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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步一杀机(五) ...

  •   袁将军淡然望了她少顷,方徐徐解下面具。月斜夜深,清辉照于他深邃的眉目里,还依稀当年清影素缟,冷淡容颜。

      沉霖不禁惊呼:“袁子翌?”千万般料想,也难猜到是他。

      面对她的惊讶,他连眉也不曾动一下,只淡然道应了一句:“是我。”便仿佛久未逢面的故人,相见不多言,但三两句寒暄带过数度风雨。

      “你……怎么会认出我?”她下意识一问。

      他嘴角微动,似是有些不屑,说道:“小雨从未同秋荻说过话。”

      听了他的话,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多少料不到之人于料不到之时机出现,他不是第一个,也不算最惊讶的那一个,只是在羌羯营中碰面,她还是有些吃惊。

      细细打量他一番,她方觉岁月蹉跎。早年在隐村互为邻里,他便是一副不近人情模样。身量容止虽不输于林宸封,却因着这薄情脾性冷了有意的姑娘,方被林宸封夺去了“大众情人”的封号。别过五年再见,他眉目里掺了几分浮沉沧桑,清癯不改,又添一笔棱锋,许是几番烽火洗练出了沉凝。月洒金波,他长伫不言,便若一杆风竹沐浴。

      她倏地笑了,脆生生迸出两声银铃,连她自己也觉得突兀,旋即止住了声。饶是他沉静寡语得过分,也不禁问一句:“你笑什么?”

      她嘴角还带几分笑意,轻声说道:“只是想起了当年十五岁生辰,你也曾来做客。本是喜庆热闹之事,你却冷着张脸,见到了我才眼里露几星赏悦,旋即又黯了下去。我娘还玩笑了一句,道是你故作高玄,其实也不过尔尔。”只是这小半会儿功夫,她便把对袁子翌为数不多的印象倒腾了一遍,这是唯一可以攀得上交情的了。

      他似是有些不悦,轻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去,烛火将他的背影熏得昏黄。碰了冷场,她堪堪敛住了笑意,正了正色,微微垂首,似是随意说道:“我曾听闻你父亲执掌了暗月教,却不想你竟在羌羯军中当了这么个高官。”稍一顿,又道:“既是早知我非秋荻,何不揭穿?”

      他方缓缓回过身,只露了半边侧脸,镀上了一层浅金,将锋利的轮廓打散了。她一晃神,仿佛看见了身托金光的仙人,再不是那个冷得让人胆寒的袁子翌。他却是蓦然轻嗤一声,打破了她的随想,又言道:“以你现在的身份,有资格问我吗?”

      “我以为你包庇我,总是有些目的的。说出来,若不与我的利益冲突,帮你一把也无妨。”她放缓了语调,不敢再戏言。

      他便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说道:“那些信你的人,哪个有好结果了?武帝九五之尊,不过惨淡终场。墓眠一教之长,如今又安在?”

      她忙辩解道:“你若肯保我回夏凉,我必不……”

      话尚未说完,他便生生打断了:“不必了,你恪守本分我已是万幸。我不管你今夜是何以通风报信的,但今后,若再犯,我不会再包庇你。”言罢,他系上面具,阔步向门外,黑氅迎风高扬,转瞬便融入了黑夜中。

      她望着那傲然离去的背影,不禁叹息,不知自己又卷入了什么利益纷争里,但愿不会出岔子。她转身吹熄了灯,凄惶月色入户,照人无眠。

      翌日,朔风乍起,吹得沙飞石走,一开门便扑了人满面尘灰。扬袖拂尘,沉霖又见袁雨立在了门外,面色冷于夜,开口便是字字寒意:“若是没什么事,便随我去那边罢。房间已收拾停当,你住屋里,我住相接的小间里,有事唤一声即可。”

      她自是没什么好说的,便随袁雨去了。一路上两人沉默得很,她不必掩饰自己不是秋荻,而袁雨也不必假装同她亲近,一旦坦诚布公,她便发觉袁雨其实同袁子翌一般,冷入傲骨,颇有几分肖像君溟墨。

      想起君溟墨,她不禁心底一紧,长呼了一口气,却只默念了一句,可还安好?

