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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   等贺丹秋终于抡不动手里武器的时候,水月也已经倒在地上没有声息了。
      好沉……贺丹秋手一松,檀木案几铿锵一声砸到地上,他整个人也瘫软下来,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大夫急急忙忙的上前来,手里还提这个药箱,贺丹秋瞟一眼自己的肩膀,发现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裂开来,皮肉翻红着露在外头,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
      水月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贺丹秋面无表情的看一眼,也不知道她死没死。
      说我不像个男人?你才不像个姑娘。贺丹秋咬着牙想。
      他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浑身冷得像掉进了冰窟窿里,边上好像有人惊慌的叫他的名字,但是那声音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
      重新从黑暗里挣扎出来的时候,贺丹秋发现自己完全都动弹不了,他身上每一处地方都疼,疼得他恨不得再晕过去。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贺丹秋努力的转动眼珠子,顺着那只手往上,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就好像是小时候受了委屈,回到母亲面前一样,原本不敢倾诉的难过,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我疼。”他努力把脸靠在王爷的手掌心里,说,“我还杀了个人。”
      他的难过这时候全都表现在了脸上,一点遮掩也没有。
      王爷弯下腰,尽量的把脸靠过来,贺丹秋身上到处都有伤,哪里都碰不得,王爷只能够脸贴着脸,轻声说:“不疼了,不疼了。”
      王爷位高权重,一句话值千金,但是这时候却没什么用处,反倒让贺丹秋觉得更加的委屈,他没力气哭出声,但是眼泪掉得厉害,样子越发可怜。
      王爷有些手足无措,他小心的碰碰贺丹秋肩上的纱布,对着轻轻的吹了几口气,抬起眼又看见贺丹秋脸上细碎的小伤口,他又想凑过去吹一吹,可是看着那一颗颗的眼泪珠子,他就忍不住一点点的在贺丹秋的脸上舔起来。
      脸上的泪珠子添完了,王爷又开始舔贺丹秋的眼睛,那双湿漉漉还有点红肿的眼睛一点也不漂亮,但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头发软,恨不得把他所有的难过疼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贺丹秋还是忍不住问:“水月她……她死了吗?”
      王爷正含着贺丹秋的耳垂子舍不得放,听到水月的名字,不大情愿的回答:“没,关着呢,她这回再也跑不出来了。”
      听到这话,贺丹秋也不知道该是放心还是难过,想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问:“她……是三皇子的人?”
      王爷抬起头,揉着贺丹秋的头发说:“不要想了,她就是个疯子。”
      虽然一停止胡思乱想,贺丹秋就会觉得疼痛更加难熬,但是王爷的话他总忍不住不听,而且,看到王爷面无表情的心疼着,这疼痛也好像减轻了不少……

      这次大祸过去,贺丹秋虽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处,但是他被扎实的割了几刀踢了几脚,又受惊伤了神魂,需要好生静养一阵才能恢复。
      于是,无聊的日子就开始了。
      王爷是个大忙人,虽然每天都会来,但是白天的大多数时候,贺丹秋就一个人被限制在了自己的屋子里,连床都不能下。
      外头春意正浓,明艳的俏色染上枝头,雀儿也闹得正欢。贺丹秋眼瞅着别人欢欢喜喜的,又是羡慕又是憋屈。
      这时候,他正眼巴巴的看着新来的小丫鬟蹦蹦跳跳的进屋来,摆下一丛刚采下来,犹带着露水的樱草,又蹦蹦跳跳的出去,期间只是乖巧的向贺丹秋道了一声安,就连正眼也没有再看他一下。
      贺丹秋难过的挪动一下身子,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可是心里痒得更加的厉害。
      在床上连着窝了几天,他把床幔络子上的丝绦条数都给数清楚了,又仰着头去数顶上大梁的纹路,再这么下去,他连屋子里进出的蚂蚁都能够数得清清楚楚。
      他是个好静的,可也受不了这么个安静法。
      贺丹秋还是住原来的院子,不过下头人全都换了一批,一个眼熟的都没有。听说前些时候王府被抄,抓的抓散的散,即使后来王爷起复,不少人也不敢再回来。贺丹秋也就落得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这批新近来的下人恭敬有余,亲近却不足,即使是活泼可爱的小丫头们,看见贺丹秋也都有三分畏惧,全不像以前那几个,笑笑闹闹并无忌讳。
      这些人唯一敢在贺丹秋面前大呼小叫的时候,也只有他试图爬下床的几回。
      贺丹秋很无奈,当一群人呼天抢地的阻拦自己下地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想要在地上走一走的愿望实在是太十恶不赦了。
      他就这么熬了半个月有余。
