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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九十八章 王孙自可留(二) ...

  •   出得小屋,方觉耳目畅然。翠屏拔地起,明镜照还空。叶上风露待日晞,片片清圆,碧杀人眼。枝上夏花红欲燃,朵朵娇妍,粉惊四座。更有一水绕陇埂,春水满陂塘,杳不知其所之,阡陌纵横,绿树中生,落英缤纷,梅子肥嫩。更远处便见四天开阔,狂云奔放,青峰虽是轩邈,犹锁不住远光,沉霖立于屋前,便觉豁然开朗,如入仙境。

      老教主见她看呆了,只笑吟吟静伫一侧,待她目穷四野,饱览一番清秀山水后,她方咋舌道:“我说爷爷,你这住处可比皇宫气派多了。”

      得了称赞,老教主也是欣然,捋须道:“那是自然。老夫平生最爱游山玩水,少年时还曾立志行遍天下壮阔。如今老矣,腿脚已不便,只能屈居一隅,又怎会不捡个清闲地聊慰余生呢?”

      她的目光犹是流连景中,那满山青翠如何也看不够,仿佛一世芳华皆发于此境,质地清丽,让人见着便一发不可收拾。若说人间当真有桃源,那便定是此处了。

      见她如是欢喜,老教主便道:“你若是喜欢,在此长住也可。这深山野岭里也无旁人,惟老夫师徒三人耳,虽则清静,倒也过于平淡。毕竟溟墨与氿泉有时外出,不能时时在我身侧,你若是住下了,我这老头子也算有个伴。”

      她细想来,觉得此地既然如是可人,留下也未尝不可。况乎前事虽已平息,亦不可掉以轻心,而君溟墨态度始终耐人寻味,她还欲究其根本。如是想来,便觉暂居于此,诸多好处,何乐不为?是以,她便笑逐颜开道:“爷爷,您既是开口了,我这为人晚辈的哪有不依之理?您且安心,有我在,那两个劣徒便是一去不归也无妨。”

      老教主放声笑道:“暗夸自己一番不算,还要明着折损老夫那两名徒儿,倒是机灵!也罢,也罢,小丫头片子顽皮些也属常事,你且随老夫去用饭罢,莫让他们俩等着了。”

      她笑脸依依,玩笑样欠了欠身道:“是,爷爷。”便又载笑载言,随老教主而行了。

      转入偏屋,撩过竹帘,屋中便是一色青碧,古来雅士多好青竹,老教主自也是不例外。竹藤椅子,竹葛茶几,竹篾圆桌,竹萝屏风,竹箬风帘,乃至一碟一筷皆是竹,可谓爱竹至深。君溟墨与君氿泉立于一侧,毕恭毕敬,只待老教主入座。老教主摆手示意两人无须如是拘谨,两人方从旁而坐,却肃穆依旧。

      本是僵硬场面,却因着她这局外人的出现而打破了。她不请自坐,执起筷子便欲夹些鱼肉饱腹,手恰伸出,便顿感君溟墨那眸光似箭,硬生生刺于她手上。她便转睛一想,夹了块豆腐入老教主之碗,还笑盈盈道:“爷爷,您吃些素的,对身子有好处。我娘常说老人家不宜食大鱼大肉,对肠胃不好。您操劳了这些年,身边也无个体贴人照应,如今我既是在此住下了,您也就不用忧心饮食起居这些琐事了。”末了,还刮了一眼君溟墨,暗讽道:“也不用饭还未吃上,便先冷了半截肠。”

      君溟墨自是知道她话中所指,拧眉不语,只是兀自夹了些菜入碗,较之先前,似是稍能忍耐些了。她心中暗暗得意,想这世上惟一不服她的人,恐怕便是君溟墨了,如今他吃了哑巴亏,还需内忍着,她又怎会不喜形于色?连饭亦吃得多了几分滋味。

      老教主将此暗收眼底,也不声张,只是含笑吃下那豆腐。

      席间本已甚是肃穆,如今更是成了僵局,她闷闷不乐,伸手欲夹一块豆腐,却不巧,筷子与君溟墨的撞在了一起,君溟墨如同触雷般疾缩回手,眼底潜藏一抹嫌恶。这一幕并未逃过她的眼,怒火立时窜上了她的心头。

      但她不急躁,并非登时起身质问君溟墨,而是不动声色起身,将筷子扔入竹篓里,又回到座位上,拿起备用的一双,气定神闲,继续吃饭,犹带几分浅笑,却再也不夹那碟豆腐。

      君溟墨却是沉不住气了,放下筷子,冷声问道:“你这是何意思?”

