速公路。
司机把完颜康扔下来的地方，他一点也不认识。周围都是陌生的楼房和街道，没有临安繁华，倒也不算荒芜。他在路上睡了一觉，这会儿连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半亮不亮的太阳光照进他眼睛里，酸得厉害。
他眨了眨眼，这才好起来。
折腾了一夜，他饿得不行，摸了摸兜里，完颜康从来没有带钱的习惯，他出门向来有人跟在他身后付钱伺候也就养不成这个习惯。这时候很努力地才在口袋里翻出来前几天被郭靖拉出去郭靖硬塞给他的几个钢镚，它们陷进裤兜最里的夹缝这才免去了被他扔掉的命运。
完颜康虽然是少爷出身，清醒过来后也很明白自己身上这几块钱不能一次全花了，他走了挺远才找到一个烧饼摊，买了个一块钱的烧饼，皱着眉嫌弃了半天还是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吃了起来。
眼前来来去去的人渐渐多了，他们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完颜康撇过脸，只当没看见。
吃完了饼，他就继续在这城市里游荡，小心避开人多的地方，他知道完颜洪烈的势力很大，想找到自己大概不会是一件难事。他现在还不想被找到。中午时候远远看着一个牌子上写了本地的名字，完颜康隐约记得这是临安周边的一个小城市，其他就不清楚了。
游荡到晚上时，他身上的钱也全花完了，完颜康是完全不屑于帮人打工的，以他的年龄也找不到什么活去干，更别说他根本没带任何的身份证明。
夜越来越深了，完颜康裹紧身上的衣服，这么个天气，白天还不觉得，一到晚上只觉得连呼吸都带着冰碴。
这城市风大，溜着墙根吹到人骨头缝去，撞在脸上像刀子割。
完颜康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背风的死胡同，钻进去也顾不上干不干净，蜷成一团很快睡了过去。
半夜醒过来的时候，他冷得直哆嗦，咳嗽了好几声。也许就是这咳嗽的声音引来了几个小流氓，等完颜康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好几个人围住，那些人的意思很明白，小爷网吧里出来正饿呢，接济个宵夜钱吧。完颜康身上哪还有钱，几个小流氓看着他一身穿戴都不信，上手就要去搜，完颜康一通拳打脚踢倒也弄的几个人不敢上前。他学过一点防身术，完颜洪烈要求的，可因为不下功夫，总觉得有人护着，他那点腿脚根本派不上太大用场。
结果只能是完颜康被两个人架起来给人狠狠打了一顿，又把他里面干净点的一身衣服脱了只丢给他外面的羽绒服大衣。冰凉的衬里贴在身上丝毫没有温暖。他在心里狠狠地诅咒发誓，他一定会让这些人得到报偿！
可这时候说这些什么用都没有，夜晚再长，早上总是来了。
完颜康又冷又饿，他在附近显眼的地方晃了好几圈，只是强烈的自尊让他还是没法选择直接去找警察让人把他送回去，他不可抑制地想也许根本就没人找他？没人在乎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是啊，包惜弱终于找到了她最爱的人。
而完颜洪烈，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口口声声叫他康弟的郭靖也许连他失踪都不知道。
有一对父子从他面前路过，孩子才两三岁，吵着要骑大马。年轻的父亲拗不过他，一下子将他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手扶着男孩的手，一下一下晃着，孩子高兴地咯咯笑。
等到完颜康回过神，烫热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挡也挡不住。
小时候他特别淘气，看着别人骑在父子脖子上自己也闹着要，完颜洪烈是何等样的人物，根本没人敢去他面前说，可自己驮了小王爷，又怕摔了他，回来完颜洪烈怪罪，一犹豫，完颜康就发起脾气。正好赶上完颜洪烈回来，看着跑上来揪住他衣角短手短脚的小娃娃，二话不说就把他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完颜康嘴里说着不怕，早就抓紧他的头发，紧张地小脸发白。
完颜洪烈扶着他身体的大手，他没想到，自己一直记得。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
完颜康咬了咬牙，又躲进了人少的地方。杨铁心说得对，他不过是个没出息仗着家世的纨绔子弟，现在他连家世也没了，还要服软让人家看笑话吗？
少年人的骄傲仿佛又都回来了。
只是单凭骄傲，他又能走多远？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完颜康已经饿得不再能感觉到饿了。他小心地坐在背风的墙边，晕晕乎乎地就要睡着了。
然后就有一双冰冷又粗糙的手抬起他的下巴，完颜康一时没能睁开眼。那双手更加放肆地推了他一把，完颜康一个趔趄，这才彻底醒了过来，他面前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上身是乱七八糟的外套，下身套着个松垮垮的牛仔裤，头发染成惨不忍睹的颜色。就是这颜色让完颜康认出他就是昨天晚上那群小流氓里的一个，他一时还不明白那青年是什么意思，直到青年将他按得趴在墙上，手往他腰带上摸。
完颜康使尽全身的力气挣扎起来，他饿了一整天了，可要疯起来，青年一只手是拿捏不住他的。
于是变成两只手，一手掐住他下巴，一手捂住他嘴。
