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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1月5日 ...

  •   11月5日
      今天我和伯纳德讨论了一下关于执业申请的流程。伯纳德告诉我一个社会学专业的学生毕业后需要先学习一些法律相关课程,再去某个律师事务所经历两年以上的实习,通过一次资格考试,之后才可以申请执业。我很小心地没有向他透露露西的名字。
      “但是如何申请执业呢?”
      “具体问题我就不知道了,大臣,我是文官而非律师。”
      这时候汉弗莱走了进来,我向他再次提出这个问题。
      汉弗莱回答我:“如果我对法律略有涉猎,我就不会曾被分去掌管法律事务了。”他看上去闷闷不乐,而且态度冷淡。
      于是我找出了昨天安妮给我的一份表格,并读给他们听:一名实习律师需要准备好全部的证明文件,包括身份证明,收入证明,体检证明,学历证明,实习证明,过往简历证明,事务所接收证明,新苏格兰场开具的无犯罪记录证明(开具一份证明需要30镑)……并将以上档案递交给相关的行政部门。“首先是内务部,内务部审查通过后把申请人踢去法务部,法务部踢去就业部,就业部踢去非出庭律师协会,而这些负责审查的人都属于行政事务部。以上为律师申请执业手续,其余各等执业申请皆参此办理。”
      我向他们展示手中的表格:“先生们,面对它你们有何感想?”
      汉弗莱不置可否,我一再追问,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我很高兴看到行政部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各部门之间,人员的互往代表权力的扩张,由于管理其他部门的工作显然给行政部的人员造成了过多负担,希望您能考虑向财政部申请更多预算。”我就不该抱有期待的,汉弗莱。
      不过我已经习惯被他打击了,而且办件实事,造福于民的热情仍然在我胸中激荡,他没能给我泼冷水成功:“我认为我们看到了官僚主义。”
      汉弗莱和伯纳德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个眼神。
      “官僚主义?”伯纳德以不确定的口气重复。
      “是的,官僚主义。行政人员收到递交的申请材料,把它扔到一边,两个星期后翻出来盖上章,然后转到另一个行政人员那里去……僵化,低效,铺张浪费,拖拖拉拉,毫无意义的程序一个接一个。长期而且重复的审核既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存在。”
      “请允许我对此提出不同意见,大臣。”汉弗莱一如既往地给我泼冷水,“行政审核是一个长期以来的传统体制,而且行之有效。”
      “并不有效。”我说,“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把个人档案滞留行政中心两个多月,从一个部门转到另一个部门,在此期间档案所有者只能家里等待消息。”
      “这会方便政府各部门之间进行信息交换。”
      “但是耽误了申请人多少时间!行政部门应该对人民施以方便,不是吗?”
      “恰恰相反。”汉弗莱说,“行政审核的目的从来不是给人方便,而是制造麻烦。”
      他的话令我大为震惊,以至于一时想不到如何反驳。
      “为什么我们要给予方便?”汉弗莱平静地继续说:“不,方便只给予那些人们不需要的东西,以诱惑他们去拿。真心想要的他们都愿意等待,等待时间越久,最终拿到的时候就越珍惜。”
      “好事多磨。”伯纳德恰到好处地补充。
      汉弗莱对他报以淡淡的微笑:“只有那些到处掺和一脚又不想付出太多精力、浮皮潦草、浅尝辄止、靠运气通过了资格考试的投机分子才会被几个月的审核期吓退。行政审核是对这些人的又一次筛选,就像大浪淘金,淘汰掉那些不够格的申请者,留下的都是真正的精华。”
      我认为他在胡说八道。我告诉他,事实上几乎没有人会因拖拖拉拉的审核而放弃执业,只不过对这种毫无意义的等待颇有怨言。
      “这种体制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再说总不能指望老百姓都能明白行政手续的精妙之处吧。”这是他给我的回答。
      “你们文官就不需要审核。”我尖锐地指出,“难道你们没有必要再经过一次筛选吗?”
