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番外Ⅰ-爱上爱 ...

  •   “爱对爱的宾客是一位慷慨的主人;而对不速之客,爱之厦却是一场幻影,爱也是一个嘲讽。”
      ——《约翰在拔摩》

      “戈德里克·格兰芬多出生于英格兰西南部的阿拉莱特山谷,他的祖父佩利雅克原是一名勋爵,效忠于韦塞克斯王国国王埃格伯特。格兰芬多家族的血脉中流淌着强大的魔力,魔法知识与技能世代相传,但并非每个人都选择成为巫师。佩利雅克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魔力天赋。埃格伯特王粉碎威尔士人和丹麦人的联合进攻后,次年即败于丹麦人之手,格兰芬多勋爵施展魔法,在战场上救下险些被俘的国王,战后他虽因勇敢和忠诚而免于被处刑,格兰芬多家族却从此被放逐。
      “戈德里克的父亲恩斯特年轻时即获得骑士封号,他深感世道之艰,情知魔法若暴露于世人眼前,稍有不慎便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于是他放弃自幼订下的婚约,娶图尔兰家族的阿德里西亚为妻。
      “图尔兰家族是一个隐匿极深的巫师家族,他们的真实身份就连一些近亲好友也懵懂不知。阿德里西亚这一支是霍恩索伦家族的远亲,霍恩索伦家族是士瓦本公国的小贵族之一。恩斯特与阿德里西亚·图尔兰十分恩爱,可惜他们婚后没几年,恩斯特就死于一场巫师界内部的动乱。他死时只有三十七岁,在巫师中属于短寿。
      “戈德里克孩提的时候就随母亲住在士瓦本的‘泉城’海尔布隆,少年时,他常常来到士瓦本公爵所在的康斯坦茨,拜访霍恩索伦家族的一位朋友。有一次,他的朋友应公爵之邀出席一场晚宴,戈德里克跟随他一同参加。月亮升起时,他想出去散散步,呼吸康斯坦茨六月的新鲜空气,就走出灯火辉煌的宴会厅,来到公爵府绿意盎然的花园里。他漫步于林下,引吭高歌,唱起久远以前的故事与传说,突然,他听见夜风中也传来微弱断续的歌声。他心生好奇,沿着开满星星一样的白花的树篱往花园深处走去,可是才走到一半,就有两个全身披甲、刀剑出鞘的士兵拦住了他。
      “‘阁下,’他们紧张地问道。‘您这样行色匆匆,究竟要上哪儿去?’
      “‘我是索伦勋爵的朋友,布尔夏德公爵的客人,’戈德里克说。‘谁给你们的权力,竟敢阻拦一位尊贵的客人在晚间的花园里散步?’
      “两名士兵脱下帽子,刀尖指地,朝他躬身行礼。少年的戈德里克咄咄逼人,他的一双眼睛太明亮了,他们感到很惶恐,却又不敢让开。过了一会儿,一名士兵鼓起勇气说:‘请原谅我,阁下,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公爵很早前就发布过命令,任何人未经吩咐不得擅入后园。’
      “‘难道后园的地窖里锁着一位公主吗?’戈德里克开玩笑道,可那两个士兵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愈加好奇,想要弄个明白的欲望在心中滋长壮大。戈德里克装作恼火的样子转身离开,马上又潜回到树篱下,挥动魔杖召来了一群飞鸟。鸟儿们尖声鸣叫,将公爵花园里整洁的玫瑰丛和杜鹃花丛啄得七零八落。趁着守卫的注意力被吸引之时,年轻的戈德里克翻越树篱,在幻身咒的掩护下悄悄潜入了后园。
      “这里荒草萋萋,花木与树篱显得非常凌乱,也不像外面那样种植着精致的玫瑰、鸢尾花和龙嘴花。然而这里是个天堂,雏菊,野百合,向日葵,银边的藤蔓,以及许多别的草木在这儿欣欣向荣,绿叶低低地吟唱,动听之处不亚于整片森林苍翠的合奏。地面覆盖着厚厚一层落叶,仿佛从没有人进来打扫过。戈德里克听见歌声自花园一角传来,他走过去,惊讶地发现梾树下有一栋小屋,厚重的铁门紧紧关着,一把大锁挂在上面。他又走近了几步,歌声停了。‘谁在那里?’一个女声说道,她的声音美得不可思议。