      她只是笑道:“筷子脏了,怕是也洗不干净,便索性扔了。你若是心疼,自可去拾回来接着用。”言罢,又伸手去夹鱼肉,且至鱼前,却被君溟墨以筷子相阻,硬生生截下了。

      她抬眼对上君溟墨,拧眉道:“你这又是何意思?”

      君溟墨之手还在暗自使劲,面上却是了无表情,冷声道:“没什么,只是恰好也想夹而已。”

      “你……”她一时语塞,不知言何。他正暗自施力,交际的筷子僵持不下,她感到指尖震得发麻,几要握不住筷子了。

      正此际,却有第三双筷子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驱直入,分开两人的筷子,又听得啪嗒一声,君溟墨的筷子掉了。两人俱是抬眼望去,但见老教主正襟危坐着,出手之快,难捕踪迹分毫。

      老教主放下筷子,曼声道:“好了,你们俩也收敛点,莫纠缠不放了。过去有何恩怨便随它去罢,何必锱铢必较,死咬不放?”

      两人立时收回了手,心中却犹是不服,尤其是她。君溟墨三番五次出言寻衅,令她甚感莫名,又极是恼怒。而君溟墨迫于老教主教训,不敢再无礼造次,只是狠狠刮了她两眼,便又作罢。

      见两人如此,老教主只得轻叹一声,无奈道:“不提也罢,还是说些正经的罢。溟墨,说说那日情形罢,小丫头还不知事态呢。”

      君溟墨亦是分场合之人,望着她正色道:“当日我奉师父之命前去救你,潜伏于树林之中,欲待时局混乱之际趁乱将你带走。影刺族人与暗月教徒拼得不分高下,皆是筋力殆尽,多半已倒下。我本欲借机混入井中救你,却不想窜出了第三队人马——武帝之部。不知是从哪得了风声,一路跟来。或许藏得较远,未被暗月发现,见如今鹬蚌已争得差不多了,便出来坐收渔翁之利。不费吹灰之力,一干暗月教众与影刺之人便被革灭至尽。那井上却是蓦然冒出了一块大石,饶是武帝之军各个身强力壮,亦是十余人合力凿穿,方能移开那巨石。其后,便见大水漫漫,汹涌而出。墓眠立时冲破水面,呼啸而出。各人惊魂甫定后,又是一场恶战。虽是落水,衣湿不便,墓眠到底是墓眠,一以敌三十,也是战得旗鼓相当。”

      言至此,君溟墨顿了一顿,又道:“趁他们打斗之际,我入得井中寻你。待救得你出来,武帝所遣来的几十人已几乎殆尽,只剩几名伤残,墓眠也不知何处去了。我也懒与他们争斗,只将你带走了。”

      她听罢唏嘘,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还是自己。三派人马恶斗,终皆损失惨重。而事态既已平息,无论墓眠存活与否,无论武帝、影刺族还有多少余力,恐怕皆不会再费心机来找她这无用之人了。只是教主若已亡故,那更是大快人心。继而她又叹命大,若非老教主遣君溟墨来相助,自己怕是要淹死在那井中了。

      “武帝所遣来者,可有……”她想了想问道。有些犹豫,想问又言止。

      “没有。”君溟墨也知她意思,决然答道。

      “哦。”她随意应了一声,听不出失落,却又怎可能不失落?自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还惦念着他。而诸方人马皆来的,却独他不出现,他到底还能谋划什么?

      有些郁郁寡欢,她不再去想林宸封,转而去思索别的事情。思前想后,她总觉得忘了问什么,看到君氿泉默然低头喝粥,从始至终皆不参与三人谈论之中,她方记起自己忘了什么,问道:“那日影呢?”

