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雨》维也先生

1、第 1 章

　　01
　　————“听说，李心雨和付晨是男女朋友呢。”
　　————“什么听说啦，是真的。”

　　02
　　林倩再次望向窗外时，天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沉沉地压下来。
　　快要下雨的样子。
　　林倩用手揉了揉干涩酸疼的眼睛，试着用力眨了眨，然而也只是徒劳。
　　眼睛还是持续地酸痛着。
　　教室里安静着，偶尔有个同学靠着桌子上竖立着的课本偷偷地与同桌咬耳朵，但其声音还是隐约地扩散至全班。接下来就是被脸上微显怒气的语文老师点名，然后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迎接语文老师才提出的问题，却因刚刚的错过而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结果理所当然地就这么呆立着直到下课。
　　教室里恢复原有的安静。
　　不过这种安静的气氛是在“只要老师不管我们在课桌底下干什么“的前提下才得以维持的。
　　林倩抬起头，淡淡地扫过教室一眼——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拿着笔在写着什么，当然，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认真地抄着黑板上的笔记。而大多数人则是趴在课桌上闭着眼睛会周公去了。这时林倩就会想起初中时坐在林倩前面的付晨，总是把背脊挺得像钢筋一样笔直。下课林倩走过他身旁时，总是会听到他用低低的声音说的“你就不能认真点听课么”，这么一句话，语气无奈。而林倩会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林倩垂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的学生证，上面刻画着清秀的钢笔字：
　　高一（1）班付晨
　　而后粉色的舌尖轻轻地舔了舔龟裂的唇，手臂垂下，抬头看一眼正在瞪着自己的语文老师，手臂若无其事地弯成一个弧度。手中的学生证随着手指的推动滑入口袋。

　　03
　　前段时间，放学的铃声从单调的打铃声转变为一小段不知名的钢琴曲——为此，班上的同学兴奋了好几天。
　　果然，太过乏味的生活只需一些添加剂便可以活跃很久。
　　林倩俯在课桌上，耳朵里塞着白色耳机，纯白色的机线沿着身侧蜿蜒而下，突兀地断在黑色外套的皱折下。
　　——略显刺眼。
　　林倩闭着眼，白色的球鞋伴着耳机里明朗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耳机却突然被谁扯了下来。
　　林倩有点恼怒地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男生略带笑意的清澈的眼睛。而男生身旁一如既往的站着高挑的女生，拇指与食指之间捏着自己的耳机，眼睛里也带着笑意。
　　林倩垂下眼帘，用力地吸进一口空气，填满肺部，以便压下心里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恼怒。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漠。
　　“倩，走啦。”李心雨的左手手指弯曲成半圆，指节敲着桌子，催促的节奏。
　　“哦。”林倩淡淡地应了一声，微抬手扯过耳机线，耳机从李心雨未收紧的指间滑下，迅速地收拢塞入口袋。
　　林倩把椅子往后挪出一小块的位置，便背起书包便站起来。
　　付晨与往常一样轻轻地握住林倩的手，林倩撇着头轻易地把手抽开。
　　正是秋天傍晚的6点钟左右，天还没暗尽，却也能感觉到快要黑了。
　　林倩抬起眼看着被乌云遮住一大半的太阳，又感觉到手心一片温热。
　　“怎么了？”付晨的手又暗暗地握紧了些。
　　“没事。”林倩转过头，看着付晨和李心雨，张了张嘴巴,想说的是“学校传的流言是真的么”但透过耳膜的话却是“走吧”。
　　“走吧”——却是这样的句子。
　　太阳掩进云堆里，光线突然收拢，教室里暗成一片。