      傍晚时候王爷才过来,贺丹秋眼睛晶亮亮的看着王爷走进屋,这段日子,这也就是他一天里唯一的期盼了。
      王爷手里拿着几卷公文,将东西放在桌边上,他才过来摸摸贺丹秋的脸上身上,半天嘴里头蹦出一句:“看着好些了。”
      贺丹秋怀着无比的热情答应:“王爷,我早就已经好全了。”
      “嗯,”王爷拍拍贺丹秋的头,“再好生休养几天。”
      贺丹秋一下子蔫了,这样子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四五天,他早就腻味了,可是王爷好像还不觉得。
      这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贺丹秋很想任性一回,但是他天生使不出小性子,连撒娇都不大会,这时候左思右想,全无头绪。
      贺丹秋傻想了一阵,脑子里灵光一现。

      夜里还有些凉,贺丹秋穿着单薄的衫子,赤脚站在地上,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贺丹秋偷偷看王爷,那位这时候正挺直着背,悬腕专心在文书上写写画画,全然没注意到他不太乖巧的行为。
      真凉啊,贺丹秋踮着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靠近王爷,他好些日子没有下过地了,走路都有些生疏。
      “王爷。”贺丹秋轻轻软软的叫着,这时候人已经站在了王爷背后头。
      王爷反过头,就看到贺丹秋满脸得意又无辜的站在他身后,赤着脚乱跳:“王爷,我真的已经好全了,走路也没有关系了。”
      “回床上去。”王爷皱起眉头,起身一把提起贺丹秋,把他夹在腋窝里,就准备把他往床上赶。
      “王爷,在床上我都快要窝出毛病来了。”贺丹秋急急忙忙的劝,“您就让我出去走走吧。”
      贺丹秋哀求着,一脸的可怜样子,但是王爷还是不为所动的把他往床上按。
      “您看,伤口都好全了。”贺丹秋把衣衫掀开,露出大腿来,白花花的腿上突兀的卧着一道深褐色的伤疤,看着就叫人觉得糟心。他还不知不觉的用力扒拉了一下那道伤口:“已经不会出血了,一点也不疼了。”
      王爷一把抓开他的手,然后把贺丹秋身上凌乱半开的衣裳整理好,才拍着他的脑袋说:“你乖一些,不要任性,我把折子批完了就过来陪你。”
      看王爷转身想走,贺丹秋握住王爷的手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用力把王爷整个人扯过来,然后对着王爷的嘴巴就亲过去。
      两个人的嘴唇肉碰在一块儿,贺丹秋却只觉得难受,他用的力气太大,结果半点旖旎的气氛都没看见,就只顾着疼了。
      王爷大约也不太好受,他苦笑着揉一下自己的嘴巴,又俯下身子亲亲贺丹秋,温和的安抚他:“你现在不能行房事,乖,不要闹了。”
      贺丹秋愤怒了,他其实没想那码子事,但是被连着关禁闭的委屈就着王爷戏谑的口气,还有嘴唇上的生疼,终于让他突破了自我,决心让王爷亲身体会一下,他熊熊的怒火。
      “王爷,我想您了。”贺丹秋一边勾着手不让王爷离开,一边慢慢的把衫子退开。他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这时候半遮半露,全然一副欲说还羞的样子。
      王爷慢慢的被他带过来,贺丹秋也半撑起身子,手悄悄的爬上王爷的脊背,一只脚也羞答答的勾进王爷的□□,磨蹭起来。
      “王爷,王爷……”缠绵的呼吸声尤带着轻喘,小勾子似的挠着人的心,“您抱抱我,我有些冷呢。”
      王爷整个人僵硬了一会儿,耳根子连着脸上全都红起来,他是真没见过这种阵仗,贺丹秋平日里乖顺温和,在床上也只会手足无措的哼哼,什么时候这小东西也学会勾起人来?
      顾忌他的身子,王爷还强撑着想要躲开,但是半推半就碰上全力以赴,即便是内心强硬似铁的大人物,这时候也只能节节败退,什么忌讳都忘干净了。
      一晌贪欢,宣泄完自己的怒火,贺丹秋甜蜜的睡着了。临睡前,他忍不住窃笑,春宫图,可真是个好物。

      终于得了小范围的自由,贺丹秋头一件事情就是去探望他惦念已久的桂花树。
      去年他没来得及看到老树开花就离开了王府,小半年过去,也不知道那棵树长势如何。
      金桂树其实就种在院子旁边,只不过在屋子里,隔着窗只能看见零星半点的几根枝丫,贺丹秋看着那点枝叶,就觉得不太对劲,所以他即使躺在床上不能动,也忍不住挂念着门外头。
      看到树的头一眼,他就忍不住惊呼出来。
      老树显然经历了一场浩劫,虽然生机还在,但是树显然是被火灼烧过,留下一小片半焦的暗色,树皮上还看得到一些刀剑的割痕,原本茂盛的枝叶也被毁去小半,葱郁如盖的树冠瘦削了不少。
      “这是怎么的。”贺丹秋心疼得咬着牙齿围着树转圈,一面还不时伸手摸摸虬结的枝干,老桂没精打采的立在院子里,萧瑟又悲凉。
      半年前的灾祸,在这棵树上头留下了清晰难以磨灭的痕迹,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他对着桂树发了一阵子呆,眼泪就止不住的留下来。
      狼狈的把眼泪水擦干净,贺丹秋心虚的看看周围,光天化日的,他一个大男人掉眼泪实在不能看,可就是忍不住。
      他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看天色还早,王爷这时候大约还忙着,他记得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王爷这时候应该在正书房里头。
      贺丹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正书房的方向走过去。
