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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佳人颜若水(一) ...

  •   “晨儿……”梦中,生母担忧地呼唤着,沉霖只觉得头痛欲裂,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来。

      “晨儿……”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仿佛欲唤醒沉霖。

      “晨儿……”终于,于她数度呼唤之下,沉霖略有些清醒,挣扎着破开迷梦的黑暗,从昏沉中醒来。

      她极是平静地睁开眼,目之所触乃是红罗帐、锦缎枕,蚕丝被、玉牙床。撩帘而起,流苏满怀。抚额凝神,她才忆起前因后果,不知那黑衣人究竟何方神圣,佯作林宸封来诓骗她。想来当是她知晓之人,否则何以知她甚深?看这寝室奢华若此,恐怕来者来头不小,她心中暗暗鸣起警钟。

      缓缓起身,她才觉身上衣裳已干,却还是原本衣着,并未更换,脑中混沌得很,说不定已昏睡好些时日了。房内昏暗无光,四下透着股沉夜雨韵,怀中短剑尚在,正于此际暗香浮沉。

      适应黑暗后,她摸索着来到妆台前。所幸犹余半截红烛与一块火燧石,仿佛是特为夜半醒来的她准备的。她亦不作他想,划着了火,点上红烛,室内便霎时明亮起来了。

      借着红烛微光,她细细端详起这寝室来,才觉乃一竹居。窗外风雨半续半止,庭轩寂寂,惟淅零零细雨打芭蕉,杳夜送寒声。

      而载着红烛的那妆台上倚着一面菱花镜,铜质非新,却不结蛛网,不落浮尘,分明是有人时常擦拭。而她亦于那陈镜之中,望见了一幅丹青墨卷。

      她回身一看,那画卷悬于壁上当中,卷上有一女子,眉收远黛烟萝,目含春水三千,颊不施粉而自丽,唇不妆点而自丹,青丝如流,衣袂如飞。质比琼珏,颜若清水,好一个绝代佳人。

      室内昏暗不明,那画卷更显几分陈旧,然而那画卷上的女子却让人耳目一新,如沉酒坛顿酩酊。即便是她这般镇静之人,亦不禁惊叹三声,不仅为那绝代容颜,更是为那超然拔俗之质。

      惊叹之余,她又不免生出疑问:这女子为何人?本以为自己是被安置于一间普通厢房中,却不想就这画上女子看来,恐怕此处早有主人。而这主人若非画上女子,便是中意此女之人了。

      究竟是何人居于此处呢?她暗自发问。

      正此际,忽闻门外有脚步声,她坦然出了寝室,便蓦然撞入一片墨色中。她显然忘了厅内尚未点灯,是纯然的黑暗,而那脚步声却渐近了。

      她只得依于寝室门旁,待那脚步声自个儿来寻她,毕竟是对方将她掳来,她既无可避,亦无可惧,只怀着略微忐忑之心,屏息静待。

      脚步声蓦然顿住了,紧接着便是竹门吱呀作响。浊空清辉照壁,铺撒而下——显然是雨已停,月出云了。而来者高大的身影,亦于此凉薄月色中看得真切。

      她可见一中年男子,戴朱缨锦冠,镶金嵌银,中有一颗南珠抱玉,硕如六月里临泠的雨珠;着明黄华服,九龙问鼎,下绣一边水脚粼粼,恰似夏凉万里锦绣河山。此人身份已毕露无疑,正是夏凉朝当今圣上夏武帝。

      来者既然已不避不掩,她亦落落大方地现身月下。于此半幽半明的月色下,两人身影格外狭长。

      见着她自暗中走出,夏武帝亦向她步去。她听见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果如林宸封所言,此人久经沙场,身法武功自是不在话下,而其用心更在兵不厌诈的较量中锻炼得险恶。她一晃神,那夏武帝便行至她跟前了,会心一笑道:“公主可是醒了,不知这竹居尚合你心意乎?”

      既知对方不过玩笑客套,她便只阴着脸冷冷道:“有话直说,何必费时费事绕弯子?”她脸一沉,面上月辉亦随之而落,照了半颊暗影,略显深沉。

      夏武帝也不多纠缠,朗朗道:“公主果然是明理人,与聪明人做事最是省心了,恐怕你亦猜到朕此举意图,便不必多费口舌了罢?”

