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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二十八夜 飞鸟(下) ...


  •   莽林蓬勃连绵,每棵树都有上百年树龄,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黑色树干爬满了错综纵横的葱郁藤蔓。
      仔细听,隐约有莫辨的鸣叫响动从不知何处传来。
      晓蓠了无知觉地走着,偶尔向两边的古实士兵投去木然的一眼。底下,手还在颤。
      沿途,他们和她一样沉默,但面上表情显然比战斗时放松了许多,饶是如此,抓在手中的武器没松懈一根手指。
      晓蓠当然没想逃走的事,至少暂时不想。刚才没有跑成现在更是妄想,面前二十来人的古实小队再损兵折将,战斗力依旧远胜于她。
      或许是认定她逃不了,他们连将她捆起都觉得多余。更没有蒙住她的眼睛。也对,这么大的林子,她到哪里看的树木林径都别无二致,就算给她逃了出去,向别人反复描述也不一定说得出所以然。
      原本冷清的耳边倏地有说有笑起来。
      晓蓠迅速回过神。
      本来过份寂静的树林顿时喧哗不断,一个不留神,一群小东西从脚边奔过,横冲直撞,若非她急忙闪避她的脚就要成了它们的肉垫。
      看着随步伐明亮开豁的方向,晓蓠低头用力握起冰凉的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前面就是古实军队的营地。
      然而事情接下来分毫未按她猜想的发展。
      只记得一堆有着乌木色皮肤的人影在她眼前晃过,他们口里蹦出一串串语音时她懵然被动,当耶多最后用埃及语对她开腔,重申他们会照顾好她,可有可无的话却语带警告,且在进营帐前没收了她的包袱连同那把珍贵的短剑,她没有犹疑太久,仅仅盯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
      回过身,她和闻声抬头的男男女女做了眼神接触,环顾了不算很大的帐篷一下,又往对她失去了兴趣埋头忙活的人瞧去,终于认命地想道,她这是被扔进了安置仆役的地方以便“照顾”。
      禁锢期间,起初与她共享一帐的人陆续一去不返,她在戒备中过了半天,照常用过粗简午餐后,一对男女先后进了营帐。
      晓蓠瞪着他们,惊讶于他们在这个地方的自由度。很快,她便移开了双眼。
      她不清楚为什么走了一批人又换来一男一女,但对于目前的她而言,似乎是不是一个人,跟谁安置在一块并没有区别。只要他们不危及到她的生命。

      “晓蓠小姐,今天起由我们照顾您。”
      晓蓠置若罔闻,完全不看两人。
      “希望您安分守己,这样我们就不会彼此为难。”
      “你们也会为难?”她轻笑,目光始终挂在虚空。
      气氛片刻的冷凝。
      “请先让我们替您更换草药。”一把柔和女声响起,古铜色的女子蹲下了身,不待晓蓠应答径自探视起她脖子的伤口,“没有化脓,您的伤愈合得很好。再敷两三天的药,应该就能痊愈,只不过可能留下疤痕。”
      晓蓠一动不动,任由女子自言自语演着独脚戏,眉头不由拢起,话音一落她扭头盯住对方。
      她似早已料到,开颜笑道:“我是娜迪。有什么尽管吩咐。”
      晓蓠冷眼以对:“带我离开,你也做得到?”
      娜迪低下了头。晓蓠无声一笑,别过脸,视线锁住了刚刚不屑理会的男人。
      “你们能操埃及语,肤色古铜,却出现在这里……是俘虏吗?”
      男子俯视着她,眼中却没有一丝轻蔑之意:“看来您已经忘记亚洛了。”
      “亚洛?”晓蓠重复着那个名字,皱着眉在回忆里搜索它的痕迹,末了,她放弃努力朝他摇了摇头,“抱歉。我记不起了。我们在哪里见过?”
      俊朗的脸上闪过一分失望,但他随即露出了笑容。
      “和您有过两面之缘,在一次款宴上和次日河谷欢宴节的王城墓地旁。”
      经他一提,晓蓠瞬间有了印象。
      “是你……”她喃喃道。
      “您赠与的仙人掌茎肉虽然用完了,但我后来有学着采制,您看。”他从腰间掏出一布袋,打开后,里面是半透明的青绿果冻状物体。
      这表示他经常受外伤吗?
      意外相逢的惊喜交加昙花一现,忆起目前如履薄冰的处境,一股苦涩充塞了口舌。晓蓠掩饰住情绪的变化,不解地看他,“那你为什么在古实的军队驻地中?”
      亚洛再一次笑了,跟方才他的露齿一笑有很大不同。
      “我要救出我们的族人。”
      晓蓠眯起眼,她思前想后,不肯定地猜测道:“你们原来是西亚的民族?”
      因激动的炯炯目光里划过一瞬的意外。他并不隐瞒,“没错,数百年前我们弃巴比伦,跋山涉水来到了大绿海南岸,一心投靠日益鼎盛强大的埃及王国。”
      她大致猜得出前因后果,可她需要他们亲口印证。
      “可你如今在这里。”晓蓠提醒他。
      亚洛的眼神刹那间冷冽,声音却清亮依然。
      “这么多年,我们一族听凭法老之命为埃及苦苦辛劳、代代不息,但我们得到什么?自始至终,埃及都视我们为异族人,把我们的血汗和付出看作当然,我们的身份我们的生活不比一个奴隶好多少!穷困的家庭更不得已将孩子卖给出得起钱的人当真正的奴隶!因为什么?因为他们不这样做家里的成员会饿死!”
      她听得不忍,也没想到他怒气的原委竟是这般,只是不论她的身份如何改变,在情在理,她都无法完全认同他的话。
      “起码埃及收留了你们,并给了你们生存的空间。你自己也提到了,你们是西亚迁徙而来的民族,当时的法老没有将一群再不满足于巴比伦的游牧人、旅居者,直接点说,一群难民拒之门外。这样还不足以你们心怀感激吗?”
