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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水凉薄荷香 ...

  •   去时为了手脚灵便,提高行动效率,林宸封只着一条长裤。可此次出谷便不再返了,他只能将残破的衣衫也穿上。

      他边穿边对沉霖道:“待会儿你尽力游,我会渡气给你,有些远,不过我会帮你的。”言罢,对她报以一笑。

      她默默点头,目光飘向远山,避免触及他裸露的胸膛与背脊。

      两人并肩潜入水中,冰凉的水流灌入她的衣衫中。她咬着牙,奋力前行。他倏地握住了她的手,一股暖意涌上她的心头,缓解了因闭气过久而引起的胸闷,温热的气息也从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手中。

      两人一前一后,漫游于清凉泉水之中,直奔漩涡。他回头示意她进入漩涡,急流阻断了她的前进,他抓紧了她的手,一头冲入漩涡,两人同时被急流卷入山洞之中。

      还是被急流抛入了山洞,她伏于他身上,挣扎了几下,欲起身。却因初出水,尚不适应而连连滑倒,倒于他胸膛前。衣衫尽湿之后,她隐约可见他背上骇人的伤疤,而他屡屡出入水中,竟不觉疼痛。她目光蓦然黯了一些,却不言语。

      如此亲密接触,令他有些心猿意马。湿透的纱衣之下,她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他咽了一口口水,偏过头去不看。

      她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既然是爬不起来,她索性滚到一旁,即便这石地是不平整的,她也不顾。

      他不忍,欲伸手去扶她,却于她清冷目光中瑟缩回去了。他只能兀自坐于地,任穿堂而过的冷风吹打他湿透的衣衫,和隐隐作痛的伤口。

      拧干衣服后,她感觉舒服一些了,尽管还是黏黏的,至少不那么沉重了。正欲前行,他说道:“我带你飞出去罢,路不好走。”

      也不顾她是否愿意,便一把抱起她,踮起脚向出口飞去。

      两人未干透的衣衫相互贴着,呼啸而过的冷风拂去衣衫上的水分。氤氲水汽中,酝酿起了暧昧的气息,她偎于他胸膛前,隔着冰凉衣衫,她还能感到他炽热的温度。这令她有些不自在。

      她一直很奇怪,为何于山顶上,他出手相救时,她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此时两人于石洞之中穿梭着,她方明白其中缘故。他的身上有薄荷叶的味道,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和他多次共处,她才渐发现他身上常备有薄荷叶,也不知是何故。只是如此香气让她紧绷的神经不觉中放松了。

      “待会儿出去小心些,暗月的人正在开山,企图凿出一条通道。尽管尚有一段距离,但不出多时便能打通,待他们发现我们并不在谷中,便会派人追上了。”他低声说道。

      其中凶险她怎会不知?只是料不到暗月势在必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竟能在羌羯的地盘上大肆开山破石,可见其势力之大。

      临近洞口时,他尽量小心地击下石头,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抱着她飞了出去,再将石头搬回,掩人耳目。

      他搬回了最后一块石头,转身对她一笑,却见她惶然兀立着。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教主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以惯有的低沉嗓音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了,两位。”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纱布已拆去,眼中隐约可见紫蓝色的血丝,杀气毕露。

      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可以偷偷带着她出谷,却不知自己的行动一直于对方的掌控之中,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教主目光移向他的手,低哑笑了几声,说道:“你当真以为暗月之人皆是饭桶吗?自从我说要开山以来,秋荻便结合地图连夜探查,寻出了所有入谷捷径,”教主顿了顿,继续道“包括这条直通的道路。我知道你定会想方设法出谷,而此道便是最佳出路。于是决定声东击西,请君入瓮。”

      自知敌不过对方,他只得故作镇静,不动声色地将她护于身后,面无表情道:“那你意欲何为?”

      教主纵声大笑,沙哑的声音震彻空山:“何必明知故问?你我皆是同一目的,”教主顿了顿,继续道“莫不是,那狗皇帝欺你多年,你还信他?”

      他手背上青筋毕露,不时溢出的真气吹起了衣袂,他咬牙切齿道:“我不许你这么说父皇。”闻言,她只是心中暗嗤。教主话说得不好听,却是这个理。

      教主显然和她想得一样,嗤之以鼻道:“认贼作父,你当真以为他是开明贤君?”