      一字大雁斜掠而来,割断南天北漠。雁去还自归来,只是两人已断音书往来,薄情难续,归去,莫如不归。

      只是一怔间,她便随袁雨来到了新的居所。一路静默,不闻军士休整抑或言谈,她心弦一动:莫不是昨夜才战罢,今日又起干戈?旋即便又放下了,乘胜追击,自然之理也,林宸封岂会放过大好时机?许是大捷且至了,她又宽心了不少,袁子翌同暗月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她可不想再多纠缠了。

      “你是不是觉得主子会一定输?”袁雨突然开口,她倒是稍稍吃了一惊。

      她不答,反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问这话了无意义。”

      袁雨却笑了,三分傲气,三分冷淡,三分不屑,还有一分看不分明:“先前确实是大意了,没料到你还有这般本事。昨夜我军折损兵士一万三千人,一千艘小型战船尽毁,三百艨艟损半,楼船亦失十余艘。不过纵然我军损失颇为惨重,今日一战,必不输你夏凉。”

      她更觉好笑,说道:“你同我说这些作甚?既是各为其主,多说无益。”

      袁雨却沉下了脸,说道:“你不懂,我只是不想你看低主子。”

      “你见不得人看低他?”她问道,倒觉得袁雨有几分可爱了。

      袁雨抿唇不语,转身出去了,临跨出门前,她听见袁雨似乎低念了一句什么,未放在心上。只许久后回想起来,才发觉袁雨念的是“相思了无益,半生付清狂”,她倒是真的不懂了。

      她百无聊赖,用过了早饭后便躺在床上干望着天花板。不知怎地,她想起了袁子翌。细数对他为数不多的记忆,蓦然想起江千雪曾说过,有传闻道,暗月教西使袁襄即袁子翌之父,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同羌羯宫中某位宫人的掉包了。若此事当真,袁子翌岂不是羌羯皇室之后?

      一想至此,她马上睁开了眼,虽无十分把握,然若将此以袁子翌交涉,可有几分胜算?

      怀揣着些微兴奋思绪,她待到了日落时分。

      袁雨刚出去不久,似是探听今日战况,回来时那双倨傲的眼比她更兴奋,撇了撇嘴角说道:“早说让你莫看低我家主子,还未一日呢,便验证了这话。”

      她的心倏地一紧,问道:“怎么?”

      袁雨更是得意,话里又添了几分傲气:“你可知我家主子从小读的是什么书?”

      “似乎颇有些兵书。”她淡淡说道,对袁雨的口气有些不悦。

      袁雨本无问意,被她这一塞,高浮的调子霎时落了几阶,只是事无巨细地叙了战况:“明月河在安江城段水缓,你们夏凉便想借西北风倾轧而下。主子知道夏宸帝那点心思,便让主力分别向两边支流汇聚,只留一部虚晃。夏宸帝怕是求胜心切了罢,也不当回事,便命前锋冲而下,以为可直取安江城了。”

      说到这儿,袁雨脸上又浮现了几分自豪神色,洋洋得意道:“谁知此时我军两部主力从他后方杀出,西北风翻为我军所用,将他那前锋是杀得片甲不留。我军士气大振,一雪昨夜耻辱。”

      袁雨说的那些她一句也听不懂,更无心听下去,只是清晰地感到夏凉损失不小,沉声问道:“你可知夏凉此战折损多少?”

      说到夏凉损失,袁雨却是有些气短了,支支吾吾道:“夏凉人虽不如我们羌羯骁勇,制甲兵之器倒还有那么点本事。他们铠甲精良,较往常更难杀,所以……”袁雨没了下文,她大致也猜到了情况。

      心有不甘,袁雨又嘟囔了一句:“若不是你通风报信,凭着主子的才干,昨夜岂会痛失一万精兵?夏凉到底也只能凭借这点战外本事了。”

      便是她再淡定,也抵不得别人这般说林宸封,她当即冷笑了一声,说道:“我会来这儿本便是夏凉战略的一部分,有道是兵不厌诈,你若看不下,大可向你们大汗通报去。”旋即又轻嗤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去,怕是袁子翌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罢?”