      没有让下头人通秉,贺丹秋只是站在书房外头,远远的看着。他站了一阵子,看着王爷的僚属一拨拨的进出,有文质彬彬的书生,也有粗眉大眼的武将,但是每一个,都显得精明能干。看到贺丹秋,偶尔有人过来问一声好,大多数都只是随意的瞟一眼,然后大步的走开了。
      贺丹秋头一回觉得,自己和王爷差着天与地。
      他哆哆嗦嗦的挺直背,走进去。
      看到贺丹秋过来,王爷有些意外,但是也没有生气。
      他还是头一回进正书房,这里面全是高桌大椅,线条刚硬利落,一点复杂的雕花也没有,一走进来,贺丹秋就感觉到一股冰冷威严的气势,没有轻薄的丝锦,也没有娇柔的丫鬟,就连桌上墙面的摆设也不是花瓶古玩而是铁戈长戟。做为这间屋子的主人,王爷的气质同这里出奇的协调,都是同样的冰冷威严,高不可攀。
      王爷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望着贺丹秋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柔和,他朝贺丹秋招招手,示意贺丹秋过去。
      贺丹秋慢慢踱过去,他觉得自己的脚步很沉,每迈一步都要使很大的力气,但是前头的诱惑太大,他忍不住努力提起脚朝前走。
      王爷的怀里一如既往的温暖,闭起眼睛,不管是什么冰冷威严,还是遥不可及的差距,他都看不到。但是这么瞎下去,他也没有资格一直站在王爷身边,不是做为一个柔弱的依附,而是一个能够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点事情的,有用的人。
      “王爷,以后我要一直跟着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您可不能再把我给赶走了。”
      王爷沉默的拍拍贺丹秋的小脑袋瓜,没有说话。

      贺丹秋发现,当王爷实在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当王爷的好下属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虽然立志发愤图强,但是终归不能够在一夕之间就变得才比诸葛,事实上,贺丹秋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的读书人,还是个没什么灵气的读书人。
      他很认真的想了两天,现在的他究竟能为王爷做些什么?结果思来想去,他发现自己顶多能给王爷整理一下文书,做做抄录。
      这也不错。贺丹秋向来性子慢,他早就习惯于一点点的朝着目标靠近,即使那个目标他也许永远也达不到,只要还在努力着,他就一点也不慌张。
      王爷也由着他,虽然对贺丹秋突然的主动有些讶异,还是爽快的同意了他的自荐。
      王爷让贺丹秋今后跟着柳英学。那个高傲的年轻管事文武兼备,是个很好的榜样,就是一直不大看得起贺丹秋,王爷的吩咐他虽然没有质疑,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摆出了一副看笑话的姿态看贺丹秋的。
      这天一大清早,贺丹秋就跟着柳英来到库房。
      库房里的册页卷轴堆积如山,足足有三大间,柳英晃一晃手里呛啷作响的大串钥匙,告诉贺丹秋:“这里虽然只存着王府的小部分文书,但是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这,你自己慢慢看,若是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对了,这里的东西都很重要,没有王爷的允许,不得抄录,你也不能够同其他人提起。”
      话一说完,他就出了库房,然后把贺丹秋反锁在里头。
      贺丹秋看着外头的光线渐暗,厚重的铁门合起上锁,他挠挠头,苦笑起来。
      这地方同一般的屋子不同,因为事关机密,所以偌大的三间屋子只有顶上头两扇透气的小窗,小得连四五岁的孩儿都无法通过,又因为这里平素只有几个人能够进出,所以屋子经年没有打扫过,到处都积下了厚厚的灰尘蛛网。
      他慢慢的在屋子里头踱了一圈,虽然库房里不透光,又要防火患,但是几排镶嵌在墙上的萤珠却将这里照得透亮,贺丹秋倒是不用为看不清楚而烦心。
      他一个架子一个架子的看过去,库房里虽然灰尘凌乱,但是文书的整理归类都十分清楚明了,临近的架子上放的都是相关的东西,每一排的木架子上头也都用小纸片标明了类别关连。
      贺丹秋不时抽出几本看看,然后用心打量架子上头还有周围。他脑子转得不快,但是十分细心,很快就注意到,库房里有一处架子上头的灰尘要比别处少些,显然是经常使用的缘故。
      选定了目标,他就坐到这个架子旁边,一本本的抽看起来。
      这一看可不得了,贺丹秋心里讶异,又有些担心。
      这个架子上的东西,几乎就是将朝廷里的奏章公文原样搬了过来,无论是本朝的粮税征缴,还是官员升迁,军队调动,全都详详细细,甚至连皇帝的医案也存了一份。贺丹秋看得满头大汗,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分外烫手。
      有些东西在王府存着并不奇怪,但是有些东西,哪怕只有零星半点出现在皇宫以外,都是谋反的大罪。
      贺丹秋早就知道王爷权势通天,但是这时候他才看清楚,王爷通的究竟是哪重天。

      “看出什么心得来了?”到了下午的时候,柳英才打开铁门进来,他睨着眼看贺丹秋一脸灰头土脑的样子,半笑不笑的把小男宠又领了出去。
      库房里的东西虽然重要,但是一多半都是陈年的旧档,没有什么实用,只有一个架子上头的东西重要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柳英不负责任的耸耸肩,他可不在乎小男宠心里头的惊涛骇浪。
      贺丹秋鸡仔儿似的缩着肩膀跟在柳英后头。这老实孩子自小就读着君君臣臣的东西长大,乍一看见个有谋反嫌疑的人物,心里怎能够不起伏?