      “戈德里克既吃惊又窘迫,觉得莫名心虚。他只好回答道:‘我是一位客人,在花园里迷了路。您又是谁?一位年轻高贵的女士待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或许年轻,但一点儿也不高贵,’她忧伤地说,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如果你问的是我在做什么,我在看星星。群星的美无法以言语形容,我也只有这个可看。’
      “戈德里克更加不解了,尽管他听了此言后心生同情。他没看见屋子有窗户,铁门上也没有任何缝隙。那位女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悄声说:‘到左边来,陌生人。让我看清你的脸,好得知你不是一位潜进公爵家图谋不轨的人。’
      “戈德里克绕到小屋的左侧,看到墙上有一个方形的洞,大约和他的腰一般高。几道铁栅栏将洞口封得严严实实,一双洁白的手握着铁栏。他跪下身来,看进她的眼眸里,感到有些羞怯。‘我是戈德里克·格兰芬多,索伦勋爵的朋友。请恕我冒昧,你为了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受苦?’她说。‘不,不,我没有偷窃或行骗,也不是被人锁在这里。我是尤菲米亚·霍恩士瓦本[1],布尔夏德公爵之女。我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阁下,只能说如此这般是我心甘情愿的。在这儿我觉得安心,但求深嵌在血肉里、骨子里的罪孽能洗去那么一点,直至一身纯白之际,我能够重新获得主的怜悯。上帝眷顾的人啊,你理解不了一个罪人的心情,我感激你愿意对我说话,不过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戈德里克迷惑地问道。‘你有什么罪孽?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人,女士。’
      “她深吸了一口气,嘴唇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借着月光,戈德里克看见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灰袍,赤着双脚,深色的秀发零乱地垂在乳白的双肩上。她深深凝视着戈德里克,声音中满是痛苦:‘我的罪行无以描摹,而且羞于告人。如果我的父亲不是公爵,如果他不爱我,我已经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了。耶稣基督,我的父母没有一人是那种怪物,为何不洁的血液会流淌在我的身上?难道我被撒旦诅咒了?小时候,我只要一生气或是害怕,我四周的东西都会漂浮起来,蜡烛自动点亮,书本自动翻开,停在我看过的那一页。我母亲得知后惊吓过度,不到两年就病逝了。我父亲不知该拿我怎么办,他想将我送走,送到乡下的葡萄园里静静度过一生,但我求他将我锁起来,这样如果我哪天变成真正的魔鬼,就不会伤到别人了。唉!可怜的父亲!他不得不容忍一个早该被烧死的孽种在他眼皮子底下继续存活,因为他不忍心杀了我。’
      “‘我很遗憾,’戈德里克低声说,可是实际上他差点喊出声来。梅林的胡子啊,一个女巫居然不清楚自己是个女巫!他那时还十分年少,听了她的诉说后异常激动,因为面前这典雅美丽的少女竟是他的同胞,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思,忽视了她的绝望和眼泪。一时冲动之下,他开口道:‘您怎么知道那是诅咒,我的女士?说不定那还是一种恩赐呢,只不过您的亲人无从领会罢了。’