      袁雨也来气了,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最惹不得,那点冷傲不过是沾了袁子翌的脾性,有人说她家主子半句不好,她便同那人争下去:“你倒是看看我敢不敢!”一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刚开了门,便撞上了西格。这回莫不说是沉霖,便是袁雨也骇得不能动弹了。

      “大……大汗!”袁雨连忙跪下,西格的脸色不喜不怒,径自绕开了袁雨向沉霖走去。

      她已站起了身,想要解释两句,却害怕得无力辩解。她刚张开嘴,尚未吐出一字,西格便掐上了她的颈,她感到西格已尽量压低怒意,不让自己一冲动便掐死了她。

      “今天打了胜仗,我本是想来看你的。”西格的脸渐浮起了一层黑云,沉默了少顷,他又吐了一字:“说。”他不再多说一句,酒红色的瞳更是深得骇人。

      她不知从何说起,若是西格已然听去她和袁雨的对话,任何辩解都只是在增加他的愤怒。

      然而便是她不发一语,西格也已怒不可遏,生生从紧咬的齿牙间挤出几字:“你不是秋荻!”

      她无法否认,他便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她一气喘不上来,直干咽了两声,难受得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大汗手下留人!”匆匆闯入一抹黑影,毫无意外,自是袁子翌。

      西格见着他,也不松手,淡然道:“袁将军来得正好,我也想听听你的说法,什么叫留着她还有用?”

      袁子翌那双素来冷傲的黑瞳平白冒出了许多担忧,只是她此刻难受得要昏厥,根本看不见他。

      袁子翌虽是着急,却也从容,行了必要之礼后诚恳道:“臣下自会有说法,只是请大汗莫一时冲动了结了她。她既在此,说明秋荻小姐还在夏凉手上,杀了她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他这一说,西格才算是冷静下来,倏地一松手,她便摊在了床边,大口大口地呼吸可贵的空气。

      “秋荻怎样了?”西格问道,俯视着狼狈的她,眼里只有起起伏伏的怒意。

      稍顺了顺气,她只能实话实说:“我们没把她怎样,她过得可不比我在这儿过的差。但她只待了三日便不见了,我推测她是夏凉云暮城云家失散多年的小姐云烟,是云家人救她出去的,至于为何不留片语,我便不知了。”

      “你有几成把握她安好?”西格问道。

      她回道:“九成。我来前便让夏凉的齐浦青将军去找人了,只是天地偌大,恐还需费些时日。”剩下那一成,便是她猜不透云家为何在这紧要关头上,不留只言片语便将人劫走了,是云愔借机给林宸封添乱吗?她不敢往下想,如此既是玷辱了云愔的人格,又将她置于更尴尬的境地,毕竟两人若有怨怼,那也是因她而起。

      秋荻既无恙,西格便宽心了许多,面色尚未缓和多少,瞳仁里又起了星火,捉着她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问道:“那么昨日一役我军战败,是你通风报信之故了?”

      “不是!”反正除了她也没人知道,她便尽管否认了。

      “如若不是,夏凉怎会如得军情般先于我军进攻?”西格自是不信。

      “那是……”她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那只能是袁子翌这个战策提议者的错,可他会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而保全她吗?

      “是什么?”西格更加大了力道,掐得她眼里直冒星花,连眼泪也被逼出了几滴,脑袋里因缺氧而昏了一片,她张了张嘴,只下意识唤了一声:“西格。”连她自己也不知,这一声究竟有多温柔。

      那一霎,西格有些动摇了,手上力道减了几分,毕竟是太像了。像得即便她默认了自己不是秋荻,他也怀疑这是否不过玩笑一场。只是一霎,他又恢复了理智,再怎么像也不能成为饶恕她这个细作的理由。

      袁子翌站了片刻,却觉已过许久,终于他再行一礼,说道:“大汗,昨夜之战确为臣下大意,险些毁了我羌羯根基,臣下愿受军法处置。只是此人留着确还有用处,望大汗三思。”

      便是头昏脑胀,她也吃了一惊,所谓军法处置,条条皆是死刑,便是西格觉得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袁子翌泄露了军情,其罚亦不会轻。

      西格则冷冷看着袁子翌,也不放开她,酒瞳若火,似要将这一切都焚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步一杀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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