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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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沙山旁莫高窟，一个贫瘠到连苍蝇都不愿意待的地方，却始终有那么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守着这个空旷的不毛之地，就像守护着举世的珍宝，任凭自己的生命消逝在日复一日的风声中。在这个故事里，他的坚守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冷静绵长。
雪庭，就是他的名字。
人们第一次叫他名字的时候，脑海里总是勾勒出一幅雪夜独立寒庭的景象。在这苍黄的大地上，他的粗布衣衫永远那么整洁纯白，仿佛他从没有站上过这遍地的沙尘。他从天上而来，脚不沾地地走在繁杂人间。
他十岁的时候来到这里，人们都说年幼的小喇嘛吃不了苦，早晚该走的。十三岁的时候，照顾他的老沙弥去世，人们又说年幼的喇嘛一个人活不了的，必须送走。到现在，人们说他这样年轻的上师，应当是走在江南水乡的温柔清波里，或者名山秀水的灵气氤氲里。他还是留在这里，修长的身影出落在日暮晨钟里，安静地坚持着。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诵完了经卷，踱步到了房外去探测莫高窟新洞穴的绘制情况。千佛洞在历代僧人们的坚守下，年复一年终于略有成就了。对于雪庭而言，从十岁那年只身一个人到达这片奇迹之地，他便知道这是他的宿命去继续这项旷世的工程。哪怕是十三岁那年老沙弥的去世，一时断了生计的他也从没有放弃过这浩瀚的工作。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双手，与他清秀的面孔如此不符的，长满了辛勤劳作后的老茧。再看着远处忙碌不休的工人们，他自豪地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六年里，四个新的洞窟，十二座彩泥塑身。他终究没有愧对大乘佛教。虽然一年半以来，这一轮从西域佛都前来换守的弟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一个人，凭着过人的毅力还是坚持了下来。
夕阳下，他破损的纯白僧袍看起来有那么些耀眼的意味。虽然这藏传佛教的弟子违例地穿着白衣，这也丝毫没有减少从他身体中透露出来的神采。在不辞艰辛的化缘与日以继夜的辛苦后，这一天确实值得他骄傲。
远处正在修整洞窟的工匠远远地向他致意，放下工具欢呼起来。雪庭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当然不是一个骄傲的人，只是。。。“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遐思，巨大的灰尘下雪庭忍不住退开两步仔细观察地上趴着的那个红衣男子。
“大师，救我！”红色的人没有站起来，直接爬过来抱住雪庭的脚。
“雪师，当心了！”一声高呼，一把刻刀应声飞向扑在脚下的人，眼看立时他就要毙命刀下。雪庭正要推开他，黑衣人虽没有看见那刀，但仿佛已知他心意，顺势一滚，堪堪躲开那把破空而来的刻刀，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
红衣人正待说话，一个少年画师已经一脚踏在他胸口上，正义凛然地喝道：“来者何人，也敢对上师无礼？”
红衣人哇的一声大叫出来，周围陆续又赶来其他画匠和工人，纷纷将他围住。
“说，你什么人？”
“到这里干什么？有什么企图”
“什么人也敢冒犯雪师？”
雪庭默默地站在众人围成的圈外，冷眼看着红衣人被不停盘问。明明这个人身怀武功，何以甘愿被这一群画工所困？
“我可警告你，这可是上好的霞绸做的衣服，弄坏了。。。小喇嘛，救我啊！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哎哟哦！”“救命啊！”红衣人不停地再地上扭动身体，避开画匠们地拳脚，但是胸口却始终被踩在那少年脚下。若不是这人武功太高，就是那少年神力惊人。
“什么小喇嘛，这可是敦煌的唯一一位上师。还不老实呢，说，鬼鬼祟祟地干嘛来了？”少年说着脚上用力。年轻的僧侣得到的“上师”称谓远远超过他的经验和年纪，可见当地人是多么尊敬他。
“你可别动手动脚，我。。。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咳咳，小的哪敢？”
“不敢？那么大个正门不走，光天化日的翻什么墙？”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揶揄。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红衣人眼珠乱转就是想不出一个好理由。