      “他们看不起我们,他们在肆意奴役我们!我们族人几百年来回报的还不够偿还吗?”
      “但我只看到你们在恩将仇报。你们栖息在这里,勤奋工作会获得相应的酬劳,同时,你们也喝着取于斯生于斯的水和食物。你们在吸收,甚至说得上是在分割本来属于凯姆特人的大地养分,没有你们一族人,这片黑土地可以养活更多的埃及子民。告诉我,你们深信你们付出的能够凌驾于这一点之上吗?”
      亚洛霎时不知如何反驳,觉默却气势未减。两人毫不退让地以目光对峙着。
      一直安静在旁的娜迪此时轻声开口:“单单因为交的税金少了些许,收税的大人不但令人破坏掉屋子,还强行抢走家中孩童以卖作奴隶……这种情况我从未在埃及人之间听说过,我们却屡有发生,难道就因为面对的是我们一族,埃及律法便可以在他们手中成为凶器?”
      晓蓠一愣,望向她的眼神写着震惊。她默默垂下了眼帘:“我不知道。”
      娜迪提到的事她从未见闻,本便所知不多,陈述的驳斥的全凭直觉,至此纵然还想替谁维护,也丧失了底气。再一回想真正认识亚洛时,他遍体惨不忍睹的伤口,晓蓠张着嘴,发不出一个声音。
      “你们有多少人参与到行动中?”
      两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所以你们也不担心一旦古实军队战败,事情败露,自己将要面对的下场。”晓蓠仿佛在问,又仿佛业已知悉了答案。
      娜迪缄默着,摇起了头,亚洛在一边答道:“做了决定就没打算回头。”
      “你们的族人呢?这样做他们必然受到牵连。”
      “您说的局面若发生了的话,我们会在被捕到前自杀。”回应她的是娜迪。
      晓蓠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吗……可你们所追求的,不也是建立在其他无辜人们的不幸之上。”她最后低声说道。
      隔日一早军队拔营,晓蓠老实随行。
      囚犯般的生活无惊无险地继续。
      沿路行进晓蓠观察到,这支人数过千的队伍一般三天一次小息,第十天扎营集体休整,对她而言这是条极宝贵的讯息。
      离下一个交汇点还有四天。
      这段日子别说古实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连耶多、哪怕最普通的士兵一概没在和她打过照面。她曾明里暗里跟着亚洛或娜迪迈进营地,却总在最短时间被黑色皮肤手持武器的士兵送回营帐。
      她的拳头松了又紧,他们究竟想拿她怎么办!
      “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经过连日赶路,晓蓠几乎可以嗅到空气里河水的味道。看着外面人影如织听着络绎不绝的声响,她知道又要出发了。
      “渡河。”出于对她的感恩,亚洛对她有问必答,也仅此而已。
      立场不同,保有戒心很正常。比起介意这个,对这支古实军队接下来的动态一无所知才令晓蓠备感苦恼。
      “渡河?这么深的水?”还是说这样一支队伍全部人都用船运载过去?
      “往前不远有一个渡口。”亚洛一刻不停地忙忽,看都不看她说道。
      原来如此。
      “河对岸是他们的大本营?”她小心翼翼控制着语调,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是维图的领地,阿波拉拉和哈古埃都在那里驻扎。”
      心咯噔一跳,这队人马是准备去会师的。阿波拉拉她略有耳闻,正是上回带头作乱占据了象岛的古实部族,说不定这一次战事照样少不了它的丰功伟绩。
      “我们身处的这支队伍是属于维图部族的?”继续旁敲侧击。
      男子顿了顿手上动作,扫了她一眼:“我们跟随的是阿波拉拉的军队,耶多大人是甘格拉在其它三部落的使者,这点您一直不知道?”
      晓蓠摇摇头。
      图特告诉过她,作为古实实力强大的部族,甘格拉却不曾恃此横行欺霸,相反行事低调,对王国的态度忠诚友好。要不是海亚公主暴毙,其余部族加在一起也起不了什么事。
      可是按亚洛的说法,甘格拉的态度居然转变得这么快,更遣派了自己的人到新结的盟友当中,只能说公主的死让甘格拉一族深切红了眼。
      “那么除了必须安排人看着以及多耗费一个人的口粮,带上我到底有什么用?不过是名弱流女子。”故意使口吻充满困惑,但内心确实也有点想不通。
      被耶多喝止在屠刀下幸存下来,又孤注一掷成功放走了帕苏伊,由此笃定认出了自己的耶多有着留她活命的目的,不管是什么,可惜多日的无人问津,晓蓠无法不反省一下这个惯性思维衍生出来的想法。
      “小姐可是目前领军和我们对战的埃及统帅的妻子?”
      这种颇感耳熟的确认身份式的问题,引起了晓蓠的警觉,转念一想亚洛不会对自己下手,她松了口:“没错。你是如何得知的?”
      亚洛锁着眉头,深不见底的目光打在她脸上,有些恍然大悟,更多的她琢磨不透。
      晓蓠脸色一正,沉声道:“告诉我怎么回事。”
      “小姐如果遇到过前阵子烧毁树林的大火,聪敏如您,不会不明白怎么回事。”语气讳莫如深,他把问题抛回了给她。
      他指的,跟导致她落单的是同一场火?
      “我的确遇到,还差点被卷进去。可你欲语还休的原因和这个有什么关联?”
      “那全是您丈夫,也就是隐藏在不知哪个角落的埃及统帅,率领他的军队干的好事!所以假如您命丧在了那场大火里,一定是神对他恶行的惩罚,要让他的妻子间接死在他罪恶的手上!”