      她心中一沉,果不其然,这昏君同那疯了的邪教教主一般,皆是轻信荒谬传说,觊觎她之性命者。虽知如此,她还是镇定道:“先告诉我,何人掳我来此,又为何知晓薄荷一事。”

      夏武帝抚掌而笑道:“这事可不归我管,但有一人能告之于你。”武帝一侧身,她便见门外其实还有一人半倚门槛,只是身影飘忽不定,加之武帝身形高大,挡住了罢了。

      那人应了夏武帝之言,现身月色之中,而那清冷月色亦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更为沉寂,如一卷晦涩天书。乌衣墨发,苍颜淡容,这世上恐怕再难找一人形容如此。她不禁失声道:“君溟墨?!”

      君溟墨并不应她,只兀自提了步子向屋里来,脚未尝着地,如夜行魍魉般飘忽。他冷冷启声道:“当日是我扮作公子掳你来的,只因怕多生事端,乔装一番更便于行事罢了。至于薄荷,我本来自西域之地,对此略有耳闻。而公子常年佩带,我深知其习性,便也佩上一个,让你对我的身份不加疑虑,自己跟我上车。当然,那薄荷里掺了迷药,闻后片刻便会昏迷。”

      听后,她心中一惊,不想自己与林宸封之意竟被一外人洞晓,还驾驭于此之上,此人着实不容小觑。

      君溟墨又道:“而当日白昼里欲携你而去的那黑衣人,自然也是我。我并非欲强行掳你而去,只是让你放下于我之芥蒂,夜里好顺从些随我走,免得夜长梦多。”

      “那么,你又如何瞒过暗月耳目?”她问道。

      君溟墨依她所愿俱陈之:“前些日子沐雨城太守曾暗中通信于我,道是得密探来报,暗月将与你同往沐雨城,让我稍作准备。随信还附有一包迷药与其解药,据信中所言,此药无色无味,闻之半日后便会昏迷,可谓迷药中之极品。然惧墓眠教主生性多疑,或有察觉,需多加谋划,掩其耳目。而此药毕竟来路不明,未免伤及你性命,是以,我于饭菜中下解药,暗月素来拘谨,定不会食之,而菜是你点的,你便会因此服下解药。我将迷药下于二十名沐雨城兵士饭菜之中,让他们佯装跟踪,其后被暗月识破惨遭屠杀,血腥之气必会掩盖一切气息,亦包括其中的迷香。暗月之人不知,夜晚便会昏迷于驿站之中,任我宰割。”

      她不禁一惊道:“那么此行暗月之人皆已为你所杀?”

      君溟墨脸色倏地有些不悦,说道:“不,我忽略了一人,致使最后未能除去暗月根本。当日红莲不在清风居中,而是待命于其外,不尝中迷药之毒,是以夜半犹是清醒。而我与氿泉同去驿站,仅凭他一人之力,尚不可阻我带你离去。然若是涉及教主性命,恐其会以性命相抵,怕是节外生枝,我便唯有携你而归罢。”

      听到暗月未灭,她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喜则喜尚有一股力量能与夏武帝抗衡,忧则忧对方毕竟非善,一朝压制住夏武帝后,亦会于己不利。只是听至此,她尚有些疑问,便道:“那这沐浴城太守究竟何人?竟有如此神通。”

      君溟墨犹是冷冷应答:“之前我亦与此人有过些接触,并非有何神通,只是一介普通官吏耳。于是事后我再往太守府探查,此人却道是不曾与我书信。我想应是另有他人借太守之名送来此信,不知是何方神圣。”

      她蓦然心头一滞,隐隐感到暗中操纵了这一局者或为渊,毕竟他死未见尸,不可妄下论断,言之过早。而下药也确为他行事风格,或许他还有些自己的考虑,方将自己从暗月转至夏武帝处。

      见她不再疑问,夏武帝便开了口:“公主可还有疑问?若无,我想也该谈谈我们的正事了。”