“还不快说！”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在沙漠里迷得失了方向，头晕眼花的只是想来讨口水喝。”
“骗谁呢？说！”
“我警告你。。。哎哟哟，上师啊，饶命啊！所言非虚，少侠，哎哟！”
“阿弥陀佛。”雪庭低声宣了句佛号，众人立时让开。
“雪师，不能对这贼子发慈悲，瞧他嘴里没一句实话。”少年抢先开了口，“别又当了东郭先生。”
雪庭点头，慢慢道：“多谢小莲挂心，可否替贫僧去取一些干粮与水来。”
“诶呀，早说了叫你别嚣张吧。”红衣人不紧不慢地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小莲！”
少年听他取笑了自己女孩儿似的名字，猛然回头，眼中全是恨意，正要还嘴，却瞧见雪庭仍是一副谦然有礼的样子，只得又往前走去。
“别走啊！小莲！小莲，哪儿去！爷还没舒服呢！”
别看这红衣人刚才如何狼狈，此时的神情像极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恶霸。众人怒火中烧，却不敢在雪庭面前造次。
雪庭低身下去扶起那红衣男子，歉然道，“是莲华年轻气盛冲撞了侠士，莫要放在心上。”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承蒙上师相救，我不过一介凡夫，担不了这个称呼。”红衣人立时拱手推笑道。这脸色转换比翻书还自然。
恰逢莲华取了食物和水来，雪庭接过，徐徐道：“施主远道而来，想必是深有佛缘。”
“自然自然。”
“□□人，贫僧自然不能这样袖手旁观。”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雪师，你怎么！”莲华正要开口，却被雪庭阻下。雪庭恭敬地把那食物与水递给红衣人，道：“只是刹光寺自有不能收留外人的规矩。这是干净的水和干粮。从这里出发往日落的方向走上不消一天，就能到达敦煌。以大侠的脚力，这些东西理应够用。那便珍重了。”
正在得意的红衣人一下子傻在当场。这个少年喇嘛脸色不改，就这么三言两语就要送客？哪里有半点出家人的慈悲？这不能收留外人，又是哪门子规矩？
“活佛喇嘛！”红衣人当场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道，“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恳求大师，看在佛祖的份上，救我一命！我全家老小，九泉之下定然记您一世的好。”
“大侠切莫要胡言乱语。倘若以大侠这般身手都不能对付强敌，这小小一间庙又如何能保得了大侠的周全。倒不如趁着天色尚早，赶紧赶到敦煌，寻个可靠的武师相伴，或者买匹快马，哪样不胜过藏在这里？况且这百十里地就这么一间庙，贫僧就是说你不在，别人如何能信。不若贫僧再拖延那追杀之人片刻，以保大侠完全。”
红衣人抬起头，脸上当真是泪痕斑斑，眼中也全然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喇嘛说得这样合情合理。
“贫僧在这里恭祝施主日后福寿安康，阿弥陀佛。”雪庭合十宣了声佛号。
“活佛喇嘛，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可是全家一百三十二口都被杀得精光啊！”红衣人忍不住哭嚎起来。
“天啊，那你得是多罪恶滔天啊。”莲华在一旁打趣，众人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
“小莲，不可造恶口之业。施主，你还是快些上路吧。”雪庭说完，自顾自往后院走去，众人亦是散开，大有不理他之势。
“什么破庙，居然见死不救！好你个铁石心肠的臭秃驴！我偏不走，看你能赖我何！等他们寻来，我就说你把我藏在这里，反正我活不了大家就一起死！”
“小莲，那你去门外十里地等着看可有什么形色匆匆的江湖人路过，若是遇上，不妨直接为他们指一条明路。我佛慈悲。”雪庭低声吩咐了句，冷眼看着那红衣人。红衣人显然没有料到这和尚还能亲自主动去把他卖了，呆在当场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爷，这下你可舒服了？”莲华幸灾乐祸地从他身旁走过，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红衣人愤然站起道：“既如此，不劳大师费心，不如我自己撞死在这墙上，落得大家都干净。”
“贫僧不忍心害了侠士的性命，施主也莫要坏了这里的规矩。就算施主是死在这墙内，也自会有人将施主的遗体送到墙外的。”雪庭嘴上说的客气，却不曾松口怜悯他半分。
红衣人这下彻底傻眼，呆呆的任由莲华拉住往外走去，不说一句，直到被送出门外他猛然转身问道：“我是走错到地狱了嘛？”
“欢迎来到敦煌。”
大门在他的鼻子跟前用力合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