      但是,那可是王爷。
      贺丹秋抖了一下,把那些大不敬的念头又压了下去。
      他的脑子就这么胡乱的转着,脑仁搅成了一滩浆糊,又从浆糊变成了稀粥,等那粥水也快熬干的时候,贺丹秋觉得自己终于想通了。
      皇帝是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人,离他远得很,可王爷,却是他心上的那个。两者能够相安无事自然最好,可若是王爷有那个心,贺丹秋握了握拳,大不了他拼着颈上的头颅,跟着王爷一条路走到黑。反正贺家二少爷早就已经死了,他也连累不到家里人。
      这么想着,贺丹秋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乐呵呵的吃起东西来。刚才他忧心太过,这时候才觉得饿了。
      虽然表面上想通了,可等到晚上见到王爷的时候,贺丹秋又一次担心起来。
      王爷把他搂在膝盖上,问今天学得怎么样。
      他犹豫的偷看了一眼王爷,又低下头,把前额慢慢的在王爷怀里头蹭,蹭了半天,他才闷闷的说:“王爷,我今天看到了些公文,好像是宫里的东西呢。”
      “嗯,”王爷对他的举止有些好笑,拍一拍贺丹秋的头,继续听他说。
      蹭着蹭着,贺丹秋把整张脸也埋进王爷的衣服里,声音变得更加含糊:“王爷,您是想做皇帝吗?”
      王爷哼了一声,把贺丹秋从自己的衣服里挖出来,看着他慢慢问道:“你是想我做皇帝,还是不想?”
      贺丹秋苦着脸,想了半天,才说:“不太想,但是王爷想的话,我也会想。”
      这话听着就怪异,王爷却突然笑起来。贺丹秋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面无表情的王爷突然变脸,觉得惊悚了。
      王爷啃啃贺丹秋的脸,回答他:“我也不太想。”
      贺丹秋咋咋舌头,品味了下这句话的含义,然后弯了眼睛笑起来,心里头的负担全都烟消云散了。
      王爷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不过,王爷能够这么多笑笑,那就更好了。

      后来柳英又领着贺丹秋去了几回库房,这个年轻管事虽然话难听一点,但是还算用心教授,贺丹秋老老实实的看文书,学习抄写的章例,这里头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没几日他就记住了。
      然后,柳英就丢给他一堆没有整理过的册页,让他按着章法理顺。
      贺丹秋把这些册页都翻看了一遍,这些是往年的盐运账册,有转漕的赋税帐,盐票的收兑帐,各盐商的身家情况,还有各州府的例子钱收缴,镖运行分布等十几种簿子,十分的繁复。
      这活儿比看文书要难,但是贺丹秋心细,而且他念书的时候虽然脑子转不过弯,但是记性却不坏。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竟然也被他慢慢的理顺了,看着条理清楚的一大堆成果,贺丹秋忍不住咧嘴傻笑起来。

      事情渐渐上了手,贺丹秋感觉这并没有他原来想的那么难。
      柳英丢给他的多是些零碎事情,偶尔有点看着犯忌讳的,他也没有多问。他既然选择相信了王爷,就不会再多余烦恼。
      这天,柳英领着贺丹秋来到一间老屋子。屋子在王府深处,瓦檐老旧,园林荒废,看上去很久没有人住过。
      柳英指着一间小书房,告诉贺丹秋这里曾经是王爷使用过的地方,如今王府扩修,这里也要推倒重建,只不过里头还有些过去的东西,一般人也不合适去乱翻,他就要贺丹秋去清理一二。
      贺丹秋爽快的应了。
      递过大门的钥匙,柳英便笑笑离开了。
      灰尘真厚。贺丹秋连连地咳嗽了几声,这里也不知道被封闭了多久,他废了老鼻子劲才推开门,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被门上的灰淋了个满头满脑。
      他在外头蹦跳了两下,才重新走进房子。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小书房,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只有一张长书桌,上头零落放着一个笔筒,一方砚台,还有一叠没用过的宣纸,都是些平常物什,上面也全都积着一层厚厚的落尘。书桌边上是一个大书柜,上头敞开的书架子上推着些卷轴书册,也全都是灰扑扑的看不出样子来,下头的柜门合着,不过没有上锁。
      贺丹秋饶有兴趣的靠过去,他十分好奇王爷以前读过些什么,如果还能够看见王爷当年写的东西,那就更好了。
      他吭哧吭哧的把灰尘弹开,发现都是些兵法历史之类的书,再翻一翻,虽然书都不新,书页还有些泛黄,但是里头并没有王爷的墨迹。
      他失望的把书放回去,又蹲下身子,打开柜门。
      一看他就乐了,这里头有好东西。
      书柜里头放着一个纸篓,还有两个木匣子。他先去翻那个纸篓,里头都是些碎纸片,似乎全是王爷写废了的东西,比如贺丹秋就翻到一张被墨染了半边的纸,上头抄了一段论语述而篇里的话,末尾被涂上一个墨团,另一面上还浅浅勾勒了一个发怒的白胡子老头,惟妙惟肖。
      贺丹秋一个忍不住就笑起来,他原先还以为王爷没有童年,现在看来,王爷少年时候同一般人也差不多。