      亚洛迸出淬了毒一样的憎恨眸光。
      突如其来的寒气让晓蓠慑了一慑。她凝神寻思,难道是图特纵的火?
      早在图特出征当天,她就得知了这次图特带的兵不到此前北征的一半。当时她臆想着,这些部落在自己地盘上再能翻手为云,人口总该差它的邻居一大截,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埃及军队,更会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
      然而自帕拉米苏口中,尤其这段时间跟随耶多的队伍行走过密林沼泽,她转而深刻体会到了何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撇开地利因素,在人数上如果真能逐一击破自是最好,可万一古实的战士倾巢而出,图特一方岂止以寡敌众,简直是以卵击石。
      直至此际从亚洛身上,及回想之前无数次对她目露憎恶的古实士兵,她才真正搞清了战事的来龙去脉。
      古实深知埃及出兵是早晚的事,接到确切消息后,他们加强了驻扎兵力和对周边的巡防,以及利用对地形的了解暗中藏匿,不作主动出击以保留实力。一直到两个多月前,他们发现一个埃及分队出现在了纳帕塔北边的林地,并在白昼修筑起板桥。慎重起见,集结东岸的古实军队派人趁夜摸查据报埃及军出没的一带,却屡屡无功而返。
      另一方面,西岸由甘格拉部族主导的队伍已探清埃及主军的驻点,密集调来战力意欲将其重重包围,一网成擒,不料图特部署连串突袭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奇怪的是埃及将领从不下令趁胜追击。反复数次,甘格拉与亚马登多的领袖反应过来,对方是想用这种方式消磨己方精力,猜度敌人不敢深入,于是他们未有调动战线,反而包围得更紧密。
      经历一个多月的对峙,西岸的古实军队自认囤积了足够的兵力,准备在午夜对这支虚有其表的埃及军发起攻击,殊不知,早在两个月前他们已踩进了别人布下的局,并且泥足深陷。
      仅凭一把火,整个战局顷刻翻天覆地。
      他们起初还懵然发愣,直到哀嚎声烈焰声经由风吹散开来,眼睁睁看着为部落勇士提供匿藏庇护的连片乌木冒出滚滚浓烟,树枝带着熊熊燃烧的火,漫天纷飞,贪玩的火星藉由轰隆倒塌的庞然树干,窜至脚下的土地,当逃生出路所剩无几,死亡之神的微笑近在咫尺,他们方醒悟到太晚了!
      东边翠屏一样分隔着卡洼与纳帕塔的密林也有一样的遭遇。
      这场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的火,却不曾向南蔓延纤毫,冥冥中,像有一只手拦住了大火行进的脚步。
      后来他们无意中发现了一条前所未见的纵长沟壑,其跨度深度,令人瞠目。
      原来修桥是伪装,暗挖坑带隔离火种才是实意!
      “小姐以为为什么耶多大人要派我们来照顾您?”亚洛睇着面前的女生,神情庄重,“这些雨林世代佑护着古实部族,被甘格拉和维图视为神赐予他们的土地,更有他们赖以为生的丰饶资源,摧毁了这些雨林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小姐可想而知。不说两大部族,单是在我们周围,随时想跳出来扭断您脖子、扒下您的皮泄恨的古实人就大有人在。”
      听完青年仿如亲身经历的描述,她有刹那身置其中的恍惚,即使被他状似忠告的解释拉回现实仍心有余悸。
      晓蓠侧头和他的视线相遇,无容置疑,她此刻万分肯定他话语的真实性。
      对耶多意图的一带而过也在瞬间转为了担忧。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晓蓠都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明天退潮耶多将带着所有的人渡河,可她却对对岸是谁带的埃及士兵全无头绪,要是没来得及见上图特一面便被榨干了利用价值并顺手杀了报仇,她岂非真的来送死的?
      问题是她现在战力为零,没反抗几下身上便被戳出洞了。
      呆呆盯着帐顶,眼睛慢慢无意识合上,等被迫张开,好像已经过了一天,黑暗中隐隐浮现出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你怎么……”
      来人递上了一包物什,声音极轻:“趁外面没人,小姐请赶紧逃。”
      晓蓠诧异地怔了怔,下意识接过包袱,稍一摸索就找到了熟悉的刻纹,眼睛却不禁落到人影的面门上,她歪着头:“为什么?”
      黑影低了低头,复看向她,“您说得对,我们追求的可能建立在无辜者的痛苦之上,但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两双同样清明的眼睛映照着彼此没有熄灭希望之光的脸庞。
      “可假如我们的罪与血能为族人换来解脱,我们甘愿承受所有。即便如此,可以减少对别人伤害的话,我还是想去尝试。”
      她一时失却了言语,垂眸,深思地捏了捏硌手的冷硬。

      就要天亮了。
      都说破晓前的夜最黑最暗。
      这样的景致只在映出微光的眼睛里停留了一瞬。悄悄探过身子,踮起脚在营帐间赤足奔跑。
      她得跑快点,再跑快一点,不能出任何差错,更不能被人发现。她有必须活着逃出这里的理由,她不想,也绝不可以再被人囚禁下去,信手摆布牵制任何人!
      痛——
      一个物体撞了上来,她抽出短剑,想都不想就要刺下去。
      “别杀我……”稚嫩声音满满的颤抖。
      她未敢置信,思索间,有脚步声在接近,她伸手一扣足下一旋,两人躲到了一顶帐篷背后。
      “祖,安静。”
      小孩战战兢兢,惊魂未定,闻言立时一愣:“是你?”
      晓蓠没好气,“你在这干什么?”她近乎贴着男孩的耳朵,压低声音问他。
      只见祖反手抱住她的手臂,“救我出去!我要找外公!”
      什么?
