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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万里清光不可思 ...

  •   第十四章万里清光不可思
      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迫新岁。
      今晚是康熙四十五年的最后一晚,也是除夕夜。宫里的宫灯全部点亮起来,并且一夜长明。而忙碌了一年的紫禁城,今夜也像是歇息了下来,因为宫里的人也是要守岁的。今夜的皇宫,就像是全体放假一般,各宫里的人都守着自己宫里的主子守岁。而乾清宫就不同了,因为据说皇帝都是一个人守岁的,只让李德全公公陪着,其他人一概不得打扰。这倒是让我们这一众宫女轻松了。大家都是几个平日里处的比较好的几个姐妹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边聊天边嗑瓜子,其乐融融地守岁。
      我和翎扇就去了隽竹姑姑那,隽竹姑姑平日里待人和气,很多宫女都很喜欢她,所以来她这的人不少,其中还有两三个小太监,大家高高兴兴地围着炭炉坐了,不到一会儿就热热闹闹地说起话来。大家大都讲些平日里或是以前在宫外的趣事,有些活泼的经常时不时地调侃两句,总惹得哄堂大笑。而在这种气氛我却总是心里发空,总是想起在现代我是如何过除夕的,也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吃糖果,看春晚,即使春晚又一次让我们失望了,也能看得不亦乐乎。可如今,我觉得自己什么也抓不住,回不去,留不住。
      “哎,明月,你想什么呢,这一晚上就你什么也没说,快乐讲两个笑话来听听,总不能光让大家给你逗闷子。”突然听见有人大声道。
      我立马回神,笑道,“未央姐,不是我不说,只是刚刚大家一直在听你说话,你又是个能说会道的,把大家逗得一直在笑,从头到尾都没停下来。有你珠玉在前,我哪还敢说话!”
      未央作势一叉腰,道,“好你个小妮子,这是打趣姐姐我话多呢。”
      我忙道,“我哪敢啊,若是打趣了你,改日你教训起我来,我还不得跟涟漪姐一样得天天在耳朵里塞俩棉花团才能过日子。”涟漪姐是和未央姐住一起的,可是未央姐真是话多的人,涟漪姐受不住她,就经常把耳朵塞住,这事在乾清宫几乎人人知道,偶尔还会说说逗乐,这两个姐姐也都是和善性子,也从不计较这些。
      我这话一出,大家都禁不住笑起来,未央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跟我闹,假怒道,“还说不是打趣姐姐我。”
      我边挡着她的手边嚷嚷,“这可是隽竹姑姑的地儿,我是隽竹姑姑的徒弟,你可悠着点。”
      隽竹姑姑本是看我们玩笑,听了这话便道,“徒弟爱调皮可不行,未央你快替我管管。”
      未央大声道,“好嘞。”便又开始对我上下其手。
      我便作委屈状,小声道,“姑姑…”
      这闹的欢,大家又笑起来,我心里的不快也被冲淡了许多。
      大家说说笑笑,时间也过的飞快,不知什么时候,听见外边传来一声有力而绵长的喊声,“过年喽……”
      大家便都跳了起来,互相抱抱跳跳,笑嚷着,“过年啦…”
      过年啦,听到这个,总是不知不觉就欢喜起来,过去的开心不开心都已成为过去,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不管未来如何,起码要抱着希望。
      过了年,一切又都照常起来,而南巡之事也提上了日程,人员安排也早早地就放下来了,果然没有我,翎扇倒是被安排去了。其实我倒是没有很介意,虽然也想去跟着看看,可是去不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到时候翎扇走了,而且按照之前南巡的惯例,德妃荣妃宜妃等几大妃子也是跟着的,估计梧桐也会去,我在宫里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不过现在我比较着急的事是,隽竹姑姑要出宫去了,而我的茶艺学得只能说是刚刚入门,虽然隽竹姑姑一直安慰我说基本的她都教了,剩下的也只能我自己练习体会,可我心里还是没底的,故而更是珍惜她在的日子。
      可是再怎么珍惜日子也还是会过去,正月的最后一天,是隽竹姑姑出宫的日子。我抱着抄写好的两本茶书去送她。虽然我不会写毛笔字,但是硬笔字写得还不错,于是我自制了一直竹笔,类似于尼龙笔,写着也不错,紧赶慢赶地终于抄写完了两本书。
      我随着隽竹姑姑从她的住处一直送到东华门,便再也送不得了,出了这道门,她从此天涯海角,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我与隽竹姑姑处的时间不长,可是从我拜师之后,她一直悉心教我,不管茶事上还是生活上,都对我关照颇多,可以说是我来这里后对我关照最多的人;我心里也待她如亲人一般。故而,这一路上,我心里郁闷难言,没说什么话,反倒是隽竹姑姑一直叮嘱我些事。
      送隽竹姑姑走后,我一个人心情沉闷地往回走,路上遇到了昕儿,她心情不错的样子,拉着我问道,“明月,你去不去南巡?”