      不过,王爷的字原来从那时候起就这么好看了。他喜滋滋看了半天,又选出几张写了不少字的纸,连同之前那张描画儿,一同收入怀中。
      看看纸篓里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贺丹秋又打开旁边一个木匣子,里头全是卷好的书画轴子。
      莫非是王爷以前画的画儿?他跟着王爷两年余,还真没有见王爷动过画笔,所以这时候他心里全是兴奋好奇。
      他先将书桌清理干净,然后随手拿出一幅,将画轴慢慢铺开。
      他先是看到一个题头,用的是龙飞凤舞的草书,却并不是王爷的笔迹。再打开一些,里头是一幅远山淡水的江景图,十分清隽出尘。贺丹秋画不好画,却还是懂得赏画的,在他眼里头,这绝对是一幅绝妙的山水画,只不知道是哪一位大家的作品。
      怀着膜拜的心情,贺丹秋将画整个儿打开,却只看到画末尾一个花款闲章,他仔细看看,发现上头的花纹组成的似乎是新绿二字。
      是哪一位大家的雅号呢?他努力回忆,觉得这两个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小心的将画卷起来,又打开另一幅,同样灵气四溢的画,同样的闲章。
      如是四五幅,全是这一个人的画,贺丹秋感叹王爷是真喜欢这人的画儿。

      他又打开另一个木匣子,终于看到了王爷的真迹。
      这里面没有存王爷的画作,但是有几篇笔记小文,全都工工整整的装订成册,里头的字略微稚嫩,不过确实是王爷的笔迹。
      贺丹秋笑吟吟的坐下来,开始翻看。
      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王爷写这些东西的时候大约十几岁,文章里头天真活泼的气息尚没有退却,时不时还可以看见几句少年人的牢骚话,贺丹秋读到此,觉得可亲又可爱。
      又翻过去几篇,他发现小王爷提到军旅生活的文字渐多,他以前就听说王爷打仗厉害,没想到那时候就已经在战场上头拼杀了。贺丹秋端正身子,认真的看。
      “庆元五年冬,大雪,鞑靼夜间来袭,斩四人,余亦小伤。”
      贺丹秋疼得也皱皱眉,心里难受得厉害。
      “庆元六年春,得胜而归,踌躇满志。”
      他就跟着眯起眼睛笑,觉得与有荣焉。
      “边乱又起,父皇命余从路显大元帅,领军入南疆,初来此地,瘴疠横行,兵将苦不堪言。”
      他也忍不住跟着担心。
      “夷人嚣滑,偏将贺潜春计出,大破南夷王城,夷君臣。”
      看到这里,贺丹秋一愣,贺潜春?
      “新绿善嘱文,尤精山水,风流雅致,不似行伍之人。”
      “有蛮人南侵,锋将亡,新绿掌其旗,胜,士气大振。”
      贺丹秋慌张翻出先前看到过的一幅画,重又打开,略微泛黄的纸上远山淡水,闲鹤老翁,画的不正是东陵城外的景象?
      贺潜春,字新绿,东陵府人,正是贺丹秋的大哥。
      东陵城人人都知道,贺家有三位少爷,长子长夏,次子丹秋,幼子凌冬,可是年纪稍长些的东陵人还模糊记得,十二年前,贺府还有一位大少爷,那个东陵城的骄傲,风姿卓绝,名动一时,却又丢尽了贺家的颜面,被贺家宗谱除名了的贺潜春。
      十二年前,贺丹秋年纪尚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自小崇拜不已的大哥突然就不见了踪影,连名字,也成了家里的禁忌。
      三年前,一个兵士给贺家送来一个骨灰坛子,说是将贺潜春送还了家乡。母亲大哭了一场,但是终究没能将坛子接进祠堂。后来,还是贺长夏领着小丹秋,偷偷摸摸的将那个骨灰坛子放在贺家宗庙里的一个角落上,连个名字也不敢留。
      原来大哥当年,竟然真的入了军营,还同王爷熟识?贺丹秋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还记得,大哥容貌长得极好,长身玉立,不知得了多少少女的芳心,才华也出色,他后来在蓬山学院读书的时候,还不时能够听见大哥当年的事迹,仍旧在众多学子口中流传。
      他一直奇怪,王爷当初怎么会突然看上平平凡凡的自己,这时候,仿佛终于找到了答案。
      也不知道王爷头一回见到他,是不是十分的失望。

      贺丹秋心情有些低落,但是面上并没有太显出来。他默默的将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好,该丢的丢,该收的收,那些个书画卷轴连带着竹篓里的废纸他全都一同捡好,放进了库房里头。
      临出来的时候,贺丹秋摸一摸衣服里藏着的碎纸片,终究还是没舍得拿出来。
      将钥匙还给柳英,他没有多问,柳英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钥匙,便将贺丹秋赶走了事。
      在院子里磨蹭了一会,他看看天色,慢腾腾的朝着院子里走,走到半路上,正好碰见王爷朝着这边来。
      他下意识的想躲,又定住了脚,只朝着王爷痴痴的发呆。
      王爷走过来,在他脑袋上撸了一把,贺丹秋就感觉灰尘从他脑袋上哗啦啦的落下来,他嘿嘿的傻笑了两声,侧过头躲开王爷的手,小声说:“我身上脏。”
      王爷没在意,只拍着他的脑袋问:“柳英支使给你什么好活?”
      他低下头,偷眼看王爷,想了一会儿说:“去打扫了一下旧屋子。”
      王爷皱了下眉头,问:“怎么要你去做这个?”