      远处传来了一阵骚动,她放弃了细问的念头。明白再待下去一切势必回到原点,或者更糟,她望了眼怀中的小男生。
      “你行吗?”
      尚未应在黑暗中视物,祖看不清搂着自己的人的表情,听见问话,他用力点了点头。
      她就奇怪甘格拉态度转变得那么猝不及防,竟然是耶多私囚了海亚的三个孩子、甘格拉族长的亲外孙,一路向南深入战场,分明把祖和双胞胎当作了人质。
      眼下平时上蹿下跳调皮惯了的祖惊险逃了出来,却还留着希瓦跟赫亚在耶多手上。说不定无需半天,逃脱在望的一大一小将和双胞胎重聚,虽然她确信两人一点都不怀念恶魔的巢穴。
      “什么人?快停下投降!”
      跑得快喘不过气,骤然一声厉喝,数不清的剑刃出鞘弓弦挽满,晓蓠却大喜过望。
      “我们不是敌人!请保护我们面见你们的将领,我是图特将军的妻子!”晓蓠强迫自己缓下呼吸,尽量口舌清晰地说。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来人,将他们绑起来。”
      晓蓠慌乱地张望着不怀好意上前的士兵,她张嘴试图向那领队模样的男人证明自己,可惜一个字都挤不出。
      “你们这帮蠢蛋,我是甘格拉的王子,你们胆敢对我无礼!”
      祖气呼呼大叫,晓蓠奋力护着他不让士兵伤害到他。
      她气得双唇都颤了起来,一边动手反抗,“住手!这样做你们会后悔的!”
      男人见状不耐喊道:“你们三天没吃过东西吗?利索点,下手不必留情。”
      就在这时,一串响动游蛇般灵活地靠近了他们。
      “全体戒备!”
      晓蓠反应及时,一把推开了身旁的士兵,取出包袱里的武器,银芒乍现。闻见异动的士兵不由惶然侧目,包括下令绑起他们的领头男人。
      激动过度,粉唇依然在颤:“我说过,我不是你们的敌人。”眼睛全然没看他。
      尽管这队埃及士兵规模上与追捕赶来的古实小队不相伯仲,可两厢相遇,前者远不及后者的麻利狠辣,表现十分被动。
      晓蓠连挟带拽地将祖拉到一棵根部茁壮的大树下。
      显然古实一众战士谨记着他们跑出来的原意,在她剑下倒下了同伴即刻有人替补上来,她凭借技巧的攻防如何应付得了如此凶狠的连环进攻,不一会就受了伤,狼狈尽现。
      杀戮仍在继续。
      不知什么时候起,战况一面倒,胜利女神彻底弃他们而去。
      软瘫在地的埃及士兵越来越多,沾到身上的血越来越浓,她放眼惨烈的战场,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而她死前唯一思念的人,他在何处?
      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北征前的星下庄园,扬起船帆的风中,交换誓约之戒的金光里。
      当前方最后一个埃及士兵倒下,当铁剑都无法抵挡黑皮肤战士的众矢利矛,呼啸着扑向晓蓠——
      她的英雄,她的男人,她的图特,王者降临!
      齐头并发的尖锐从侧旁被无情截断!
      晓蓠怔怔转头。
      模糊视野中,血肉淋漓背后,他的动作迅疾如电,身影苍劲挺拔,一步不偏地,朝她走来。
      她终于再次见到他,浑身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身后,全副武装的埃及军队是一袭白色骇浪,嘶吼着,咆哮着,沿坡地俯冲而下,惊溅起血红的浪花,眨眼间,淹没过狼藉的一地,向她涌来。
      他来到她面前,同样的血迹斑斑、不堪狼狈,只是从容不迫的气势无声无息覆盖了全部,比死神还冷酷的眼神绽放出柔和的光芒,薄唇慢慢弯起,恍若洒满了月光的沙漠清泉。
      “蓠。”他轻轻喊出那个单音,然后用握剑的手臂,抱住闪烁着泪光扑入他怀中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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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邃,挂满繁星的天幕却莹亮璀璨。
      “你在发呆。”
      “……嗯。”几番高|潮,她的回答有些懒懒的,惟独大脑尚余半分清明。
      “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图特圈紧她的腰,埋头吻了吻她锁骨往上,颇有些刺眼的伤痕。
      “嗯。”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半晌,侧过头深深地看他。
      “我很想你。”声音微微沙哑。
      大手抚过她的脸庞,上面的每一个起伏、每一个褶皱经由他的指尖呈现在脑海,仿佛早已烂熟于心,刻印在了灵魂的深处。
      “我知道。”
      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两人只想依偎着彼此,安静共度珍贵的一分一秒。
      忽然,晓蓠稍稍转身,伸手想要挪开扣在腰间的手臂,自然纹丝不动。
      “蓠。”声音略带不满。
      “先让我起来。”她坚持。
      图特抑压着疑惑与怒气,眼睛紧跟晓蓠的一举一动,很快,她就在自己脚边停下,以跪坐的姿势面向着他。
      “现在是妻子奖励丈夫打胜了一仗的时间。夫君你可要保持别动。”晓蓠笑意盈盈,夹带着少女的促狭。
      听毕,图特反倒恢复了冷静,耐心静待自己妻子给出她口中的奖励。
      她想玩什么小把戏?念及此,他心情不由愉悦起来。
      默默深呼吸,她缓缓俯下了身子,开始温柔地用手抚弄、用嘴亲吻他的双足,匍匐往上……