青年似乎是想将他往没人地方拖，完颜康只知道自己不能让他得逞，拼了命也不能让他得逞，他渐渐放松身体做出不再抵抗的样子，青年也慢慢放松下来，掐住他脖子的手松了点，完颜康猛地转身抱着他手背狠狠咬了一口，拔腿就跑。青年几步追上前，拽着他衣领将他拽了回来，又一脚踢在他肚子上把他踢进幽暗的巷子里。
完颜康倒在地上，看着青年慢慢走过来，手里是反射着月光的、亮闪闪的东西。
他往后退了好几步，青年低低地笑了：“看你还不老实……”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急速传来的脚步声。
完颜康和那青年都愣了一下。
等到完颜康反应过来，他脑子里轰得一下。
完颜洪烈挡在他身前，父亲的背影仿佛一道坚强的山，遮挡住他的视线。
实际上，完颜康并没有见过几次完颜洪烈的背影。小时候每次完颜洪烈回来，都要来陪他，抱着他一直玩到完颜康困得不行才走，而他每次上班离开都会忍不住三番五次地回头看他，在完颜康的记忆里父亲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宠爱的笑容。他曾经嫌这个笑容烦，曾经觉得三番五次回头告别的完颜洪烈啰嗦得像个老太太。
可这时候看着父亲弯曲的背影，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完颜洪烈握着什么东西，猛踹了青年一脚，青年看着情况不对，很快跑掉了。
完颜洪烈的背影重重地倒下来，完颜康看见父亲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把刚刚朝向他的小刀。手指间全是鲜血。完颜洪烈头上都是汗，嘴里说一句话就是一口白色的雾气。
他叫着完颜康的名字：“康儿……康儿……你想跟谁在一起都行，爸爸不会勉强你……”
就算在这时候，完颜洪烈脸上，仍然是他记忆中的笑容，虚弱的，悲伤的。
“爸……”完颜康好不容易才叫出来，完颜洪烈身体一颤，嘴角微微扬起来想要回答他。可他没能完成这个笑容，完颜洪烈五官一缩，失去了知觉。
“爸……爸爸！爸爸！你醒醒！”完颜康轻轻推着他，又不敢推重，他忽地站起身，跑到巷子外边大声喊：“快来人！救救我爸爸！救人啊！”
救护车上，医生好几次要掰开完颜洪烈的手，把小刀取出来，都无果而终。
完颜洪烈的手握得那么紧，仿佛挡在儿子面前还不够，还得紧紧攥着这个能伤害人的刀片，永远不让它靠近自己的孩子。
完颜康看着他发白的手指，轻轻叫着爸爸，我没事，你松开吧。
完颜洪烈像是真能听见似的，渐渐松开了手指，医护人员这才能从他手里取出刀子，为他包扎伤口。
车里的一个小护士拍着完颜康的肩膀：“别哭，你爸爸没受太多的伤，他就是太累，一时之间又紧张，心脏受不了。这不都好好的？”
我没哭，完颜康想这么说，可他总是说不出来，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呼吸都变得一顿一顿。
完颜洪烈醒过来先叫了一声康儿。
完颜康就坐在床边，听见就应了一声，完颜洪烈抓住他的手，一直问：“你没事儿吧？”
完颜康反复说了好几次，完颜洪烈才放心。
父亲昏睡这一阵儿，几个身边的助理来过，完颜康身边的坚城也来了。完颜康扳着脸问他们怎么让完颜洪烈一个人来了，坚城委屈地说王爷一听说就往这儿跑，谁都跟不上他，完颜康走的这几天完颜洪烈都没休息好，手里的关系用了个遍，临安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有什么消息一定要最先去，根本不管不顾。
完颜康听着他说，回头看了眼完颜洪烈头上清晰可见的白发。
完颜洪烈没醒的时候完颜康就在想，也许眼前这个人的确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这又怎么样呢？他这辈子再也找不到这样对他好的人了，他是他的爸爸，这是永远没法改变的事实，谁都不能改变，包惜弱和杨铁心也不行。
完颜康握紧床上包着厚厚绷带的手。
完颜洪烈醒来后，就像个小孩似的，要完颜康一直陪着，少见一会儿都不行。
完颜康在的时候，他又总是欲言又止。
完颜康清楚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包惜弱来看他那天，正好是完颜洪烈要出院，远远就找过来，看见和包惜弱站在一起的完颜康，又站住脚。
直到完颜康走过来。
“你妈妈来有什么事？”完颜洪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妈妈让我跟她回去。”
“去哪儿？”
“牛家村，还能是哪儿？”
完颜洪烈半天没说话，最后开口道：“我知道你从小孝顺妈妈，你要想跟她走就去吧，我没事。”
完颜康笑起来：“真的？那我走了？”
他转过身，走得很慢很慢，直到背后响起完颜洪烈的声音：“康儿……”
完颜康回过头，看着完颜洪烈伸出手，神情像个孩子，难过全写在脸上。
高兴自然也都写在脸上。
确定了完颜康不会离开，完颜洪烈的声音一下高了几十分贝，就连背也挺直了。完颜康跟在他身后，悄悄落后一步，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他再也不想看见了，那天晚上完颜洪烈佝偻起来的背。
完颜洪烈回过头，还是那副一模一样的笑脸：“康儿，快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剧透番外：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