      她问这话时是看着君氿泉的,是以,君氿泉拿着筷子的手不觉一颤,她也尽收眼底。只是一霎,君氿泉又平静如常,仿佛她口中之人与他毫不相干。

      君溟墨瞥了君氿泉一眼,并不多加言语,只是答她的话:“我自始至终皆是从旁观战,起初还见到她的身影,局面混乱之后我也无心多留意她。待人影渐稀后,站着的人里已不见她的踪影,是死是活尚未知晓。”

      君溟墨说这话时,君氿泉正低头喝粥,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抑或言他不愿旁人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她不禁摇头,日影生死未卜,方换来君氿泉这一低头吗?

      话已言罢,各方势力也明了了,老教主含笑问她:“怎样?如今有何打算?”

      她略一沉思后方道:“既然教主生死未卜,影刺族灭,武帝事后也必会知晓地宫不过是一空室,室中只有一件破旧铠甲,那么天下当是无人再信那传说了。我素无定居之所,父母亦不知去向,除了留下来之外,还能如何?”言罢,她又转而嬉笑道:“还望爷爷莫嫌弃,留我暂居于此。”

      看她那讨巧模样,老教主不禁抚须道:“你这小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也罢,也罢,老夫既是救得你来,便也做好了你留下的准备,屋子也收拾停当了,”从怀中取出两样什物,说道:“这是从你身上取下的三件东西,收好罢。”

      是那柄短剑、林宸封的竹笛和那张捡来的纸。她点头接过,方意识到自己换了一身衣裳,脸上立时一阵火烧,支支吾吾着,欲问是何人帮自己换下的,毕竟在座皆是男子。

      老教主看在眼里,含笑道:“你放心,这衣裳是千雪帮你换的。老夫素来不碰女人,而两名劣徒……”老教主扫了君溟墨与君氿泉一眼,笑呵呵道:“恐怕是要陪着老夫终老了。”

      听他如是说来,她便放心了。抚着那短剑轻叹:“也不知为何,在石牙谷时,教主曾以毒伤过我的眼。此后我便染上了眼疾。于沐雨城时,渊曾道是痊愈了,却不想其后还频频发作。不能沾水过多,若是遇着雨天,即便不出屋,眼中亦会隐隐作痛。但只要碰着薄荷,便会觉得好些。怪哉,怪哉!”

      老教主解释道:“溟墨道是你不过是溺了水,却好几日不醒,老夫便替你诊了脉。诊断过后,老夫发现你眼中确是有疾。此毒甚奇,并非寻常毒药,怕是你溺了水,毒性发作了,才昏睡多日。按理说来这量足以使你双目失明,而你体内却还有另一种毒潜伏着,正是它牵制了你眼睛中之毒。二者相生相克,此消彼长,你方勉强维持平衡。然渊用过几次药,消去了一部分毒,虽暂缓了眼疾,却助长了你体内另一种毒的毒性滋生。老夫不知两者解药,只知若是你眼中之毒再消减下去,恐怕阳寿将减。”

      “那我体内的这两种毒,而今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了?”她淡然问道。

      老教主略一思忖,说道:“此二者皆乃奇毒,常人不察,即便是渊这等善毒高手,亦只知你眼中之毒,而不知还有另一种毒隐藏于你脾肺之中。眼毒若甚,你便觉眼痛,尚可察觉。而脾肺之毒则潜伏甚深,轻易不外露。老夫所知亦不多,只是此毒有一特性,当毒量显现出危害时,瞳色与发色便会变成制成此毒之物的颜色,你想想,在石牙谷时可曾误食草药?”

      她勉力回忆那时情形,自己似乎入林中寻了些松子,还有些空心菜,并无异物。便将所想道出,询问老教主情况。

      据她所言,老教主略加分析后问道:“松子当是不会有错,那空心菜你可确认无误?”

      她便道:“我见那野菜旁开着蓝花,与空心菜花无异,便安心吃下了。”
      老教主想了想,起身至她身后,说道:“你散下头发让老夫看看。”

      她依老教主所言,散下了头发。老教主挑起她的头发一一细看。半晌,她感到老教主的手一颤,老教主又立在了她面前,面色沉凝,摊开手掌来,她惟见老教主交错的掌纹中,躺着一根蓝色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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