      他的脚踝,到小腿;
      他的膝盖,既而是大腿;
      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触摸得到的骨骼,她都怀着满心爱意,虔诚膜拜。
      她恣意点火间,图特双眸已幽暗得吓人,他再无法控制炙热喷薄的呼吸,蜷起的手指几近捏碎了塌沿。
      晓蓠这时候抬了抬头,露出满意的微笑。
      她差点就见不到他了。
      就算一开始是她动的情、做的主动,后来两人在一起,都是他来迁就她、取悦她。可她呢?貌似从没回赠过他什么。
      她知道图特不在乎这些,可她差点就死了。
      如果没有“差点”,她真死了的话,许多她没做过、还来不及做的事,都将成为她终身的遗憾。她不希望他失去她以前,没得到她最挚诚美好的回报。
      她舍不得,图特对他们之间的回忆,太多的阴谋和血腥,太少的简单与温馨。
      惟有挣脱束缚的爱,可以弥补。
      手心下,屹立的巨龙战栗着,偾张欲裂……
      唇齿间,昂扬搏动的生命伴随血液澎湃奔腾,就要沸腾爆发……
      这种空虚的躁动,直至她把他纳入体内,才得以暂缓。
      完成这一切,晓蓠已满头大汗,刚要吁一口气,只觉幽秘处被谁步步进逼,深入满胀,她咬着牙又是一身冷汗,转眼,一张黑沉的面庞竟近在眼前。
      未及开口,低沉暗哑的男声便在她耳畔响起。
      “夫人的奖励本帅很喜欢。”
      还没等她凑近印上羞涩一吻,蓦然天旋地转,攻防互换,而他牢牢吞掉了她所有的声音,为所欲为,加倍奉还。
      时间再一次失去了意义。
      平静下来,晓蓠将自己从失去他音讯到被耶多扣押禁锢的过程简要说了一遍,其中包括帕拉米苏力排异议,向法老自荐领兵增援南征大军一事。没有他,她不可能独自深入古实。但她跳过了求助帕拉米苏的环节。
      “时机适合,我们将与援军汇合。”五指轻柔地梳理着流泻在她胸前,纠缠凌乱的黑发。
      晓蓠应了一声,想到还要告诉他的话,不禁有些迟疑。“在我们出发前,宫里传出了王后的喜讯。”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反应。
      须臾,图特才低沉开口。
      “我知道你很在意我的过去,在意我……和她的关系,不然你不会生气那么久。可你却忽然决定与我成婚,为什么?”
      这样的回应出乎她的意料。她更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刻问了出口,以他的性格,她以为图特极可能把这个疑问压在心底一辈子。
      转了转眼珠,晓蓠说道:“爱情其实也是一种打仗,为了争夺同一个人各出其谋的叫情敌。在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拿下目标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你会是唯一的赢家,还是众多的输家之一。所以对我而言,也是一样。”她淡淡一笑,抬起手抚摸少年的脸颊,“下了决心,就去奋身一搏,大不了葬送掉一份轰烈的感情。至少——”反手握住覆上来的大手,牵引着放到她左边的胸口:“我让你知道了,曾有一个女孩的心和灵魂,深深地属于你。”
      依旧是许久的觉默,但她隐约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在颤。
      “可有过一丝后悔?”
      这一次,轮到她陷入沉静当中。
      “每次见到你,你总是一身的狼狈,有时候我想,也许……”
      本来听得尴尬好笑,可她随之察觉到了异样,心狠狠一痛,贴过去死死堵住了他的“也许”。
      暴风雨或者很快会再来。
      然而,此刻陪伴他们的时光宁致静好,且惜且偷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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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许是元气大损,又也许为了重整兵马,古实一夜间沉寂了下来。
      驻扎西岸敦古勒地区的埃及大军带着警戒,也趁机喘息调整。日子一天天过去,缓过了气手下士兵渐渐恢复士气的将领们,相继提出取消静守观望,主动出击的呼声日益高涨。
      晓蓠走进议事的营帐,没想到会看到那个年轻男子。
      以赫塔目光和她相遇,对她颔了颔首。
      他在南征大军还没准备出发前就被押出了将军府,只是她不知道他被安排了进来。照理说,他的职位自然允许他随意出入,可那是他被审查前。但一想到自己身处驻区独一无二的重地,晓蓠眼睛移向抱臂在沙盘前看主将们挥手比划的大男孩,顿时了然。
      这样的讨论场面实际上不过走走过场,图特早已萌生出推进战线的念头,眼下确认了大家有共同的想法,事情更加水到渠成。
      却在这时候,巡察兵报告发现了一群配有奇怪装备的大象上各乘着两个古实人。消息传出,埃及的将领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晓蓠乍听心中一沉。
      是战象搭配骑兵的组合——象兵。
      “我都完全忘了存在象兵这个兵种。”她叹了一声。
      “靠近埃及的地域还比较少见,到了第四瀑布以南,大象群简直无处不在。”依米奥接到通传,已从对岸渡河回到了主营地,获悉象兵出没的情报,他回忆起自己的了解:“古实人也把象视作财富和幸运的象征,稍有钱的人,诸如族长以及常与外界往来贸易的商人会在家的附近豢养一批大象。”
      晓蓠沉吟:“数量多不多?”
