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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血色孤影单(一) ...

  •   虽是对林宸封的身份心存疑虑,然而部队还是安然停下了。毕竟,即便他不是一个皇子,至少也是一个能让太守俯首称臣的大人物。

      君氿泉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随后又平淡下来。他走到林宸封的身边,低声说道:“公子,莫要忘了,我们眼下的使命是什么……”

      林宸封笑道:“氿泉,是你的命令大,还是我的大?我说停下就给我停下!更何况找到他们又如何?那个地方究竟在哪,尚无人知晓,有她也无用。”

      君氿泉一时语塞,未料想到林宸封会用身份来压他,尽管这个身份,并未有过任何实权。望向君溟墨离去的方向,他只希望哥哥能一人对付渊和甘兰。

      他如此这般是何用意?沉霖还保持着回首望去的姿势,心中是汹涌的疑问,甚至还有几丝愤怒。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原谅他,信任他了吗?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轻信他人,轻信情感的人,更何况她的精神存在已有几十年了,很多事已经看得透彻。

      任何的背叛,皆是不可原谅的,尤其是之后再以补偿的名义渴求将那一段往事抹去。

      然而她的愤怒并未持续太久,君溟墨的身影便闯入了视线中。那一抹突如其来的浓墨般的黑色,宛如来自地狱的修罗夜叉。清白冷峻的面庞,寒气摄人的目光,变换多端的身影,皆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哽咽于喉。

      这个人的目光,让她觉得仿佛被看透了一般。而其中夹杂着不屑,很快便激起了她胸中流淌的热血:你凭什么用如此不屑的眼光看我?初时恐惧一扫而空。

      渊紧抿下唇,不断扬起马鞭。她不知为何渊身怀绝技,却极力掩藏。只知如此情况,于他们委实不利。

      距离不断地缩短。蓦然,君溟墨放下右手里执着的马鞭,五指飞快地挥舞着,道道寒气自指尖而迸出,凝成一支冰箭,势如破竹般击向渊。

      乘着马,渊自知难以闪躲。若是弃马,短短刹那,又何以护她周全?一滴冷汗自他的额间滑过,迅速落下,打在了她的眼里,有些疼痛蔓延。她抬头望去,看不清渊的脸。模模糊糊的,是他风淡云清如朗月,浅笑向她。

      轰鸣声如约而至,却无预期中的疼痛。他原打算尽量闪躲,运了真气于背部稍作抵挡。虽知此番必定重伤,却别无他选。

      君溟墨稍动了动唇,说道:“甘兰?”冷淡的脸上有一丝波动。

      渊猛然回头看去,却见甘兰无恙,心中悬石稍稍落下。一夜露华,此时皆已聚于林叶间,甘兰此刻正凝起一道薄如水雾的气墙,不细看,还以为是周遭水汽。经了君溟墨冰箭的阻隔,气墙扭曲变形得厉害,只差一厘便至甘兰的胸口。

      渊很快回过了神,乘着这空挡疾行而去。渐行渐远了,甘兰未跟来,君溟墨亦未跟来。沉霖轻声问:“为何不救她?”

      回想着临行前甘兰坚定的目光,渊说道:“她让我们先走……”欲言又止,她只见他的侧脸恍恍惚惚。

      很快,渊又说道:“我们不去花都了,去岭城。”

      她不语。或许是甘兰的挺身而出和坚韧忍让,终于让渊想起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利益取舍,于这一刻清晰起来。再者,此时去花都,无疑是冒险的。姑不论君溟墨会判断他们是去花都还是去岭城,但至少岭城的地势于他们更有利。

      穿过了密林,视野一片开阔。东北而望,虽空无一物,然她还是隐约觉得那儿有一座城池,生于繁花之中。清香萦绕,即便隔得尚远,她也能闻到。

      一掉头,向东去,连花都隐约的感觉也已消失。正值花翻叶茂之际,万千娇妍竞发。她想,那花之城会是怎样的华丽呢?一刹那光阴,她便与这座亦梦亦幻的城擦肩而过。

      愈向东去,她愈感清凉。阵阵东风吹起她额间的碎发,才记起匆忙间,她晨起尚未梳洗。揽过耳边的发,她稍整了整妆容。毕竟,她不希望自己是这般落魄的。

      再看渊,呼啸而驰的泠风灌入他宽大的广袖之中,他的脸色也是这般冷然。她轻声说道:“还是回去看看罢……”她自觉他还是担心着甘兰。

      渊低声道:“她能解决的,我们只需速速东去便可,莫担心,其实……”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久久没有下文,她也便不再言语了。

