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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隐村来异客 ...

  •   不知几何,沉霖才感到眼前渐出一片蒙蒙亮,继而光明转盛。头痛如裂,她依稀记起自己跳进了那深井里。看来那是口枯井,可这么深的枯井她怎地还没摔死?

      待她看清了眼前景象,才觉自己正躺在家中,娘伏于她床边睡着了。

      她乍一惊,想起方才于隐村后的树林里闲逛之事。树林浩大,不知其几万顷,是故她拴绳以入,免迷失道中。林中天气清凉,草木丰茂,她才赏罢芳秀清荣,便不觉中走到了一棵梧桐树边。此树高耸林间,参天而伫,旁围一圈寻常高矮杂树,相形而视,梧桐更若鹤之立于鸡群。矫首望去,其冠若灵芝蔽苍穹,莫知其高远也。

      乍见其树,她便生兴趣。依此树丈量来看,其年少说七八百岁,多则上千。然这树林如同隐村这个小荒村一般,不过几十年历史耳。

      她抚了抚胸口,个中似有顽物欲如浆迸出:是呵,此树形貌不凡,况以其年岁而言,与旁树格格不入,又恰在她穿越之地旁,或借由此树再穿越回去亦非不能。

      才生此念,她又起犹疑。穿越九载,自己已同养父母朝夕共处了九载,多少有些感情,又念及前世父母之寡情薄意,二十五年鲜有关爱。难得重生别地,遇上一对虽略无趣,然情意淳朴的夫妇,谁又能断此不是老天爷赐予的恩泽呢?

      正心焦间,她留意到梧桐树旁还有一井。向下俯视之,深不可测,似枯还丰。头上忽有一片叶悠然飘下,落入这深井中,再没了踪迹。

      她对着这口井看得出神,却未注意到一双绿光幽深的瞳子正虎视眈眈。

      待她回过神来,才惊觉一只绿眼豺狼正向她逼近,她强自镇定,向后退了两步,眼眸四转,欲寻可御之物。

      那绿眼狼却是不待她反应,呜然长鸣一声罢,径直向她奔来。情急之下,她只得往井里一跳。

      那一瞬,她蓦然有些心安。既不知如何作选,便且当那豺狼替自己了了抉择。如此一想,微笑不觉于她唇畔浮现。前世那些不见硝烟的人际乱斗,贪欲纵横的私心争逐历历在目。私生女的身世,始乱终弃的父亲,爱财不爱女的母亲,一切不堪与错乱造就了她奇特的性格——耽于斗而脱于利,只为斗而斗,所好无他。别过这清风淡水也好,或许腥风血雨才是她命定的归宿。

      下一瞬,目之所及跌入黑暗,天地归于死寂,她什么也不知,意识陷入了混沌。

      那么眼下,自己既未回到现代,也非伤于井底,竟是莫名回到了家中,又是何故?豺狼安在?梧桐安在?枯井安在?登时间万千疑问于她脑中炸开,混混沌沌理不开。

      未几,娘似是听到了些动静,揉着稀松睡眼看她,蓦地瞪大了眼,站起身来,轻喝道:“怎地又私跑出去玩了?一点女儿家样子也没有!”

      她那容止粗陋的老爹此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刚跨进门,便板起脸来对她说教:“为父可曾多次告诫你莫要私自外出?姑娘家独自出门多危险!若非为父寻绳找到了你,恐怕早被那恶狼吞了!”

      “分明是个没读过书的乡下人,还‘为父为父’地自称……”她不是小孩,听多了数落也生嫌怨气,嘟囔着还了句嘴。

      老爹顿时气得言语不接,指着她袖抖如零叶,却是指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倒先憋红了脸。恰也是被她说中了,她这老爹除却识些字外,诗书不解,经典难通,故连句文绉的教训话也说不出来。

      末了,她扯着他的衣袖笑道:“好啦,是女儿错了还不行吗?”颇有些怕再这么下去,老爹都要气哭了的意味。

      “这还差不多。”得了台阶下,老爹才稍解了气。旋即,他又拧起眉来说道:“知道错了,以后可不许再望那树林里跑,女儿家的,没事多学女红,少出闺门!”

      村居本已烦闷,如今还不许出屋,她不由得又起埋怨:“荒村邻里谁不认识谁啊?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你们都嫌弃我了,拐了也没人要。”

      生怕两人再吵起来,娘忙出来打圆场:“霖儿没事就好,谁也休多说一句了。”

      老爹还有些不甘,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说道:“她那性子鲁莽,真须得我说她几句。那井隔了块暗板,跳下去就跟钻了死胡同一样。若是没看清那板罢,就这么跳下去,还不当摔死了?往哪跑也须看清地儿啊!”

      她也不服,争辩道:“我是想着眼前已无逃路,井下或有生机,情急之下才跳下去的,况乎那井深晦莫测,何来什么暗板?”