      贺丹秋垂下眼睛:“没什么的,我能帮忙就好。”
      没等王爷再开口,他又说:“王爷,您先回去用膳,我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一会儿就过来陪您。”
      “这时候了,”王爷抓过贺丹秋的手,“先吃饭。”
      “这事儿真的挺急,我马上就过来。”他坚持道。
      看他这幅样子,王爷一怔,松了手,只吩咐他一句:“早去早回。”
      “诶。”贺丹秋应着,却又怔怔的看着王爷离开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好半天,他才提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步,低眼就看到衣服上大片的灰印子。他揉揉脸,望着手上灰扑扑的脏样,苦笑出来,这可真是个灰头土脸了。

      匆匆洗漱了一番,换上干净衣裳,他才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王爷日日在这里歇息,所以这处院子如今已经成了王府的主院,比当初多了些别样的热闹。贺丹秋磨磨蹭蹭的走进去,就看见王爷还在等他。
      他心里头自责了一下,马上走过去和王爷一同用膳。
      原本府里头规矩大,吃个饭都有一套套的礼节要守,后来慢慢的松懈了些,如今,至少在贺丹秋的小院里,这些事情已经随便了很多。
      贺丹秋端着碗,慢慢嚼着饭粒子,一餐饭下来,他眼睛都没有抬一回。
      王爷觉察到了古怪,问他是怎么了。
      他这才抬起头,看着王爷,好半天又摇头说没什么。
      “不舒服?”王爷放下碗筷,摸摸他的额头,发觉贺丹秋脸上一片冰凉。
      “今天有些凉,风大。”他收了一下衣袖,小声解释,“我衣服穿少了些。”
      如今已是初夏,凉风习习,却更多只是清爽。
      王爷用手暖暖他的脸,不解的说:“原来你这么怕冷的?”
      贺丹秋没做声,只一径朝王爷怀里头钻。
      “先用完东西。”王爷好脾气的拍拍贺丹秋的背,哄着他。
      贺丹秋却难得的任性了一回,他这时候固执的把头埋进王爷的衣服里,说起吃饭只是连连摇头,一声也不肯做。
      王爷只当他不舒服,对这难得的小性子又有几分欢喜,也就由着他。
      “王爷……”安静了不一会儿,贺丹秋的手就一点点不规矩的向上爬。
      王爷抓住他的手,他就扭动着身子,用脚在两人腿间来回蹭,嘴巴也开始胡乱的在对方身上亲。两个人蒙头蒙脑的纠缠起来,他大声喘着气,用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劲儿。
      身上的冰凉很快被热腾腾的火焰趋走了,贺丹秋被王爷一把摁在床上,他献祭似的躺平在床上,两腿紧紧圈住王爷,闭着眼睛,用力喘息。
      好半晌,等两个人平静下来,贺丹秋轻轻的从王爷的怀里拱出来,他仔仔细细的看着王爷的脸,一遍又一遍,这一张不太英俊,不太和善,但是却让他发自内心欢喜的脸。
      贺丹秋很认真的趴在王爷的耳朵边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王爷,我喜欢您。”
      王爷睁开眼,看着贺丹秋的小模样,他抬起手揉一揉这个小男孩子的头,贺丹秋的脸上还泛着红,柔和的眉眼微微弯起来,十二分认真的样子。王爷忍不住又把他圈住。
      “王爷,我真喜欢您。”贺丹秋抱住王爷的手臂,又说。
      “嗯。”王爷将锦被扯过来,将两人团在一处。
      “王爷,我最最喜欢您了。”贺丹秋手揪着单被,继续说。
      暖和的被子把两个人包裹着,王爷拍拍贺丹秋的背,说:“睡觉。”
      贺丹秋闭起眼睛,他还是没能听见自己真正想听的话。

      早上的时候,王爷已经离开了,贺丹秋就对着床幔子发呆。
      他心里头难受,可又不敢问,只好自己憋着。
      发了半天呆,他从床上慢慢爬起来,挥退了过来服侍的仆人,自己穿衣洗漱,一边想,现在这样子,比起最初男宠的身份,还是好一些的。
      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就算不喜欢,在床上还是能够得到乐趣的吧?贺丹秋绞着帕子,温热的水从他手上滑下去,渐渐变凉。铜盆里的水平静下来,映出一个普通的男子,十八九岁的样子,不再是少年人纤细的模样,这两年他的个子抽长了不少,轮廓也不再清秀。
      这幅样子,其实一点大哥的影子都没有了吧?
      贺丹秋替王爷觉得委屈,又想,这么一来,自己还能够在王府呆多久呢?
      果真,从来没有什么一辈子的事情。他慌张的用帕子捂住眼睛,半天才移开。
      像大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死得那么早?
      刚出门,就有人来禀,说是有丹秋公子家乡的亲戚求见。
      贺丹秋瞪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回,才确认真是找自己的。
      他脑子从昨晚上开始就在发晕,于是就浑浑噩噩的跟着下人走到会客厅,看到来人,他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下,虽然清醒了,又愣住不能动弹。
      “长……夏哥?”贺丹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长夏哥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他心里害怕又担心,看到几年不见的亲人,却连迎上去都不敢。
      “真的是你,果然……”贺长夏手指着丹秋,他见到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弟弟,脸上却看不出欢喜,只有怒火。
      “早听东陵有学子说,在船上遇见过一个叫做贺丰实的,怕是威远王爷的小宠,我就觉得奇怪,现在外头又沸沸扬扬的在传,威远王府有一个丹秋公子,得宠得很,没想到,没想到还真是你!我……”贺长夏哆嗦着手,骂丹秋:“你,你怎么对得起贺家列祖列宗!”