      接连好几日,两人皆是马不停蹄地奔走。有了前车之鉴,每每逗留,咸警惕万分,不曾松懈分毫。只是甘兰始终不曾追来,而追兵也不至。渊的脸色还是那般,反倒是她有些担心起来。毕竟帮手多一个是一个,她于甘兰也念些旧情。

      倒是行李皆在甘兰那匹马上,她不回来,两人行当轻便了不少。渊自有多年积蓄,存于钱庄之中。行李丢了之后,两人便索性轻装而行,只带些钱财上路了。

      数日后,所行之路便不那么好走了。路渐窄,泥地换石路,高高低低,或尖或平。饶是马儿小心避开,还是不免为山石所伤,不时痛嘶几声。她这才是领略到了岭、嶂二城路途曲折之厉害,满地的刺石,绝非常马可行之路。

      愈行愈艰,如此半日后,渊不得不停下来。下了马,他放眼望去,地表嶙峋疾险,几无一块平整之地,走路尚不易,更何况两人共骑一马乎?

      渊牵过马缰,缓缓走了起来,说道:“路太难走,不能骑马。我牵着马走,你便坐于马上罢。”

      她点点头,伏于马上。虽途中有稍作休息,然毕竟小半日的奔波,她又觉得有些疲倦了。马走得徐缓,她正可再休息片刻。

      迷糊间,她渐渐睡着了。毕竟是在马背上,她睡得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欲梦不梦,浑身似散了架一般酸痛。脑中是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想去想起。

      只是隐约间,一个白衣男子掬着满袖清风,于千沟万壑间牵着一匹马,逆风而行,却不显吃力。他的头发很长,风哗啦啦地吹起了树杪飘摇的嫩叶,也吹起他乌黑的发,柔然招摇于泠之风中,坠于似雪白裳色上分外惹眼。倒也显得他逍遥自在,不似逃亡,更似仗剑走天涯。她只是如此跟着他走,重重山幕将他们围住。虽是午后,却不见阳光,阴沉沉地,两人走过了一段段崎岖险壑。

      那是梦吗?她看得不真切,昏昏沉沉的睡眠让她头疼欲裂,记不起眼下境况。睡眼惺忪间,她抬眼望去,山谷中东风浩荡,卷起不知凋落了多少久的厚重残叶,阻隔于她与那白衣男子之间。很久以前,也是这般,漫天落叶,湮没了那四个字。她当时不懂,以为只是玩笑话。可到了最后,竟成了真。愿凤栖梧?凤是她,那梧桐指的是他,还是那个掌握天下命脉的地宫?她讽笑,早已辨不清真真假假,玩笑事实。

      如今再是此情此景,却不是旧时少年郎,物是人非矣。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却于恍惚间将他们联想到了一起。

      忽然顿了顿,那男子蓦然回首,对她一笑,面色如玉温良。她一时间竟怔住了,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怀。于岁月的末处,仿佛还有那么一个人站在那儿守望着,等待自己的归来。

      她旋即自嘲,自己竟会有如此想法。明明是敌我难辨,不知对方暗算着什么,却觉得那么暖人心田,如九月里陈酿的温酒,缓缓流过喉头,纾缓心中烦闷痛楚。

      而她始终未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人在一起时是最放心的。这种放心更多于和林宸封在一起时的感觉。和林宸封一起时,不放心是因为害怕失去。而和渊在一起,她似乎无所牵挂,甚至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性命交与这个人手中,然后安然入睡。从来不轻信他人,她却无端端相信了他,相信他毫无来由的承诺,相信他欲言又止的目光,相信他于霜月之下吟唱的满腔哀愁。相信这一切,他有自己的苦衷。他要做什么,与她无关,只要顺便帮到她便可。

      仿佛是那么自然,两个本无任何关系的人,天涯两隔。他们的生命线却不知何时纠缠在一起,最终两人相遇、相知。或者对立,或者依存,是一种没有敌我,不分知己情人的关系。只是一种无端而来的信任。