      老爹瞪大了眼,直摇头道:“真是撞昏脑袋了,那暗板离井口也不过一丈左右,一看便知。昨日事权当教训,今后休得胡来。”

      她还欲辩驳两句,又觉说来也无意,便悻悻然收了口。此事这才算罢,只是她始终疑虑那棵梧桐树和那口怪井,是耶?梦耶?莫辨真伪,她只觉仿佛“家”只在咫尺间了。

      此后,她终日寻思着怎么再找到那棵树,而爹娘也愈来愈精明。老爹出外躬耕,娘便坐守她身旁。待到老爹梗上归来,娘入庖做饭,又换做老爹看着她。在家闷得出奇,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处诉苦衷,只好埋首女红里,技艺长如飞。

      一旦爹娘因她手艺小成而放松警惕,她便借机溜开。然爹娘似是铁了心要锁住她,饶是她几番偷跑一次比一次谨慎,也是无一得成。

      按说她本非十分在意那树,只是爹娘欲不让她出去,她欲是变着法子出去,颇以此为乐了。是以失败数回,她也未放弃寻树大计。

      又是一日风轻云淡,春和景明,天时地利具备,只欠人和。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娘的脸色,也无怒意也无喜,她便忽地跳下椅子,跑到窗边。乍推户枢,和风扑面,她笑吟吟道:“娘,您瞧这春光多好,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莫要打歪主意了,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能不知晓么?乖乖地给我呆在屋里。”娘眼不离线,手不停针道。

      这招用得多了,想必也不生效力了。故她并不气馁,安然闲坐了一会儿,又打起了小算盘。

      “娘,方才爹叫你,道是李婶找你。”她心不跳脸不红地撒着谎。

      “是吗?那我去看看,你可千万莫乱跑!”才听得李婶名讳,娘慌忙起身出去了。

      这招果然屡试不爽,那李婶乃是隐村唯一一个进过城的女人。隐村这等荒凉偏僻之地,穷山僻壤少什物。况离最近的乡镇也要几天的脚程,鲜少有人出村,便也终年不见新奇物。这李婶的丈夫李长新在乡镇上的酒铺里当算账先生,李婶一年总有几天会去看望李叔,村里的女人们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总要李婶带点新奇的玩意儿或首饰回来,她娘便是其中一个。

      眼看着娘走远了,她立马溜出门外,脚下如有好风助力,一溜烟便窜出了村子。

      自打上回受伤,她头一回跑得这么远,一兴奋未留神眼前。便撞着了人。自知理亏,连忙点头哈腰地道歉。少惹别家是非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

      却忽听得头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抬头一看,蓦地对上了一双清澈似水的眼眸,却又是深不见底。来人也直勾勾地看着她,毫不避讳。

      初看时,她觉察那少年与她仿佛年纪,身量高出她许多,肤色略黑,想是一路上跋山涉水操劳的。再细斟酌,始觉这少年虽衣饰朴朴,年纪亦尚轻,却已流露出一段天然的风流气度了。

      她失神了片刻,他已扶起摔在地上的她,微笑着摇头示意没事。

      看着他但笑不语,那一刹,她微微有些怔住了,意识到他是一个哑巴。

      此时,一个约摸二十岁的壮汉追上前来,看着她和少年,问道:“弟,这是……?”

      那少年唇语了几句,壮汉便不再过问了。少年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起来,字字遒劲有力,如蛟龙腾云一般,完全看不出出自如此少年之手:在下姓林,名濂睿,你呢?

      她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年纪轻轻的却哑了,也未多防备,微笑着回他:“我姓沉,单名一个霖字,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至此,她便与林濂睿“攀谈”起来。原来他和哥哥来自京师,因家道中落,父亲气急攻心,不幸去世了。母亲也伤心过度,随父亲去了。家里本便一片萧条,少了领头羊更是乱作一团。他与哥哥看厌了那大院子里的勾心斗角,便带上干粮和盘缠欲寻一处安宁僻静的山林隐居,正巧来到了隐村。

      得知他的身世后,她想起自己前世的遭遇,自觉同是可怜人,便更是多了几分怜悯。虽他未言及,然她自认他这哑病必是在那大院子里落下的,不是那些个蛇蝎心肠嫉妒他母亲的偏房,便是他父亲商场上的敌人。为身世所牵连,也难怪他会放弃大好前程,来荒山野岭中度日了。

      九年来也不曾遇见个生人,才见林濂睿,她便将梧桐树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请缨为他们带路,同村长谈谈。

      见她带了生人来,村长显然不悦,挑明了告诉她不愿轻易地让外乡人入住。隐村已多年无外人入住,今日贸然将这两人留下,又不知什么来路,恐怕会无端生事。

      闲来无事,她也起了兴致,便对村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林濂睿的身世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翻,末了不待村长反应,她先兀自长叹一声道:“看这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一个家道中落、小小年纪就失声的少年!可悲哉!可悲矣!”