      贺丹秋站直身子,听着兄长责骂。他嘴里头发苦,心里更加难受得厉害。
      贺长夏背着手在厅里头转了一圈,看贺丹秋的样子,他怒气冲冲的剁了一下脚,勉强缓和些语气,问:“你……你老实说,当年是不是被王府给逼的?我就说那时候的大祸来得莫名其妙,如果真是威远王仗势欺人,我们贺家就算拼上一家老小,也不能让你受这个委屈!”
      贺丹秋还在发愣,被兄长又质问了一回,他才呆呆的摇脑袋。
      “你……贺家虽然不如以前,可也不需要你用这种法子来保全,就算是入罪抄家,至少不愧对先人,你年纪小,但也应该懂得,贺家几代清白传家,如果要靠贱业保全,还不如断了香火。”
      贺丹秋摇晃了一下身子,一下子跪下去:“哥,不是王爷,我是自愿的。”
      贺长夏勃然大怒,上来一脚就朝着贺丹秋的心窝子踢过去,虽被旁边人及时拉住,他还是忍不住怒骂:“你混帐!”
      贺丹秋跪在地上,闭紧眼睛说:“我是真心喜欢王爷的,我知道自己对不起贺家先祖,哥,你就当我早淹死了吧。”
      “你如果是真淹死了才好!”贺长夏甩开边上人,继续骂丹秋:“想想大哥当年,你难道也傻了,死了连祖坟都回不去,只能当一个孤坟野鬼。”
      “大哥怎么了?”贺丹秋张开眼睛,看着双目赤红的贺长夏,“大哥不是早就……”
      贺长夏长叹了一口气,气焰一下子泄了下来,语重心长的劝丹秋:“你以为,当年是为什么要把大哥从宗谱里赶出去的?”
      贺丹秋张大眼睛,他知道父亲素来最鄙视的就是南风,戏子男宠之类的也一直是贺家的禁忌,他原本一直以为是家里谨遵礼教的缘故,却原来,真的和大哥有关。
      王爷,果真是……
      “那可是戳脊梁骨的事情啊。为了大哥,贺家当初蒙了多少羞,你怎么也……”贺长夏再发不动脾气,他坐在椅子上,无奈的训诫贺丹秋。
      贺丹秋弯下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说:“哥,你就当,贺丹秋是真死了吧。”
      真丢脸,这都是今天第二回哭出来了。贺丹秋不太合时宜的想,他抬起身子,泪珠滑进自己的嘴里头,涩得发苦。
      他是真的喜欢王爷,不管王爷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他也不会否认自己的心意。

      初夏的石板地仍旧凉的很,贺丹秋跪在地上,膝盖就像沉在水里,他哆嗦了一下,单薄的布袍子什么也挡不住,边上有人劝他起来,他也不理,只直愣愣的跪着,耳朵里听长夏哥哽咽着在骂,但是也没听进去什么。
      然后,他被一双大手扯起来。
      贺丹秋茫然的抬起头,是王爷。
      他连忙擦干净脸上的泪珠,站直了身子,长夏哥还在说话,他慌忙去拦住,弟兄两个站在一处,都哭得惨兮兮的。
      王爷张张嘴,也不好说什么。他瞪了一眼还不服气的贺长夏,将丹秋一把扯过来,然后冷着脸对贺长夏说:“他总归是你弟弟。”
      贺丹秋站在王爷身后,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袖,没有说话。
      等两个人离开的时候,贺长夏还在身后头骂着,丹秋低着脑袋,央求王爷:“求您不要怪长夏哥,他只是……急了。”
      王爷把他搂进怀里,低声安抚他:“没怪他,他毕竟是你的兄长。我先将他安排住下,等他消了气,你们兄弟俩再好生谈谈,好不好?”
      贺丹秋感激得连连点头。
      其实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舍不得离开王爷,王爷短时间也不会放人,而长夏哥,终究不会乐意看见这些。
      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至少现下里是这个样子。
      当天晚上贺长夏就回东陵去了,兄弟俩没有再说什么,只在贺长夏离开的时候,丹秋对着大门,安静了很久。
      王爷不喜欢看贺丹秋消沉的样子,他拉着贺丹秋,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好话,最后索性朝着床上一滚,想借此转移贺丹秋的注意力。
      贺丹秋自己却不乐意,他挣扎了两下,就背转过去,继续沉默。
      “那等得了空,我再领着你回一趟东陵?”王爷试探着的问。
      “我会被打死。”贺丹秋闷闷的说。
      “谁敢。”王爷摁着他的背脊,想安慰又怕自己拍得太用力,只能够慢慢摩挲着。
      “我大哥是怎么死的?”贺丹秋突然问。
      “谁……”王爷没想到贺丹秋会问这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阵子才说:“你是问……贺潜春?”
      他一下子转过身子,眼睛对着王爷,说:“王爷,您同我大哥认识吧?”
      王爷显得有些惊讶,问:“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可您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说起过。”贺丹秋继续问。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说的。”王爷虚咳了一声,想转开话题。
      “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贺丹秋继续问。
      王爷脸上一下子沉寂下去,他坐起身,叹了一口气,说:“战死沙场。”
      “在哪里,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贺丹秋从来没有这么咄咄逼人过,他紧追着王爷坐起来,继续问。
      王爷面上十分内疚,他看一眼贺丹秋,迟疑的说:“新绿是……为了救我而死。”
      “为了救您?”贺丹秋默然,这时候他心里哽得慌,脑子里轰隆隆的胡乱炸开,嘴上却像是被胶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安静了很久,贺丹秋才开口:“大哥,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王爷点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我,新绿如今也该领军一方了。”
      “王爷你当年同大哥感情很好吧。”贺丹秋垂着头问。
      王爷想了想,勉强憋出一句:“还不错。”
      真假。贺丹秋忍不住在心里头啐道,还不错,会把自己给接进王府里?