      依米奥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一时无言。
      她皱着眉,骤然双眼一亮,她兴奋地抬起了眸:“我们可以去联络帕拉米苏带领的援军,顺利的话,一旦会师就不必担心我方将在战力上落下风。”说完,她看了看依米奥,又定着睛期待地望着一言未发的图特。
      “不行。”他迎上她的注视,嘴皮微动。
      晓蓠大为不解。
      “晓蓠小姐,你的提议很好。有这个机会,我们亦是迫切想跟帕拉米苏将军的队伍汇合。”依米奥是南征军中知道晓蓠统帅夫人身份为数极少的人之一,但人前人后,他还是称晓蓠作小姐。“但是你想想,这片地域说大不大,地貌却十分繁杂,要派人搜寻一支随时移动的军队,难度相当大,我们可能花费了很多精力都不一定见效。假如用篝火作信号,万一被察觉,无疑双方都将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余下的话,他无需多讲。
      晓蓠凝神静听,对比自己的粗心与冲动,副官显然头脑清晰得多,瞥向一边冷峻沉静的少年,自然此人也是不遑多让。
      是夜,图特命依米奥即刻启程赶回东岸营地,指挥队伍,并查探周边是否也有象兵出现。
      依米奥离去后第二天,一个近百人的巡逻小队几近全军覆没,仓皇逃回驻地的士兵描述起当时场景,满脸惊恐,有的到后来更是语无伦次、激动得昏了过去,简直像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
      图特厉行决断,当即下令全军戒严,任何人没有批准不得擅离岗位。
      可惜敌军从没想过给埃及军队整备的间隙。
      一场攻袭来得异常迅猛。
      还不等晓蓠见识到这支神秘象兵队的恐怖威力,她已随同大部队,被孟斯贝尔早早拉出了战线,只剩一队精锐骑兵在图特和少数主将的指挥下周旋抵抗,寻得空隙悉数撤离。
      古实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们。
      一连串袭击接踵而至,埃及主军前脚尚未站稳,古实的大批弓箭手、象兵后脚就追了上来。
      短短半月,敌我双方大大小小的正面对碰不下十次。被晓蓠感慨,大概踏上战场以来头一次陷入被动的埃及大军,一路由居中偏南、位靠甘格拉领地巴卡耳的雨林往下北移,只差退无可退回到第三瀑布北面的绿洲地带。
      未想古实猛地收住了脚步,似乎把埃及军逼到第三瀑布之上是他们可接受的界限。
      驻扎在敦古勒地区的南征军经此一役,虽损失不大,军心却着实动摇了一番。眼见敌人又一次鸣金收兵骤销了声迹,四下平静反而叫他们霎时适应不过来,草木皆兵地警惕了多日,他们终究选择在此地暂且安顿。
      双方再度进入彼此按兵不动的胶着局面。
      一般意义的收成季节夏季还未结束,洪水大军的前锋已在尼罗河的古实河段崭露出头角。
      薄暮,晓蓠陪着图特走到临近瀑布的水边散心,飞霞满天,只见他凝着波纹镀上了红光的水面。
      “要泛滥了。”
      不日深夜,数量庞大的埃及军队前赴后继,踩涉着湍流,在东岸的加博戛巴荒原登陆。

      尼罗河将发大水,古实不得不使尽手段赶在最佳捕鱼时节过去前,集中精力填补他们在那场大火中化了灰土的粮食,所以才出动了从来鲜少调用的大象战士,一旦成功把埃及兵队驱赶出领地范围,他们便停止追击。
      战象由长时间受驯养的大象装备而成,自小与人相处,懂得服从人的指令,一直以来,它们在各个古实部族都享有着崇高的地位,被视为不可多得的财宝。
      唯有这轮对游弋在西岸、打着伐乱旗号的埃及军的猛烈回击所取得的效果,委实令甘格拉与盟友亚马登多喜出望外。
      这支凯姆特大军沉寂了快将四个月!
      若非林中还有外来者活动的迹象以及东岸频频传回似有其他人马神出鬼没的情报,他们都要以为埃及军队离开了古实。
      看来不彻底除去,始终是个大的隐患。

      晌午。
      阴云遮蔽了敦古勒地区的半边天空,流窜的空气顺沿地表,刮起了阵阵热浪。
      南镶雨林北接瀑布崖、侧靠瓦迪山脉的原野边缘,遍地生长着可长至人高的黄色麦草,又是一片干燥的风,延绵的草地倏尔飞扬起烈阳般红的裙摆。

      “转过身去。”晓蓠浅笑着说。
      图特依言转了一圈,停下来时,却见她的笑容消失了,皱起眉瞪着自己,不等他问哪里出了问题,她已径自开口。
      “还是换回你原来那套吧。”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完就伸出手作势帮他脱下衣服。
      图特止住了她的动作,她拿出戎装展示给他时一脸自豪的神情,以及现在强忍着失落难过的样子,他丁点没有错过。因而他需要问清楚。
      “穿得不好看?”他试探地问。
      晓蓠立刻瞪圆了眼睛,“胡说什么!”随即蔫了下去,叹着气说:“我是怕做得不够结实。我可不希望你穿原来的戎装被戳出一个洞,换上我的变成三个。”
      她放下比划的手指,挺直身板毅然定夺道。
      “所以你赶紧给我换回来!”
      他想叫她大可自信点,但鉴于她对他战前防备万无一失的坚持到了竭斯底里的地步,他很乐意地将机会保留到了今晚、或明晨她在他身下的时候。
      两人一身戎装,出现在了大军的最前。
      弓箭手、战车兵、骑兵、步兵,依次列阵。
      “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孟斯贝尔右手握拳横胸,道。
      图特未发一语,侧身看了晓蓠一眼,晓蓠反转手中铁剑,模仿传令官行了军礼,他点点头,眼中似有笑意。
      一声长鸣兀然划破了天穹。
      是头苍黑色的游隼。
      鹰隼在埃及乃荷鲁斯的化身,亦是上埃及崇拜的生物,在凯姆特人心目中象征着无可匹敌的力量与权威。这头展着黑底白纹飞羽翅膀的游隼现身在此时此地,无疑大大振奋了全军士气。
      晓蓠勾了勾唇,朝背对她、不曾停下半步迈向双马战车的年少统帅放声道。
      “塔鲁曾说过,白云无忧,流风自由,在我看来,它们都比不上翱翔在蓝天下的飞鸟,为了生存搏击,却又如此享受着逆风操纵自己生命轨迹的荣耀,傲视大地万物。而你就像它——”举手高指盘旋飞翔的索米尔,“飞鸟中的王,注定称霸天空!”