      或许,这便是名唤默契的东西罢。

      她再醒来之时,不见一点光,让她以为是天黑了。再细细看去,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千山嵯峨,接天连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他们夹摄其中。黑云一般的山峦遮蔽了天幕,难见微光,只余一线天。

      渊见她醒了,笑了笑道:“这便是岭城郊了,你方才睡了两个时辰,眼下已是黄昏时分了。这荒山野岭里也难觅食物,还是忍着点,待进城后再说罢。”

      她点了点头,毕竟也不饿。只是这重重叠叠的山幕看着有些阴森可怖,血色残阳透过一线天,径直地投于地上,不显光明反添几分阴暗。这样的地方,予人心中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仿佛在这附近隐伏着鬼魅,待夜深之时便会出来游猎。

      路上有些沉寂,渊笑道:“这岭城鲜少人居住,一来是崇山峻岭,往来不便,物资商旅稀少。二来还是因了附近千山压城,暗无天日。从来只有一缕光辉,有时甚至是没有,让人住着也觉得心悸。”他转了转眼,狡黠地笑道:“这还有一个故事呢,不过有些怕人,要不要听便随你了。”

      她本还沉浸于残睡的昏沉和千山的阴影中,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来了兴致,笑道:“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又有何惧?但说无妨。”

      渊想了一会儿,说道:“闻说有一群往来的游人经过此地,天色也如眼下这般,已至黄昏。他们便在此歇息。其中一人去寻找食物,然而久久不见回来。另一人便去寻他,行至一线天附近时,见着一个全身血红的怪物,看不清面目。那人吓得转身便跑,而怪物也追了过去。那人最终未能逃离怪物魔爪,被撕裂得血肉模糊。那一群游人,只有一个逃了出去,告诉了后人这个故事,从此便无人敢再来这个地方了。”说完了故事,渊笑着看向她,眨了眨眼,问道:“怎么?这个故事怎样?”

      此时四下无人,层峦叠嶂。千山各态,阴阴地,将嶙峋的山路围住,只余一丝血色残阳,和那故事中的情境可谓一模一样。却见她,倒真有些惧色。

      见她这般模样,渊笑道:“不过是一个故事罢了,不必当真。”

      她却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颤抖:“不,渊,你看那边那个,可是你说的怪物?”渊有些惊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竟真依稀可见一个血红色的物体在移动。

      渊将马头调转,轻声说:“莫怕,即便真有这么一种怪物,我将它杀死便可,”顿了顿,他又笑道:“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人,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可怕么?”

      她见渊要向怪物的方向走去,忙出声制止道:“去的话,带我一起去,我可不愿一人留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莫说什么怪物,便是一头老虎狮子也能一口将她吞了,她怎不怕?

      渊笑着安慰道:“那么多事你都不怕,竟怕起这山色来了。也罢,带你去也无妨。”便牵起马,一步步向那红色的物体移去。

      随着距离的缩进,可见那红色怪物约和一个男子般高,全身通红,是带血一般的红。身间似有光芒环绕,让人看不清它的轮廓。

      那怪物忽然回头,渊一惊,低声道:“这次可真是麻烦了……”

      她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吗?”

      渊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浴血般的怪物,喃喃道:“那可比怪物要麻烦得多了。”

      她尚未来得及问,马儿倏地惊叫起来,她被几近疯狂的马儿甩了下去。渊纵身一跃,接住了她。事发突然,她有些受惊,伏于渊的肩头上喘了一口气。渊放下了她,抚过她的发丝,让她尽快平静下来。少顷,她便镇静了下来,仔细向马看去,惊奇地发现,它的腿上竟有一支乌黑的箭。

      很快,马儿哀号一声,轰然瘫倒于地上。渊忙拉过她蹲下身去,他翻看着中箭的马蹄,棕色的肌腱已成了黑色。黑暗中,他的表情欲笑不笑,她很是奇怪。

      于是,她问道:“怎么?这箭上有毒?”

      渊长舒一口气,笑道:“岂止是有毒,还是我制的毒呢。”他的目光越过马匹,指向血红色的怪物,仿佛见了故人一般。

      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黑暗中,那一抹血红色格外刺眼、慑人。而此刻,它也正看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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