      “她的样子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脸色惨白,垂下头去。之后戈德里克无论怎么跟她说话,这位少女都不再出声了。她站起来,戈德里克只看得见她的袍角,她的姿态高傲冷漠,倔强无比。星光洒在她雪白的裸足上,这一刻他深深爱上了布尔夏德公爵之女尤菲米亚·霍恩士瓦本。

      “返回海尔布隆的途中,戈德里克沉默寡言,郁郁不乐,他回到家里,向母亲打听麻瓜出身的巫师的情况。阿德里西亚察觉了儿子的不妥,在她的逼问之下,戈德里克把偶遇尤菲米亚一事说了出来。阿德里西亚听后十分忧愁,对他说:‘孩子,你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非魔法人士的家庭里不是没出过巫师或女巫,但一来这种例子极少,二来那些孩子大多被淹死或抛弃了。你若向布尔夏德公爵求亲,公爵为了掩盖这个污点,倒有可能将他的女儿下嫁,但据你所说的,那位女孩要如何面对我们是巫师的这一事实?将来她的孩子也会是巫师,你无法瞒她一辈子。信仰不同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我的一生将再无欢欣,我会永远孤身一人。’戈德里克宣称,阿德里西亚哀伤地看着他,知道一切已不可阻止。
      “后来的日子里,戈德里克告别母亲,只身来到康斯坦茨,加入士瓦本公爵麾下,成为一名骑士扈从。布尔夏德不怎么看得起他,却十分赞赏他出色的剑技。戈德里克跟随布尔夏德四处征战,鏖战累根斯堡的军队,萨尔茨的铁骑,越过蒂萨河的匈牙利人,来自东方的马扎尔人,北欧的诺曼人,唯独有一类战斗他从不参加,那就是教会对于巫师的围剿。他想方设法给自己的同胞们透露消息,揭穿一次次阴谋,暗中救下了不计其数的巫师和女巫,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跋山涉水,历尽艰辛,为心中的信念奋不顾身,在战场上他英勇无比,锐不可当,平日里则是谦逊文雅,彬彬有礼。凡是聪明正直的人都喜欢他,尊敬他,乐于和他交流。他心胸开阔,眼界长远,为人刚正不阿,性情坚毅快乐。他与普通人中的勇者和忠诚者建立友谊,往来于他们之间,但也常常回到巫师的聚居地,以各种名字和各种身份出现,拜访旧识,结交新的朋友。年迈的智者佩提雅十分欣赏他,教给他许多古老的魔法和制药方法,尽管有些巫师觉得为麻瓜而战是一种耻辱。就在这一时期,他以埃里克之名结识了毕生的挚友萨拉查·斯莱特林,并在与他的交往中获益匪浅。
      “终于,在戈德里克二十岁那一年,他受封为士瓦本公国的一名骑士。侍从们为他换上深红的衣装,胸前绣着格兰芬多家族的红底金狮纹章,披上纯白的斗篷,他握着剑面向西方宣誓。那天傍晚,他再度造访尤菲米亚·霍恩士瓦本,一年前她从花园的小屋搬了出来,居住在城堡的禁室里,一人独居。戈德里克一身金红,腰佩银剑,于烈焰般辉煌瑰丽的晚霞光霭下向她走去,恳切地为曾经的失礼而致歉,请求她原谅。她看到他眼中的爱意,不禁脸红了。这一刻她沉眠的希望缓缓苏醒,她的心做出了选择,却仍然忧伤不已。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两人携手徜徉在博登湖畔美丽的原野上,娓娓细谈,互诉衷情,相约结为终生伴侣,度过了一段梦境般美好的时光。公爵默许了他们的恋情,只祈祷戈德里克不要发现女儿的秘密,却不知骑士早已洞悉一切。唯一令他忧心的是,即使在最快乐的时刻,尤菲米亚也用黑纱遮面,神情忧郁,难见笑靥。戈德里克不敢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素有勇气,却在这件事上徘徊不前。由于害怕她会在某个黄昏或清晨悄然离去,他内心恐惧不安,一天比一天焦虑痛苦。尤菲米亚发觉了这一点,责问他道:‘你后悔你的抉择了吗,英格兰人?告诉我,你的誓言从未动摇,我心的哀愁不会滋长你的骄傲,令你自诩为高高在上,向一个命运多舛者低下高傲的头颅。’