      我道,“不去。”
      她闷闷道,“真可惜,我还指望着能和你一处呢。”
      我笑道,“别说我不去,就算我去了,你又哪能和我一处?”我顿了顿,“你是要跟去南巡?”
      她开心地点点头。
      我瞥着她道,“怕是八阿哥也去吧?”
      她拽着我胳膊,笑得很得意,“嗯。我就是听说他去,才跑去求了姑姑让她带我去的。”
      我似乎也被她高兴的心情感染,心里不再那么郁郁,便道,“那要恭喜昕儿格格如愿以偿了。”
      接着我便和她说说笑笑回了乾清宫。
      此次南巡,康熙只留了太子和四阿哥在京,其他的阿哥们都要跟着去南巡。虽然有了前几次南巡的经验,可是准备起来还是要花费一番功夫,忙忙碌碌一个月,南巡的队伍终于在三月初出发了。只是,出发前两日德妃娘娘却生了病,康熙便让她留下好好养着,静妃说留下陪着德妃,虽说德妃和静妃在联手后一直处得不错,也没到这份儿上,我想静妃留下,怕是大部分是因为太子,当然这也不太关我事,她们爱怎样怎样;不过让我比较高兴的是,德妃留下了,梧桐便也留下了,我也算有了个伴。
      南巡队伍一走,这宫里立时冷清了不少。说实在的,这整个皇宫其实都是为皇帝一个人服务的,大老板不在宫里了,宫里也便忙无可忙了,而我这茶水上的宫人便更是清闲,洒扫上的事用不着我,也不当值,日子悠闲的不得了。所以我除了每日练习煮茶外更多地是往永和宫跑,去找梧桐玩。皇帝不在,这宫里松快不少,我也不用太避嫌。德妃的病不重,但也要将养着,她也喜热闹,我去了和一众宫女打打闹闹她倒是不厌烦的,也希望我去。
      一日午后,我正与梧桐守在德妃身边打络子,梧桐是打给德妃娘娘的,我就个跟着学学凑个热闹。外面有人来报,说十三侧福晋和小世子来了。
      承琴被一个老嬷嬷搀着进来的,后面跟着个小宫女抱着小世子。
      她们进来后,德妃连礼也没让她行就把她拉在炕上坐着,道,“本宫听说你前些日子病得起不来,这跑来是做什么?”