      他也知此刻不应冲动,教主已明了他的身份,于他更是不利。按捺住心中躁动,他说道:“你又何以如此污蔑他人?京城百姓无不道当今圣上是一位明君。”

      教主冷哼一声:“污蔑?他做的那些事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些愚民只为他的外表所欺骗,他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当初若是无七星地震,他能顺理成章登基?那场地震,本就在他料算之中,葬了一宫之人才成就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怕冤孽太多,那些宫人化为厉鬼来寻仇。”

      “不!不是这样的!那只是一个巧合!”他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出掌便是击向教主的要害之处。

      教主一闪身,避开了这一击,还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挣扎着,欲脱出教主掌控,奈何教主虽是清瘦,掌力却是十足。他只得抽出另一只手,向教主补上了一掌,招招直击要害,掌风以破竹之势自四方击向教主,却见教主纵身一跃,化解了所有招数。

      她从旁观战,当初他不曾负伤,也碰不得教主分毫,更何况如今重伤初愈,也不知是否有后患。渐渐地,她看出了一些端倪。教主根本无心恋战,只是一味地躲避,这令她极为费解,明明可以早早了结了他,为何久战至今?教主不伤害她,她可以理解,但她无法理解教主放过他的用意。当初教主留他,是想查清他背后势力。如今真相大白,留着他要作甚?

      他起先出手,只是意气用事,渐落下风之后,他方回过了神,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不该于敌我实力悬殊之情况下出手。他不由得懊恼,却是骑虎难下。

      教主从他渐弱的攻势中看穿了他的想法,目光倏地凌厉起来,反手一掌击向他的左胸,眼看着便要撞上了。她惊得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一滴汗水迅速从额角滑落,张着嘴,却又叫不出声来,只死死盯着难分难舍的两人,不放过一丝局势变化。

      教主的突然出手令他始料未及,硬生生拉回前仰的身躯,也难避开那一掌。噗——鲜血喷薄而出,溅落于他残破衣襟之上,也湿了教主击于他胸前的手,整个画面顿时充斥了血红色。

      细细看去,那血中竟带有些微紫色。看着带紫的血,教主莫名地笑了起来,只那么一瞬,便又恢复了冷然的神色,跳于一旁,掏出一方丝帕细细擦净手。紫红色的血与白帕化为一体,隐约可见白帕上原绣有几枝红花,只是看不清是何品种。教主低头看着喘息的他,机械般擦着手,直到不留一丝血痕。

      说来也怪,这一掌下来,他自知即便没有重伤,也足以令他元气损半。而这掌却来得怪异,和一般招式不同,回环折绕,似是要将某些东西从他体内引出一般。虽是吐了不少血,初时胸痛难当,稍作调息,便顿感气清神爽,一扫沉闷之感。

      见他中掌,口吐鲜血,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划断的指甲紧紧掐章肉之中,她竟不觉疼痛。再见他并无大碍,她才算是静下了心,手上隐约传来些痛意,才发觉她白皙掌心已是红痕遍布了。不由得自嘲,她如此紧张为哪般?

      察觉他渐渐平息下来,教主诡秘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乍一听来,两人皆是一愣,不知教主究竟有何用意。他以为教主已摸清了他的底细,但又怎会不知其姓名?她以为教主是想探出些秘密,才留下活口,却不料教主竟问了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见他不答,教主出人意料的耐心,重复了一遍,那笑中竟还有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暖意和温存,更添几分诡秘。

      “林……林宸封。”他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他不说,想必教主也不难得知,倒不如自己说出来,顺了教主的意,他们也好过一些。

      听到他名字的一瞬,教主顿时杀气四射,阵阵阴风从石牙山的各个角落袭来,吹起教主黑色斗篷,额上青筋暴露,隐约可见泛蓝的血管,教主咬牙切齿道:“林宸封?好……真好啊!宸封……若水,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吗?”教主的愤怒,在一声“若水”中软化。最后,竟带着几丝哽咽。教主发狂地怒吼着,突来狂风吹起了教主的长发,与翻飞的黑色斗篷混为一体。

      两人一旁看着,既心悸又莫名,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欲借机逃走,却又怕教主一怒之下将两人杀掉,只得怔怔立于原地,看着发狂的教主,不知所措。

      教主又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不……不……不该是这样的……若水……不会是这样的!”