　　04
　　林倩敲着棕色的防盗门，响着空洞的声音。她抄着双手等了一会儿，里边也没有传来印象之中的脚步声和锁头转动的声音。林倩脱下左肩的肩带，把书包抱在胸前探进手摸索着。几分钟后，林倩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糟了，今天忘带钥匙了。”林倩轻声嘀咕着并放弃地掏出手，重新背好书包。
　　第一个想要对其求助的人便是付晨。不过她苦笑着摇摇头。
　　连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她。其实不是自己不信任付晨，只是一直……
　　一直——
　　“咦？倩倩，你站在这里干嘛呀，不是发短信提醒你要去付晨他们家吃饭么？”母亲提着提包站在林倩身旁。
　　“嗯？是么？”林倩从外套里掏出手机，蓝色的校徽顺势与手机贴在一起被林倩握在手里。过于尖锐的棱角把手掌硌得生疼。
　　林倩把右手的手机换到左手，把校徽放进口袋。
　　“倩倩，那是谁的呀？”
　　“付晨的，刚才忘记还给他了，等下去他家再还吧。”
　　“呵呵，你们真像兄妹啊。”母亲捂嘴笑着说。
　　——一直以来，自己和付晨的关系，比起情侣，其实更像是兄妹吧。
　　连握手拥抱也不会又脸红心跳的过程，所有亲密的动作都显得理所当然。
　　那么，如果连自己也这么觉得，别人再怎么用关于“兄妹”这样的词汇来连接自己和他的关系也不足为奇了吧。
　　也应该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吧。
　　可是为什么，鼻梁骨上会泛起一片酸涩呢？

　　林倩看了一眼漆黑的手机屏幕，把手机转了个方向，举起来摇了摇，“没电了。”
　　“原来是这样啊。”母亲点点头，“走吧。”
　　“嗯。”林倩挽上母亲的手，“对了，李心雨会去吗？
　　“当然会去啦。”林母偏过头看着林倩，眼角弯起，渗出些许皱纹。
　　“这样啊。”林倩低下头，装作漫不经心。
　　在过楼梯拐角时，林倩挽着母亲的手紧了紧。身体带起来的风抚平了留在衣角上的、深深浅浅的折痕，像是母亲眼角的被岁月刻下的一道一道伤痕。

　　05
　　林倩不自在地坐在白色布艺沙发上，左手捏着微湿的衣角，看着李心雨熟络地帮忙着付晨的母亲端盘子，耳边是密集的雨声，混乱但也有序。
　　她想起她与母亲来到付晨家的公寓下时，雨就开始下。比往常大的雨点，一颗一颗地砸下来。不可忽视的存在。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林倩出神时身边的沙发突然陷下去。
　　“怎么了？”付晨的手覆盖过林倩的左手，一整片温暖自手背蔓延开来。
　　“没事啦，只是不怎么习惯而已。”林倩想避开突如其来的温热，曲了曲指节。
　　最终还是没避开。
　　“李心雨她……她来过很多次了么”
　　“嗯，是啊。她的父母不在家时她就会来这里啊。而且我们又是邻居啊。“
　　——其实，付晨，你没看到的，当你提起她的那一刻，你脸上所浮现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暖。
　　从未见过的。温暖。
　　林倩垂下头，连带着心也这么恍恍地坠下去。

　　雨越下越大。
　　街道上积着不规则大小的水洼。穿着白T恤的女生一跳一跳地越过去，拿着伞跟在后面的男生慌张地拽住女生，有点急躁地说：“我还没说完呢……“女生转过脸笑着对男生点点头，示意男生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你。“男生憋红了脸，鼓起勇气发出了声音。
　　“你说什么？”女生把头靠向男生。
　　整个天空摇摇欲坠，雨滴砸落下来的巨大声响淹没了男生不知要鼓起多大勇气所实现的告白，也淹没了付晨刻意的那一句话。
　　“但我希望那是你。”
　　我希望每天上学一打开门就能见到的人是你。
　　我希望一直陪我走到家门口的人是你。
　　我希望就算是假期也可以随时遇见的人是你。
　　我希望你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一直。

　　看着女生迷茫的脸，男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始终失去了再重复一遍的勇气。

　　06
　　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
　　心脏像是突然被人用木塞堵住，身体里所有的血液统统停止流动，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但是又有人突然拉开木塞，血液在瞬间开始重新流动，身体每个部位被冲击得卷起巨大的疼痛。
　　是每根神经都能感觉到的。
　　巨大的疼痛。
　　是无法也无力抵抗的。
　　巨大的疼痛。