      回应她,是千军万马的震天呐喊。

      广袤的加博戛巴荒原,战鼓雷动,两军的距离以可见的速度在拉近。
      越过一排排的人墙,即使没有骑在米斯提上面,她仍可以隐隐望见移动在彼端最前的庞然兵阵,紧跟在后的阵势虽不可小觑,却未明显压倒南征军的规模。
      两厢相见,新仇旧恨,彼此都开始双眼泛红。
      随着第一波冲锋,晓蓠想,今天的战役说不定就是这场战事的休止符。
      临涉水东渡前,祖给了她属于他母亲的绿松石,说既然他们不让他一同渡河,就把这枚传说能带来幸运的松石拿去。双胞胎还在耶多手上,祖身为哥哥不会不担心,可是一天未能亲眼见到外祖父,外面又满布危险,他做所有事的首要重心就是保住性命。
      尽管祖嘴上说这是报酬,可她知道,要非心存感激,哪怕对方为了自己牺牲也只看作当然。
      等重逢吧,她会把甘格拉的族传信物归还给他。
      自胸前衣物下微微凸起的物件收回了手,她执过马缰,夹紧马肚,背后是精甲骑兵及浩大的步兵团,跨开步伐和她一起挺身赴战。
      图特看得出,古实这次出战并未倾尽全力,也清楚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认为布阵在前沿的象兵足以横扫埃及千兵踏平埃及战车。
      第二次与这一奇特兵种亲身交手,那群鼻上拴着长矛、套着巨刺木轮的前腿每一步过去俱留下惊心足印的战象,被他毫无遗漏地收纳眼底,运筹间一路驾驭纵横,尘土沙砾在轱辘飞转的车轮下滚滚飞扬。
      诚然,本便破坏力惊人的大象配上攻击性的装备,威力益发可怖,可但凡重装兵都有一个避不开、甚至是致命的弊端。这队象兵当然不例外。
      两军对垒,率先是一阵箭雨的问候,当古实的象兵籍着己方弓兵的掩护,大摇大摆往中心靠近,埃及这边立时有五分之一的弓箭手把目标转向了进入射程的战象。
      这群战象每头配有两名士兵,前座驭象后座攻击,只有当这行走的凶器上乘着古实战士才成为名副其实的象兵。
      头一拨战车兵出击,按事前部属尽量回避与成一字排开的象兵直接对碰,实在避无可避,就利用象兵本身的体形作掩藏,进而寻机射击象的眼睛和驭象士兵,或周旋至侧方,攻击防备薄弱的后腿,速战速决!
      然而缺乏实战经验,屡有战车遭到三五成群的大象夹击被撞飞一边,幸免于难者亦险象环生。
      图特眉头微拢,脸色深沉。
      “战车兵、骑兵瞄准象兵腿部,弓箭手掩护!”剑指天空,战车如箭离弦。
      “为埃及而战!”依米奥长刀出鞘,高声一喊。
      大军应声而走,呼应间气势如虹。
      望不尽万马奔腾兵将交锋,晓蓠一开始为如入无人之境的神秘战象讶然惊颤,毕竟听人描述如何势不可挡是一回事,亲身所见又是另一回事,但是图特已经加入战斗了,她不能慌乱,她要从这一刻起无畏一切。
      她必须守住战线,在出动余下战力前谨防异变。
      一头战象转眼欺近!
      传令官在旁欲作声提醒,却见统帅非但没有一丝转向趋势,反倒加起了速。
      “大人!”
      孟斯贝尔紧跟不舍,自己的上级带头迎难而上,他做随从的自当为其开道护航,二话不说搭箭射杀企图对将军下手的家伙。
      图特一心埋身准备伏击战象,先远远射了大象前腿两箭,既而趁其吃痛崴脚,从后绕到另一边的后腿,厉锋剜过连皮带肉扯出惨烈血痕。
      大象痛叫长鸣,蹒跚了几步,歪斜着身子撞到另一头象身上,双双跌倒。
      战车兵与骑兵见状纷纷效仿。
      哀鸣着一蹶不振的战象益发多了起来,滚落地上的古实士兵要么重伤不起,要么大多被埃及将士击杀。
      自此,形势逐渐发生逆转。
      一双双森冷眼睛在暗处密切关注着战局变化。
      晓蓠正按捺着性子观察战场,间或聚焦在图特所在方向,这时转过头,挨近内侧边缘的士兵疑似连片受到了袭击,抬移视线,远处山崖真的有飞箭射出。
      该死的,古实在上面设了埋伏!
      她一扬缰绳,米斯提便扬起马蹄奔了出去。
      那一刻她别的什么也没想,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支援那里的埃及士兵!丝毫不知未等她单人匹马消失在以血汗搏杀的憧憧人影里,本该原地待命的步兵、骑兵、战车兵已尾随而动。
      待她赶到,不断挽弓射击躲匿在山岩掩体后的古实箭手,又与趁自己不留神挥矛偷袭的黑色战士吃力对打,早无暇分心自己不曾孤身奋战。
      天色在持续变换,有时候让人觉得变化得很慢,几不可察,有时候又好像是一眨眼的事。
      不知不觉,她放弃去记自己残忍地伤了几个敌人,夺走了多少活生生的人命。
      她只会记住,自己一定要活着走出战场。
      双方鏖战,兵器声迭起,猛烈碰撞、自无法动弹的人手中跌落、被砍飞在半空旋过一道弧光落地。
      血红的太阳在大地渐渐投下长长的黑影。
      当时北征,没感觉一天这样漫长,或许因为实打实的时间不够久,又或许是她随时注意着图特的关系吧……
      想着有的没的,她把剑身从刚刚舞枪把她拨了下马、又一记枪扎进了她左手手掌的人的肚腹拔出,用持剑的手抹了抹黏糊糊沾着眼睛的汗,只消一眼,便返过身重新上马。
      图特呢?