      “‘我永不后悔,吾爱。在我看来,你才是居高临下俯瞰的那一个,带着微笑,或是带着怜悯。我无数次对你说过,你的心比世间任何人都要纯净美好,没有一丝污秽会玷染它。你的悲伤既不会让我窃喜,也不会拉远我们的距离,而只会使我心碎。’
      “‘这让我感觉好过了一点,’她直言道。‘我从不敢轻信承诺,就如我从前不信于我而言,这世上还有希望,可是我相信你。这一种尘世的幸福让我有力量抛却孤独。为了你,我愿顺应死后的命运,不再依恋天堂之光。’
      “戈德里克望着她,感到滚烫的泪水烧灼着双眼。他捧起她的手,握在胸前,轻声低语道:‘如果你是一位王后,我就要吻你的手[2]。世上没有言语能表达我对你的爱。你可以相信我,天堂就是为像你这样的人而设的,你值得永恒的救赎。总有一天,你会披着雪白的圣衣坐在上帝脚边,让他擦去你的眼泪。而我若有能耐,必将摒弃旧路改走新路,直至寻到你为止。我愿意在十字架下向你宣誓,我的公主。’
      “她露出笑容,美如暮色之余晖。戈德里克看见她颈间以银链悬着一枚十字架,十字架上镶着一颗白宝石,把戴项链的人映衬得光彩照人,雍容雅致。他明白那是她父亲送给她的订婚礼物,心中盈满喜悦。金黄的树叶飘落时,萨克森南部边境发生叛乱,布尔夏德决定派出一支援军,戈德里克也随军一道出征。那是他最后一次披上红底金狮战袍、以凡人骑士的身份出战。临行前,他依照古老的习俗向尤菲米亚索要一缕她的头发,想放入剑柄中,但她婉拒了他,坚称自己的头发无法给他带来祝福。
      “虽然没有任何祝福或庇佑,战争的过程却异常顺利。他们挥军深入,在广袤的平原上将对方的人马分割成数股,重重包围,大获全胜,缴获了许多马匹和战利品。队伍返程的第三天夜里,戈德里克的朋友、年轻的萨拉查·斯莱特林听说这一消息,匆匆赶来见他。戈德里克见到好友惊喜万分,萨拉查却忧心忡忡。
      “萨拉查反对他回到士瓦本,认为巫师不可将性命与忠诚交托到另一类人手里,他竭力规劝戈德里克。但戈德里克心底燃烧着炽烈的火焰,为了那囚笼中的无邪少女,他不惜奉上现有的一切。于是萨拉查对他说:‘唉,埃里克,我的朋友!情感蒙蔽了你的双眼,我无权置喙你的决定,但我还是要说,你理想的国度构建在脆薄的冰面上,随时都会碎裂塌陷。如果一意孤行,爱情将把你出卖给苦难和悲悼。我请求你,在毁灭一切的灾厄降临之前,请务必召唤我来到你的身边。’
      “‘我何尝不知希望渺茫、未来难测?’戈德里克回答说。‘可我那样爱她,那样爱她。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所有的一切都交托与她。让世人皆知!我以前从未那样爱过任何人,今后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直到她死去、直到永远,我的忠诚只属于她。她本是星辰之子,却将爱献给了早晨,我预感到那并不遥远的日落时分,两颗心将一去不返。’

      “萨拉查无法说动戈德里克,他本想返回住地,心中却有一股不祥之感闪现。他冒着危险的预警留在了朋友身边。一路上他简装轻骑,身披黑斗篷,裹着灰披风,领口上常缀一颗绿钻,神态冷漠,寡言少语,不以本来面目示人。士兵们都害怕他,私下里称他为莫罗斯[3]之子,意为‘灾星’。还有一些人对他感到很好奇,然而如非必要,萨拉查只和戈德里克交谈。
      “他们一路跋涉,当康斯坦茨高大的石墙映入眼帘时,所有人惊愕地发现,城堡被一群骁勇精悍的骑士包围了。骑士们刀出鞘,箭上弦,长矛的矛尖上闪烁着日光,指向戈德里克的人马。双方立即剑拔弩张。戈德里克惊怒交加,他拔出剑,直指领头的骑士,说:‘难道我的眼睛出了毛病?你们难道不是厄尔申格手下的人吗,阻拦我等进城有何目的?’