      承琴一时有些不自在,道,“听说额娘病了,妾身总得来看看额娘。”
      德妃道,“本宫这也不是什么大病,现在宫里也没事,本宫如今倒也清静自在;你多注意着自己的身子。”
      承琴屈身道,“妾身多谢额娘关心。”
      德妃叹了口气道,“十三阿哥身边就你一个人,你把自己顾好了,他才没顾虑。”
      承琴道,“是,多谢额娘教诲。”
      德妃又把小世子接到了炕上,逗着他玩耍,屋里的人一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小世子身上,被他可爱的模样逗得不行。
      我却发现承琴的样子似乎不是很好,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样子。
      大伙一直玩闹到黄昏,德妃把承琴留了下来,说是宫里冷清,让她和小世子留下陪她也好,而且也让承琴在宫里养养身子。承琴拒绝不得,便吩咐了嬷嬷回府交代事宜,自己留了下来。
      承琴留在了永和宫偏殿,日子一日日过,德妃的病逐渐好的七七八八,可是承琴却越来越重似的。我因常与梧桐一处,也帮忙做些永和宫的事,有时便帮忙看护承琴,与她说说话。
      “你病得这么重,十三爷怎么就还随万岁爷南巡了呢?”我问道。
      承琴半靠在床上,抿了口茶,道,“十三爷走的时候我这病还没什么事,以为养几日就好了,便没让爷留下。”
      “那如今你这样,他可知道?”我有道。
      承琴笑了笑,道,“我没让人给爷信儿,爷随在万岁爷身边不容易,哪还能用这事烦爷。”
      我道,“你为他看家养儿子也不容易,就该烦他。”
      她嗔怪了我一眼,道,“话不是那么说的,我着实为爷添了不少麻烦了,府里的事我不太会管,爷平日里没少操心。若不是爷仍在孝期府里不能进人,我早就应该求额娘给爷纳两房侧室,也好帮忙府里的事,省得爷朝上家里两费心。”
      我顿时目瞪口呆,心想,承琴的想法还真是……伟大啊。
      这时,一个宫女抱了小世子来,行了礼道,“小世子刚刚哭闹不已,娘娘说怕是想额娘了,让送过来给侧福晋看看。”
      我忙接了过来,抱了小世子递到承琴怀里。
      小世子见了额娘确实就欢喜了,与我们玩闹了一会儿,便有些个昏昏欲睡,我扶着承琴躺下,小世子就躺在她臂弯里,睡得香甜起来,我叮嘱承琴也好好休息会儿,便退了出来。
      出来后我便往梧桐房里去,谁知路上便遇着了她,她也正往自己房里走,只是满脸欢喜地低着头,竟没发现我。我快走几步站在她面前,带着揶揄的表情道,“梧桐,怎么这么开心呀?”
      梧桐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笑着道,“哪有啊?”
      我眯着眼瞅着她,道,“定是有人又给你鸿雁传书了吧?”
      梧桐复低下头,满脸绯红,讷讷地不知所言,“嗯,其实……”
      我揽了她道,“跟姐姐你就招了吧,不然咱就搜搜身,看看有没有十四阿哥的书信。”
      梧桐忙道,“姐姐……”
      我笑道,“行了,不跟你闹了,再闹你这脸上就能烧壶开水了。”
      梧桐脸色更红,我也不再闹她,两个人一起回了她的住处说话。
      时间飞逝,枯叶已成绿枝,转眼,已是四月初。
      这日我正在房里泡茶,隽竹姑姑把她的茶海留给了我,嘱咐我要勤加练习,于是我这几日便按她以前教我的练习泡茶。
      “姐姐,姐姐,在不在?”梧桐边拍着门边叫到,声音急切。
      我忙起身开了门,梧桐满脸焦急,拉着我便走,“姐姐快跟我去永和宫。”
      我随她走着,问道,“出了什么事?”
      梧桐道,“十三侧福晋病重了。”
      我没明白,“病重了是什么意思?侧福晋前几日不是还恢复了些吗?”
      梧桐解释道,“是,那些日子还好,可是这三四日不知为什么突然起不来床了,你这些日子没来永和宫所以不知道。德妃娘娘请了御医来看,御医说侧福晋病重,须尽快遣宫。”
      遣宫,遣出皇宫,十三侧福晋不是宫里的人,留在宫里若是病逝为大不吉,所以要遣宫。听着这个词,我顿时难以接受,承琴,难道要,要死了吗?不可能吧。
      梧桐接着道,“现在他们在收拾东西,估计一会儿侧福晋就要被送出去了,可是刚刚侧福晋跟我说想见你,我就赶紧来喊你了。”
      我心里慌得不行,步子不由加快,最后拉着梧桐跑去了永和宫。
      等我站到承琴面前,已是气喘吁吁说不出话。
      几日不见,承琴整个人竟瘦了不少,脸色苍白,精神不足,似树上的一片枯叶,摇摇欲坠。我难以置信,怎么就一下子这样厉害了?!怪我怪我,这几日在房里煮茶入了迷,不曾来过,没想到承琴已病重如此。
      承琴挥手让其他人下去,拉着我坐到了她床边。
      她声音微弱,“你来了。”
      我一下子便含了泪,不知说些什么。
      她微微笑着,道,“虽然我遇着你的时间不长,可是你该感觉的到,我是真的不曾拿你当外人。”
      我点点头,虽然我们并不是天天一处,可是每次见了说话都很自在,像是亲人般。
      我抹了两下眼睛,笑着道,“你回去可要好好养着,快点好起来。”
      她摇了摇头,“怕是不行了。我的身子我知道,这些年一直不曾好利索过,去年冬天天冷,才大病了一场,撑到如今已是不易了。”
      我道,“别这么说,不要丧气,你要知道小世子那么小还需要额娘,你怎么能舍了他呢?”