      听着他的怒吼,林宸封的心咯噔了一下,嗫嚅道:“你认识我娘?”他的母妃,和一般的嫔妃不同,独处于深宫之中,十年如一日,人如其名,恬淡如水,不追名不逐利。他的父皇来看望时也是极为谨慎。他觉得父皇这么做,是怕惊扰了母妃,也怕破坏了那一份清幽。鲜少有人知道当朝圣上,还有这么一位风华绝代的妃子,或者说根本无人知晓。宫中的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仿佛皆与母妃无关。有时他甚至觉得,尽管母妃身处皇宫之中,心却还是留在了那片世外桃源般的家乡。这般深居简出之下,教主竟还能知道他母妃的名字,也难怪他会惊奇了。

      教主听了他的问话,停下了揪着头发的手,缓缓扭过头去看他,布满紫蓝色血丝的双眼怒瞪着,甚是吓人。教主以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得:“你说你娘从未和你提起过我?”继而,教主倏地大笑起来,恫人的声音震彻空谷。教主颤抖着向后退去几步,恶狠狠说道:“好啊……太好了!颜若水,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变成了这番模样,你竟然如此绝情,好……非常好!”教主一边呢喃着,一边运功击向四周石壁。顿时滚石如雨,轰鸣声四起。他连忙抱起她闪躲一旁。而教主却不避开,一任尖锐的石块砸于其身。

      呲——一块小碎石划过教主的脸,一缕紫蓝色的液体自脸颊上缓缓流下。她感到一阵恶心,不觉拉紧了他的衣袖。而他也感到了她的颤抖,握着她肩膀的手多了一丝安抚。

      方才听着两人的话,她隐约觉得其中有些蹊跷,教主应是和林宸封的娘有深交的,可究竟是怎般关系,她也说不清楚,只得静待着事态的发展。

      教主忽然顿住了,静伫原地,抬起流着紫蓝色血液的脸,无神地望着前方。一滴两滴,血打于地上,连石头也顿时变了色。

      方才的阴风不知何时已止,黑色斗篷平贴于教主身上,映衬着教主嘴边诡秘笑容:“颜若水,你不仁我不义。”说着,又转向林宸封,教主眯着眼,看得他一阵不自在。教主指着她对他缓缓说道:“你不是爱她吗?那么我要让她爱上别人,然后心甘情愿地为别的男人死去。最后,连这天下也一并夺去!狗皇帝,颜若水,你,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语毕,教主倏地跳起至她身后。她尚在思考着教主话中的意思,到底他和林宸封的母妃和皇帝是什么关系,尚未来得及反应,她便被教主捂住了眼睛,失去了意识。她最后看见的,是一脸慌乱的林宸封。

      如此神情,似乎于她脑海深处也曾闪现过。

      是什么时候呢?

      梅子青时节,恰逢阴雨绵绵时。他撑着纸伞,缘着九冥溪畔慌乱地寻找着什么。本是约好于此时九冥溪头相见,却不见她人影,他一时没了主意,便缘溪寻觅。

      小路泥泞,他也不顾湿了衣衫脏了鞋。因不能言语,更是焦急。青紫色的衣袍沾雨如珠,于暗淡雨天里也略放光辉。远远地见着她在水中,他便不顾一切冲了过去,纸伞被清冷地丢落一旁,与他焦急容颜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觉得自己委实倒霉,一不小心便摔下了溪中。初春寒意料峭,溪水清冷,冷得她直打颤。本已是十分委屈,涉水向岸边缓缓爬去,却见他满脸责怪之意,顿时生起了闷气,不顾刺骨之寒,一溜烟潜入水底,不见了踪迹。

      他更是慌了神,跳入水中一阵摸索,也不见她。

      她躲于暗处偷笑着,看他慌乱的神色,觉得够了便一下子冒了出来,吓了他一跳,大笑着说:“我在这儿呢,莫担心。”

      那时他立时松了一口气般抱住了她。梅雨纷然,寒溪淙淙,顽石清冷,草色黯黯,唯有她的笑一再闪现,说:“我在这儿呢,莫担心。”

      是啊,我在这儿呢,莫担心,可为何他仍是神色惶然呢?她欲伸手触及,抚平他深锁的眉结,却如何也碰不到,只听得他的声声呼唤。呵,一定是自己冻昏了头,才产生了错觉,他可不会说话呢。她如此想着,渐渐陷入了昏迷,嘴角却还带着浅笑,仿佛在说:“我在这儿呢,莫担心。”

      林宸封看着她明明只是被教主捂住了眼睛,不知为何昏迷了过去,却还嘴角带笑。那模样仿佛早已于记忆深处刻下,是何时何地呢?梅子青时节,烟雨九冥溪。他还记得她说的“我在这儿呢,莫担心”,想去抱紧她,却觉得手中无力,眼前一暗,失去了知觉。

      其实很多过往皆被两人压抑于记忆深处,稍一触及,便会如涌泉般倾泻而出,无法遏止。正如一朵山桃随风自落,无人能阻止它的坠落。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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