      林大哥显然惊讶于她那胡编乱造的能力,频频侧目审视她。林濂睿却似是司空见惯,之微笑着看她和村长辩驳,偶尔瞥见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得意,他眼中的兴致愈加浓郁。

      毕竟生于荒山野岭,村长也不是什么才思雄辩之人,争执不过,已失脸面,又觉不屑与顽童辩论,早想将几人赶出家门。奈何她死赖着不走,还嚷嚷着:“村长欺人和善。”村长没了法子,只好勉强同意将村中一间荒废多时的草屋借给两兄弟住。她略带歉意地看着他们,一副未帮上什么忙的样子,心里却觉今日玩得颇为痛快。

      林大哥也不计较她一介女童,直抱拳答谢,林濂睿依旧微笑着看她。

      她询问了林大哥两人今后的打算,林大哥只搔了搔头,叹气道:“过得一日且算一日吧,京师容不下我们,这小小荒村总该有我兄弟俩的容身之处吧!”

      她便安慰道:“林大哥莫小看这隐村,地虽小,却乐无穷,意无尽也,两位定能乐在其中。”话虽是这么说,然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地方甚是无聊,成人不屑同她一个小女孩玩乐,她又不屑同孩童戏耍。初见这林濂睿,只觉他气度风雅,又是家道中落,想必少年老成,有几分趣味,终归好过那些不谙世事的小毛孩,她这才竭力将他留下。

      没想到她不过随便一说,林濂睿玩味片刻,竟笑着点了头,似乎同意了她这说法,令她颇有些莫名。

      别过两人后,她便回家了。

      尚未及家门,已见她那呆板老爹在门口瞎转悠了,一看到她便厉声呵斥道:“你又上哪去了?”

      她这次是情真意切地委屈了,气一上来,眼泪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一抬罗袖轻拂泪珠道:“我见有两个异乡人遇着点麻烦,便帮他们与村长沟通一下,没想到竟是换来父亲的斥责,想是女儿家没地位……”

      老爹果然抵不住她这梨花带雨,又摆手作罢了。早知她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这小姑奶奶哭。因此装哭成了她的绝招,而多年不真切地流过泪后,眼泪似乎变得廉价了许多。

      她进了门,又见娘在屋里坐着,手上绞着手帕,眼泪几欲夺眶而出,这眼泪是确不同于她的。娘瞧见她回来了,急忙迎了上来,半恼半忧地斥责了她几句后,复破涕为笑,拉着她去吃晚饭了。

      才是日中天,她却顿觉心似沉入黄昏般枯涩,有什么正悄然化开。这些年来,何曾有人当真忧心过她,更甚至于落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她对真情彻底绝望后,有人能这般待她,她又岂能不感动?

      娘夹了一块小葱豆腐到她的碗中,笑眯眯地说道:“这是你最爱吃的小葱豆腐,怎不多吃点?”

      她嚼着这豆腐,心里有些什么在潜滋暗长,悄悄地变了味。其实她并不很爱吃,只是娘问起她爱吃什么,她随意说了一个罢了。能有人如是惦记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既是无法再回到现代,见到生身父母,那她便不回去了。况乎她的生父有一堆女人,而她母亲只是其中一个,她不但是一个私生女,且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名,那样的家有何值得她留恋的?眼前难得有真情,纵是回不去,又如何?她定了心:那梧桐树,不看也罢。

      用罢晚饭,娘唤她来身侧,点了一盏红油灯,烛光似水,淌在娘的脸上,娘的眉目也更显温柔了。

      娘拉过她的手,柔声道:“霖儿呀,女儿家还是莫同生人近的好,隐村如此偏僻,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来的,还是走远些好。”

      她却不以为然,自己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人家能图自己什么?顶多是想把她拐了,可是能这么容易吗?她撇撇嘴说道:“娘,别把人心想得这么坏,兴许他们确是流落他乡的可怜人呢?”

      娘却摇了摇头,喃喃道:“你还小,不知人情世故,还看不懂这人心,以后便会知晓了。”

      她险些笑了出来,前世千疮百孔的童年带给她的唯有世态炎凉,这人心她岂止是看透,已然是不屑一顾了。只是她觉着这荒山野岭的小村落,能有多少勾心斗角呢?她只道村野日子平淡,殊不知这一派祥和之下,多少暗流潜动,藏龙卧虎,正待时机成熟,便横空而出。

      她看向窗外,是夜繁星斑斑,幽夜沉沉,村里显得分外平静。只是她不知,穿越本是偶然,却有些是非已命定,正如娘所说那般,以后便会知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隐村来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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