　　07
　　林倩脱下湿了大半的外套，并用衣架撑起挂上阳台最高的横条——雨水飘不到的区域。林倩踮起脚尖，伸手探进外套口袋，摸出手机和淡蓝色边框的校徽。
　　眼里的光逐渐灭了下去。

　　吃过饭后，李心雨拉着林倩去付晨的房间，说要让林倩参观——一副主人翁的姿态。
　　“告诉你哦，里面保证让你大吃一惊呢，真的很不像男生的房间呢。上次我进去换衣服是……”林倩看着李心雨慌忙地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了？”疑问的语气，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你是想说“被吓到了”，还是想说“大吃一惊”呢？
　　或是想在这个时候说“对不起”呢？
　　都没有用了吧。
　　没用了。
　　林倩挣脱李心雨的手，目光越过李心雨看向跟在后面面色苍白的付晨，眼睛周围泛起了一圈淡红。
　　又退下去。
　　左边的一面墙传来大人们谈天说地的声音，夹杂着开心的笑声和不时出现在其中的三人的名字。
　　——并排在一起的、相连着的三个名字。
　　“我们进去吧”。林倩牵扯起嘴角，然后看着李心雨把手搭在门把上，稍微用力向下压，接着她听到锁头跳动的声音。
　　以天蓝色为主色调的，收拾得很整齐的房间。很舒适的感觉。书桌靠着墙壁，桌上放着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淡蓝色边框的校徽。
　　心脏停止跳动。
　　上面写着：
　　高一（1）班付晨
　　娟秀的笔迹，出自女生之手。是林倩再熟悉不过的女生，此时就站在她的身边。
　　脉搏在手腕里不安地跳动。
　　突。突。突。

　　林倩放下手机和校徽，从抽屉里拉出充电器，连接插座和手机，看着充电器亮起来的小红点。
　　房间里开着十几瓦的台灯，暖黄色的光线覆盖着林倩的侧脸。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被灯光照得发出光亮。
　　就是这样的痛。
　　每根神经都能感觉得到，却无法也无力去抵抗。

　　07
　　付晨在手机上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一阵寂静后，听筒里传来冷漠的女声。付晨挂断之后又按下另一个不同的号码。在耳边响起绵长的延音时，他稍微松了一口气。等了一阵后，延音却还在持续着。
　　54秒。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付晨匆匆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揣进兜里。跑出房间。

　　08
　　林倩单手隔着头顶的毛巾反复搓揉着不断滴水的长发，才走到玄关想按下白炽灯的开关，门铃便响起来。
　　想着也许是与付晨父母出去办事的父母回来了，便不加犹豫地开了门。

　　风把池塘边的芦苇吹得摇晃。雨滴不断地滚落下来。黑暗中一片暗亮的墨绿。

　　男生的手紧紧地圈住女生的腰，女生的衣服沾染上潮湿。
　　“……付晨……”
　　“林倩，关于李心雨的事……”男生的手又收紧了些，“她出去买东西，途中正好下大雨，而且她忘记带钥匙了，她父母又不在家——所以……”
　　女生垂下眼帘，试着转移话题：“你怎么淋湿啦，冒着雨跑过来的么？“
　　男生把湿漉漉的头靠在女生的颈窝旁，女生暴露在空气的皮肤能感觉到不知是从男生的头发还是脸上滴落的水珠。
　　带着轻微的温度。
　　“……你会相信我么……”男生不顾女生的刻意逃避继续说着，语气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担心和紧张。
　　女生的脑袋在怀里犹豫地动了一下，上下的方向。男生上扬嘴角，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吗……之所以一开始就答应和你交往，是因为我喜欢你，一直都在喜欢你。”
　　女生的嘴角漾开涟漪，双手轻轻揽上男生的腰，逐渐收紧。
　　“谢谢你。”
　　谢谢你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一直都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