      异样的感觉在心头一闪。
      骑着米斯提边提防边环顾,莫名的心慌在远远望见了他的背影时安放下来。估摸他被敌方数人凶猛穷追,索性引他们上了战场边缘的坡地,抵达某高点后骤然急转,凭借俯冲激增的速度和力量发起了奇袭。
      眼看最后一名敌人倒在难掩锋芒的剑下,被他抛在了后头,晓蓠放慢的脚步却恢复了上去,她想现在就到他的身边。
      接下来平常的一个瞬间,画面却放慢了百倍。
      奔驰中的战车忽然倾斜,图特被马缰牵动,战车倾塌,马缰脱手,他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滚落沙坡,不停地翻滚,突兀翘起的缓坡停下了他。
      晓蓠大脑一下空了。
      她发狠一拍米斯提的脖子,脱缰狂飙的马差一点就甩飞了她。

      “图特!”一下马,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你怎么样?”
      看到他嘴唇都发白了,晓蓠一颗心都抽了起来。
      “伤得很重吗?是不是说不了话?”
      “啊……”
      “好了好了,不用说话。我来替你检查一下。”
      话虽如此,她到底不敢乱动他,只是努力压着无措的情绪,来回扫视了他身体几遍。除了一些表皮损伤外,右膝的伤是最显眼的。可她清楚一个人这样滚下来,可以造成肉眼看不见的伤势,何况他现在连发出声音都好像很困难。
      他的眉头拧得紧一紧,那是晓蓠极少看见的神态。
      她用没受伤的手微微握住他的指尖,“图特,很痛是……”
      一阵动静敏锐地挑动了她的神经。
      猛回过头,一头披着一身脏兮兮白毛毛的巨兽正挡在前面,嘴里咬着箭,呲着牙和一个十来步开外的古实士兵对峙。
      晓蓠仍是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发生什么事。
      弓箭手完全不当突然冒出的兽一回事,对准晓蓠的方向满弓就要发第二箭,弦拉紧的声音触发了巨兽,牠拔足奔跑,在士兵全神贯注即将放箭之际一跃扑上,打斗间两者坠到地面翻滚起来,正当晓蓠以为事情结束了,看到的却是白兽站起来退开两步,又倒了下去。
      不久,士兵也站了起来,一边胳膊被撕咬出血淋淋的伤口,他握着藏在腰间的短箭高举,瞄准白兽的心脏准备作最后一击。
      “不……不!”
      听到她的叫喊,白兽甩过头张嘴就是一咬。
      弓箭手缩了一缩,盯着可能反扑的巨兽一动不动,眼看兽瘫倒回去,他握箭半垂的手再次擎起。
      晓蓠瞪大了眼睛。
      箭头离兽的胸口还剩半寸,猝然失力掉了下去。
      “拉米斯……”
      晓蓠放下沾了新鲜血液的铁剑,跪在奄奄一息的白兽面前,一眼便看出了牠的伤痕累累,尤其那对往日一亮出来就能叫人忌惮三分的爪子。
      她伸出颤抖的手,却怎么也无法摸到倒映着她身影的红眼睛上面。
      “你不是变野了吗,不是把我忘干净了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明明那几天你理都不理我,凑巧的是不是……”她俯下身子,把脸凑了上去,“可你今天表现得好英勇呐,等这场战争完结无论如何我都会向依米奥要回你,把你带回将军府,好好犒赏你这位英勇的战士。”
      牠露出森然白牙,红色舌头徐徐伸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好不好?”
      那双红眼,再看不见女孩夹着悲伤的期许。
      晓蓠呆呆对着雪狼的尸体,眼神空洞。
      “夫人!”
      急切的呼唤扯回了她的神智。
      顺着声音的来源,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奋力应战的埃及军官,还有那被两匹马护在中间、伤重躺在地上的少年。

      古实军队的注意越来越多集中在这边。
      好像知悉了有什么重要人物受了伤,企图夺其性命取其头颅立功的黑色战士争先恐后,晓蓠和孟斯贝尔疲于应付,前者更是三步两退,快要无力招架。
      上方,索米尔盘空,长声厉鸣。
      依米奥闻声抬头,一阵不安涌现心底,四下环视,他们的军队犹如失去了凝聚力,越战越涣散,他张望试图搜寻图特,视野里尽是浴血肉搏的士兵,想动身寻找,眼下的这边战局却叫他分|身不暇。
      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持枪近距离突袭,依米奥上身往后一弯,长刀一劈,对方小腿应声断开两截。
      晓蓠砍杀了眼前一个士兵,旋身迎向由后袭击的士兵又是一剑挥过去,她以剑支地,双腿无力地跪了下去。不远处,仍有敌人从不同方迅速靠近。
      天边,烫了金的太阳缓缓西落,壮丽红霞染满了整片天空。
      她拖着脚步,回到图特身边。
      他有所感应地睁开了眼睛。
      “抱歉。我想……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的嘴角扯了扯。
      “这下,我们这一生真的不再分开了。”
      他蹙起眉。
      “将军……夫人……”哽咽的嗓音,转瞬被呼呼的风吹散。
      就在此时,撼动的震响铺天盖地。
      疑似复苏的千军万马奔腾过境。
      晓蓠屏息凝神,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却见彼端,一杆金色军旗反射着瑰红余晖由远及近。
      帕拉米苏驾着他的双马战车疾驰在前,帕苏伊策马紧贴,其后,白色海洋漫过林地麦草冲着争战的原野狂涌袭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二十八夜 飞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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