      她面上闪过一丝阴冷,淡然道:“你若想说便说罢。”至于他言之□□,她已心中有数,只是多少对那画上女子有些好奇,便听由他废话了。

      于是,夏武帝朗声道:“今者请你来此,恐怕你尚不知其中意味。这竹居本是宸封母妃,朕的清妃颜若水所住,卧室中画上之人便是她了。自诞下宸封起,若水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是以怕宫里喧闹,便居于这深宫竹居中,不多人知晓。而朕甚是宠爱宸封,未免他遭人妒忌,陷于宫廷争斗之中,方雪藏于此,不为外人知晓。朕已欲待百年之后立其为太子,继承这夏凉天下。而若水终是病入膏肓,于宸封十岁时殁。朕与宸封俱是心伤不已,痛不欲生。恰于此时,有高人向朕通禀,只要于祭坛处献上凤凰之血,便可得到天下。朕四处派人打探,终得知你身处何处。怕宸封尚年幼,不更世事,于是对他谎称你的血可以救若水,让他乔装至隐村骗取你信任。而后之事,你便也知晓了。”

      耐着性子听了许久,她终忍不住闷哼一声道:“净说些冠冕堂皇之言,若是当真为了林宸封,何不把天下给他,而是据为己有?”

      对此,夏武帝也有理由:“他尚不成熟,不能接管宫中事务,还需朕多加指点。况乎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亦恐天下不服。若是朕得此天下,蛮夷悉数归我管教,数年后,定能将其驯服妥帖,诚心归附我朝。而夏凉则人心大快,岂会有言辞哉?而待朕百年之后,宸封再接手这夏凉盛世,岂不更佳?”

      听厌了夏武帝的陈辞滥调,虚与委蛇,她冷声道:“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何必装出一幅良夫慈父模样?以为我会相信吗?笑话!”

      不曾有人如此忤逆其意,夏武帝颇为恼怒,又碍于有求于人,不得不耐着性子使手段,又转颜笑道:“即便你不信,也该为宸封想想。当初接近你,他确为了救母。而后呢?出乎我之意料,他竟然对你渐生爱慕,与朕反目。而你,既然愿意跟着乔装成他的溟墨走,恐怕心中对他亦如他对你这般罢?你若是当真爱他,为他牺牲性命,成全他的天下,有何不可?”

      若说先前夏武帝的虚伪她尚能容忍,而这段挑明了她对林宸封感情的话语。便令她着实气恼了。本便对君溟墨扮作林宸封诓骗她来心存忿恨,而如今夏武帝将此事道明,她更是恼怒到了极致,说道:“够了,你这昏君。自己昏庸无道,不能收服天下便罢。还听信诹生之言,为了一个荒唐可笑的传闻,滥用私权,残害众生。试问你可对得起这头上青天?”

      啪——夏武帝怒不可遏,扇了她一个耳光。从王爷到皇帝,他从未受过如此屈辱,收起手后,他冷眼望着这个比他身形小得多,却生着一双炯然有神的眼眸的女子,说道:“休不识好歹,朕如此低声下气规劝你,你非但不听,还羞辱朕。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便也有法子治得了你。”那怒容却忽而舒缓下来,笑得极是恫人,他轻声道:“朕自是不能把你如何,可你想想宸封。他自幼居于深宫之中,又早年丧母,为你于那荒村里捱了七年,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于心何忍?”有一刹那,她仿佛听见了教主的声音,尽管音色相去甚远,然其间残忍却是如出一辙。

      即便如此,她犹强自镇定道:“你不会杀了他的。”

      “但朕可以折磨他。”夏武帝接着她的话道。

      她紧抿嘴唇不语,正如夏武帝所言,她对林宸封还放不下,有所顾忌。不禁心里自嘲,何时开始,她亦有为人顾虑,甚至是以身家性命为前提的时候。

      夜空里墨云悄然流溢,渐而奔涌。皓月为乌云所妨,隐匿了光辉。竹居里霎时暗了下来,三者间相互不可见,惟彼此呼吸声作响。

      半晌,见她不语,夏武帝大悦,心想,果如溟墨所言,这凤公主当真情倾于林宸封,亦不枉自己多年心血了。是以,他欣然道:“朕有的时间等,你且好好想清楚了,再来告知朕。”语毕,拂袖而去。

      她抚着左颊的伤,闭上眼,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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