      “‘的确,我们奉公爵之侄厄尔申格阁下之命在此守候,’领头的骑士说。‘但现在公爵病重,他的儿子居然不顾公爵的病情,庇护一个撒旦的门徒,以致他父亲的病迟迟得不到好转。七个红衣主教已经来了一个,厄尔申格遵循主的旨意,将此不肖子就地斩杀。如今他是公爵的合法继承人。你可有看见火光的颜色、闻到浓烟的味道?城里的广场上架起了火刑柴堆,格兰芬多阁下,你应该感谢上帝,你终于不用傻乎乎的爬上一个怪物的婚床了。’
      “他话音未落,戈德里克已经策马上前,一剑将他的长矛砍成两段,第二剑砍下了他的头颅。骑士们大声叫喊起来,纷纷朝他射箭,但戈德里克的银剑上突然放射出炫目的光芒,箭矢全部跌落在地。等到人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戈德里克和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已然消失不见,只有他们的马还站在原地,不安地打着响鼻。
      “‘魔鬼!魔鬼!他们一定也是魔鬼中的一员,捉住他们,烧死他们!’骑士们疯狂地喊道,可一部分人不为所动,一部分人则是半信半疑。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戈德里克幻影显形到城内,看见广场中心已经点起了巨大的火堆,里面一圈是手持长矛的陌生士兵,外面一圈是围观的民众。公爵被两个人扶着,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什么也不敢做。一个女子被捆绑在火堆中的木柱上,垂着头,她美丽的长发被残忍地剪掉了,火苗快要舔舐到她的脚踝。戈德里克心头火起,再也不顾其他的一切,他呼喊梅林的名字,从火堆上方一跃而下,魔杖就像剑一样挥舞。他解开她的绑缚,将她抱进怀里,他们身周的火焰潮水般往后退去。他抚摸她的脸庞,亲吻她的额头,但她惊恐地看着他,脸上是绝望到极点的表情。
      “厄尔申格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包围,长矛和刀剑密如森林,柴堆上的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公爵躲在人群后面,不敢走近自己的女儿。这时两个人突兀地出现在广场中央,谁也没看清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他们好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戈德里克看到那是萨拉查,他一手紧抓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另一手持剑抵着他的咽喉。围上来的士兵们认出那是厄尔申格·霍恩士瓦本,他们窃窃私语,不知所措,手里的长矛都垂了下来。
      “‘让他们走。’萨拉查命令道,然而一声冷笑响起,他手中的厄尔申格像一尾鱼一样滑脱开去,剑尖只划出了一条血痕。众目睽睽之下,他的鼻子变高,身材变矮,头发变红,萨拉查马上认出了他,他们两个在以往的日子里曾经交过手。彼此不交一言,他们脚下的地面忽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碎石和泥土飞扬开来,士兵们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尖叫声和哭喊声。戈德里克拉着尤菲米亚,要把她往外送,可是她挣脱他的手,跑到父亲那儿去了。
      “戈德里克满心苦闷,他想去支援萨拉查,又放心不下尤菲米亚。公爵看见女儿迎面跑来,伸出双臂迎接她,可是一道黑光突然朝他们射来。人心的自私与丑恶在这一刻占了上风,泯灭了良知和父爱天性,他伸出的双臂骤然变成了死神的怀抱,将女儿推向前去。那道黑光正中她的胸口,她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倒在父亲脚前。
      “戈德里克大吼一声,魔杖射出代表死亡的绿光,布尔夏德脸上惊惧的表情凝固了,也倒在他女儿旁边。戈德里克赶到她身边,悲痛欲绝。她还没有咽气,那道黑光并非死咒,而是一种邪恶的黑魔法,被它击中的人会像一朵被撷下的鲜花那样枯萎,慢慢失去生机而死。他跪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因为悲伤过度而流不出泪。萨拉查找到他们时,尤菲米亚昏迷不醒,呼吸微弱,戈德里克则冷凝如冰霜,怔然若石雕。萨拉查抓住他们两人的手,带着他们幻影移形了。