      他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王爷,您觉得我……跟大哥很像?”
      “很像?”王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贺丹秋听着这句话,却误会了。
      “明明一点也不像,大哥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我哪里同他像了。”贺丹秋握着拳头,哑着声音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王爷好像明白了一点,又更加糊涂,“谁说你和新绿像了?你们完全是两个人。”
      “那王爷你为什么要把我给接进府里?”贺丹秋咬着牙问。
      “为什么……”王爷目瞪口呆的看着贺丹秋,一点也不明白他脑子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爷,我连大哥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您犯不着委屈自己,对大哥也不公平。”贺丹秋心里头绞着疼,可话都说了一半,他也忍不住说下去。
      “你……你住嘴!”王爷莫名其妙,但是贺丹秋的话越说越不对头,他止住贺丹秋的话,问:“你是后悔了?又想跑回去了?”
      “丹秋不后悔,就是怕王爷后悔。”
      “什么乱七八糟的,新绿他……当年是我的过错,但是和咱俩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乱找借口,你是不是被你二哥劝动了心,想离开。”王爷有些发怒了,责问他。
      “明明是王爷您喜欢大哥,我和大哥不是一个样!”贺丹秋终于也提高了声音,“我不是。”
      “喜欢?”王爷看着委屈缩在床上的贺丹秋,脸上抽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喜欢新绿?这也太……”
      贺丹秋抬起头,张大嘴。
      “我……弄错了?”半晌,他迟疑的问。
      “谁敢喜欢那家伙?”王爷忍俊不禁,捂着面瘫脸半天恢复不了,“那小子杀人放火倒是很有一套,可被男人喜欢……”王爷又忍不住把好容易板正的面瘫脸笑裂开。

      “那您为什么要收了我?”贺丹秋愣愣看着笑裂开的王爷,问。
      “你挺好的,”王爷揉揉自己略微发红的耳根子,“再说,当初不是你自己要留在王府的吗?老管家说你……喜欢我,我又不能娶王妃,正好……”
      王爷咳嗽了一下,眼睛瞟了一下贺丹秋:“后来觉得,这样也不错。”
      贺丹秋一下子跳起来,脑袋却正好撞在床沿上,他哎哟一下叫起来。王爷担心的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不对,根本不是这样。”
      “老管家说是只有我从了你,才可以救贺家,所以我才来的,什么喜欢,我当初都不知道您是谁!”贺丹秋揉着脑袋叫。
      两个人面面相觑,这真相,只能够问已经回乡休养的老管家了?
      吩咐人速速把老管家给接回来,王爷对着贺丹秋,有点难过。
      “你……不喜欢我?”他坐得离贺丹秋远远的,脸上看不出来,但是贺丹秋还是知道,王爷在生气。
      “本来都不认识您,”贺丹秋小步子朝王爷靠拢一步,又看到王爷朝外面挪了一下,“这不后来,就喜欢上了么。”
      看贺丹秋还想靠近,王爷又扯着凳子移了一截:“可你本来不喜欢。”
      贺丹秋忍不住笑起来,他飞快的过去,搂住王爷,也不管王爷装模作样的挣扎,他凑到王爷耳朵边,亲热的说:“可现在,我最最喜欢的,就是王爷您。”
      王爷不再动了,耳根子却赤红。他双手攀在椅子上头,头扭向一边不肯看贺丹秋,贺丹秋便主动歪过去,在王爷耳朵上亲一亲。
      “王爷,您现在喜欢我吗?”
      王爷不做声,贺丹秋又说:“您不说,我可是会伤心的。”
      王爷一把把贺丹秋的脑袋揉进怀里,揉了半天才从牙根子里头憋出一句:“喜欢。”
      贺丹秋靠在王爷怀里,笑眯了眼。
      其实老管家说什么已经没多大关系了,但是两人仍旧十分好奇。
      老管家当初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三天后,一顶软轿把回乡颐养的老管家抬了回来。
      “王爷,这不是您吩咐的吗?”老管家振振有辞,“您以前可从来没有吩咐过接什么人进王府,当初不是您听说贺府因为新绿公子的事情遭了难,所以才吩咐我将丹秋公子接进来,再替贺家解围的吗?”
      看到贺丹秋质疑的目光,王爷连连摆手:“新绿交代过,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三弟,还交托我好生照顾你,我当时是想着把你接过来,就近培养,绝对没有想过别的。”
      “可是后来你怎么又做了那种事?”贺丹秋想起那时候自己的苦楚,还有些生气。
      “不是……”王爷看看笑眯眯站在一边的老管家,“我头一回见你,就看到你穿着不男不女的衣裳,吓了一跳,我问老管家,他说你是喜欢我,我还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试一试的。”王爷也觉得委屈。
      两个人一齐看向老管家。
      “王爷您只说丹秋公子的打扮古怪,我回您是他想要讨好您,可也没说什么别的。”
      好嘛,三方都是无辜的,一切都是误会的错。
      错了?那就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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