      承琴眼中亦含了泪,“我也不舍得,可惜老天不给我机会了。”
      我拿帕子拭了拭她眼角的泪,“老天不给,你要自己争取才是,坚强一些,挺一挺兴许就过去了。”
      她复摇了摇头,“没有用了,这就是命。我要你来,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我点点头,“你说。”
      她道,“其实,这辈子,我很满足了。本来是个苦命,吃不饱穿不暖,可后来做宫女入宫,遇到了十三爷,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是个好人,待宫人们很好,后来我被选为他的通房,又随他出宫建府,他从不曾亏待了我,还把我的家里人照顾的妥妥帖帖。我想,也许我这辈子的好运气都在这几年用光了,所以上天才不再给过更多时间。可是我舍不得啊,舍不得小世子和十三爷……”承琴说着一时泪流满面。
      我静静地听着她说,边给她拭着泪。
      她接着道,“可是我却不能再留在他们身边了,不能在守着他们了。我是奴婢出身,平日里其他福晋们都与我不是亲近,家里又没什么人了,我真的怕,怕弘昌以后会没人守护。”
      她捏了捏我的手,我看着她,她道,“我知道,以你的性情,以后定是不凡的,我想求求你……”她说着竟想起身。
      我忙道,“你有事说就是了,我自会办到,不用如此。”便赶忙扶着她躺下。
      她接着道,“以后姑娘若是有了身份,请替我多多照顾我的弘昌。”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她的眼睛似乎甚是清明,仿佛看透了什么。
      我道,“你放心,若是我有能力,定当照顾好弘昌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放心下来,“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十三爷,”她轻轻一笑,似无奈似自嘲,“虽然他待我只是如亲人,可是能得他几年相护,我知足了。”
      我问道,“给十三爷信儿了吗?”
      她点了点头,“希望我能撑到他回来。”
      我心里沉重,思绪万千,却说不出一句话。承琴却似乎轻松下来,喃喃道,“有一日,爷回来得特别晚,衣服也不齐整,可是人却兴冲冲的,说是得两本好书;后来我才知道,那两本书是送给姑娘做生辰礼物的……”
      我本是低着头的,听她说这话倏然抬起头看她,她微微带笑看着我,我还未读懂她的表情,便听见外面梧桐道,“娘娘来了。”
      我赶紧起身,德妃那边也走了进来,她来到床边向承琴叮嘱了几句,说把小世子留在宫里照料,承琴谢了恩便有几个太监进了来,是要把承琴送出宫了,我心里一时满是离愁别意,怕是这一别以后便是天人永隔了。
      最终,承琴被送出了宫,回了十三阿哥府将养,我常常来永和宫打听些她的消息,一日一日来,听着她的消息总是能安心些。
      可是,那一日也终究还是来了。听说,十三阿哥赶回府里那日,承琴终于再也撑不住,见着了十三阿哥,却话也没留一句,便殁了。
      我想起我们初见时自在地聊天,在十三皇子府她真心地维护,后来永和宫的日日相处,真的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没了,原来人的生命真的如此脆弱,脆弱到不给你珍惜的机会。
      承琴的丧事办完之后,十三阿哥进宫接小世子回府。
      我跑去送他和小世子出宫,他抱着小世子让宫人们跟远些,问我道,“听说承琴出宫前找过你,她,有说什么吗?”
      我知道承琴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对他说,他定是遗憾,不安心的,便道,“她说,遇到十三爷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她很知足了。只希望,小世子以后可以好好成长。”
      十三阿哥看着小世子睡着的脸庞点了点头,“谢谢。”
      我看着他道,“你,节哀。”
      他复点了下头,便领着宫人们走了。我望着他们离去,却觉得天气虽然春暖花开,内心却是无限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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