      “鉴于随从显形的有两个人,不可能走得太远,他们降落在一片开满金色小花的草地上。戈德里克试图救治尤菲米亚,但他和萨拉查的魔药都不足以创造奇迹,引领她从那幽微稀明处归来。夜深时,尤菲米亚终于睁开了眼,她的脸色如同大理石一般雪白,咒语引发的剧痛席卷全身,但她神容安详,目光平和。戈德里克悲喜交加,眼泪落在她光洁的面颊上。她用颤抖的纤指接住了那颗泪珠,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要哭泣,吾爱?我不再害怕了,正如我从前所说,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们分别的时刻即将到来,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天亮前我就会死去。’
      “戈德里克明知一切都已注定,势难挽回,但他仍忍不住哀求她别弃他而去。毕竟,他们相处的时日实在太短暂了,他不得不用一生一世的光阴去哀悼一次遭逢。
      “‘戈德里克,’尤菲米亚说道。‘我曾经渴盼这样的命运,以为我的身体葬入大地,我的罪孽就会随之消散。我曾认为上帝将人分成两种,一种是生来就戴着镣铐的人,一种是自由的人,受到祝福的人。可我发现,其实他只分出了这两种人:一种人向前走,另一种人为了逃避而向前走,前者有能去的地方,后者只有能逃的地方。我一直是一个逃亡者,为了我生来与别人不同,我逃到你那儿去,又为了你与我相同,我从你那儿逃开。可我再也去不了任何地方了。我依旧热爱上帝,但我相信你曾呼唤另一个名字。你无须死守你的誓言、将我寻觅,因为我给你的痛苦已经太多了。我的死亡将终结我所有的悔恨与失却,而你必须伴随你的走过余生。
      “‘我依然爱你,这爱永不会减损一分,虽然我只愿消逝。我没有话可以安慰你,因为我不能如你所愿,于生命的最后一刻弃绝旧日的信仰,让这颗心向我身上流淌的血液屈服。我的灵魂是自由的,戈德里克,我要走了。’
      “‘我不知该如何道别,吾爱,别逼我做这样残酷的抉择,’戈德里克回答。‘即使事实上并不存在抉择。尤菲米亚,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改变不了自己是谁,改变不了自己所属的族类,我们所能支配的只有思想。我的身份曾让我引以为傲,但在你面前它没有任何高贵可言,相反,你给予我的一切才是无上的恩典。因为我爱你,我才懂得去爱像你一样的人。你看到事物最阴暗的一面,我却爱着它最美好的一面,不过爱和记忆是我们所共有的,或许还有深切的觉悟。我不会诅咒命运,因为它让你我相遇,我也不会赞美它,因为它在我们的别离与重逢之间置放了漫长的时间。’
      “‘看来是这样,’她说。‘我衷心希望这时间会更久一点。啊,我们不会迷失在死荫的幽谷,那光彩夺目的彼端是我的殿堂,可我的殿堂不在你的世界里!除了你的爱,我什么也不带走。别了!’
      “戈德里克热泪盈眶,他低声啜泣着,亲吻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但尤菲米亚只是吻了一下颈上的十字架,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她安睡在那里,第一线曙光照在她的脸庞上,那张脸充满了宁静到没有尽头的美。那种美丽与时光无关,也与有形世界无关,而是更深层面上的、精神上的、永恒之塔顶端的一些东西。肉|体的折磨不能破坏它,死亡也无法将其摧折分毫。
      “他们俩在她身旁伫立了一会儿,默默祈祷着,轻手轻脚地为她的长眠做好准备。尤菲米亚·冯·霍恩士瓦本,历史上不曾留下任何记载的麻瓜女巫,至纯至美的少女,她坟头的草长绿不败,周围的林木四季长青。春天来时,博登湖畔花朵盛开,鸟儿鸣啭,唱起永远不再为那片土地增光的人与物。
      “一个故事结束了,另一个故事即将开始。当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后,戈德里克再度返回他少年时代的圣地。他在地平线的那一端驻足良久,最后一次遥望她绿色的坟茔,然后转身离去,不再回头。从此爱情之花再也没有在这名骑士的心中绽放。
      “再后来,大地经历了沧桑巨变,几许政权更替,多少王国覆灭。巫师渐渐淡出普通人的视野,隐没无踪,消逝于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只有极少数人知悉他们的存在。在古老的火刑柱曾经矗立的地方,许多村落的老人还会说起他们,但那只是口耳相传的传说了。直到星辰陨落,传说与神话湮灭无闻,尤菲米亚和她的恋人戈德里克依然漫步在康斯坦茨的绿野上。”

      注释:
      [1]霍恩士瓦本:中世纪前期和中期的贵族没有固定的姓氏,就以封地的名字为姓,霍恩是“高贵的”之意。霍恩索伦、霍恩士瓦本都属于这种情况。
      [2]当时的礼节还不允许吻女士的手,贵族晋见国王和王后的礼仪中才有吻手。
      [3]莫罗斯:厄运与暴死之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Ⅰ-爱上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