      “噢,我们是文官。”汉弗莱简短地回答。
      我茫然地望着他等他继续阐明为什么文官不需要审核,然而他只是呆滞地凝视着我头上方的某个地方,双唇紧闭,似乎已经给了我足够的理由。
      我察觉到他有些反常:今天汉弗莱仍旧坚定不移地跟我唱着对台戏,但明显不像平时那样精力充沛,劲头十足,用花言巧语把我骂得体无完肤。他甚至没有在长篇大论前像平时一样先得意地舔舔嘴唇,或者用食指蹭蹭脸,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是他的习惯——不,他就那么纹丝不动地站在我面前,像尊蜡像一样,用平静,冷淡,不容反驳的声音,把我的所有话头都噎死在喉咙里面。
      也许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希望不是仍然在生我的气。
      我清清嗓子。
      “不管你怎么说,汉弗莱。”我扬扬手里的文件,“我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存在。四个不同的部门在做一件重复的工作,而这项工作人民并不需要!不,这种人浮于事的浪费不能再存在下去了。行政部需要改革,首先就从简化行政审核手续开始。”
      我的话给了汉弗莱一定触动,熟悉的活力渐渐回到了他的脸上:“您是说需要我们起草草案吗?”他试探地问。
      “你们起草的草案从来不说我想说的话。”我说,“我的意思是立刻执行,马不停蹄的行动起来。我们要修改行政审查程序,削减无用的人员,缩短时间,让冗长的等待变成迅速高效的动作,立刻就办。”
      “立刻就办。”他顺当地答应。
      一切进行得如此顺利,我几乎没有费任何力气就说服了固守成规的文官们,胜利来得如此轻而易举以至于我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好。
      汉弗莱——令我吃惊地——比我想象得还要抓紧时间,见我一言不发便开口告辞:“如果您允许的话,请允许我告退,立刻去办理您交代的事,大臣。”
      我点点头放他离开,突然我察觉到,他的话里似乎有个花招。“等一下!”我叫住了汉弗莱,并询问他打算怎么具体办理。
      他向我推出了他通常的建议:鉴于这不仅仅是行政事务,也涉及了内务部,法务部,就业部,各级协会,各种联合工会等诸多部门,最合适的方式就是立即设立一个具有广泛调查权的部际委员会,以便我们能彻底掌握各方面的具体情况,考虑每个角度提出的建议,思索所有数据的含义,并且根据从长远考虑的成熟意见作出决定,而不是仓促采取考虑欠周的行动而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怎么能!我是说,怎么能在用这种废话忽悠我这么多年后,仍然试图用同样的手段让我上当呢?
      “汉弗莱,我可不要听你那些废话。”我严肃地说,“我的意思是立刻动手,把审查程序缩短到一次通过,多余的人员部门统统裁掉。今天中午之前给每个内阁成员送一份备忘录,明天我就要这件事情见报。”
      汉弗莱被我吓了一跳:“您不是说真的吧,大臣。”他低声呻吟。
      我确定无误地告诉他,这就是我的打算。
      他急躁起来,说话都有些不顺溜了:“恕我直言,大臣……”他紧皱着眉毛,试图用最危言耸听的语句把我吓倒,“我们必须谨慎从事……不负责任的大规模裁减人员将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打击,也不符合公众利益……行政部会为此陷入难以为继的困境之中……您是否通盘考虑过这件事的全部责任?”
      我反倒放心了,这才是正常的汉弗莱嘛。“通盘考虑过。”我愉快地回答他,“选民会欢迎的。”
      他愠怒地摇头:“我希望您清楚您正在干什么,大臣,您是在削减自己的部门,这种轻率的举动会从根本上撼动我们的国本,动摇整个政府制度的基础,如果每位大臣都和您一样不经谨慎调查就贸然做出决定,白厅会变成什么样呀?卑微的文官们将不得不为朝令夕改的决策到处奔波,组织萎缩,行政瘫痪……这是悲剧!灾难!文明的末日!”
      我更加轻松了。我告诉他这是我的决定,我将为其带来的一切后果负责。行政部不能总是在嘴上说说而已,我们整天喊着要改革,要节约,现在是把空话落实到行动上的时候了。我将在危机到来之时迈出第一步,不是为了敷衍议会,而是真正做一件造福于民的大好事。这会是多么好的宣传素材呀:“行政大臣改变官僚作风”、“让人们不再等待,詹姆斯.哈克如是说”、“吉姆树立了榜样”,等等等等。
      汉弗莱紧盯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
      沉默片刻之后他突然改变了意见。“如果这是您的真实意愿,我将予以全力执行,大臣。”他不再争辩,起身准备离开。
      “这是我的真实意愿。”我坚定地说,想起了今天是盖伊.福克斯日。“我们的行为将给这僵硬的官僚机构点起一个火星,不,点起一根火把,不,我们今天,我们今天……”
      汉弗莱停在门口,冷淡地给我补完了这句话:“我想您要说的是:我们今日在英格兰点起这样一支蜡烛,无人能再将其扑灭——”
      说得没错。
      门在他身后合上了。我转向伯纳德,提醒他帮我约下快报的沃尔特.福勒今天晚上一起去安妮酒吧,并在这之前将有关削减行政审核手续的备忘录送到每个内阁成员手里。
      “一切如您所愿。”伯纳德痛快地答应。
      一切完工!我胜利了,我切实做了决策,并将给人民带来良好的效果!我像咀嚼橄榄一样回味着汉弗莱的那句话,多么适合作为一项新政的宣言呀。坚定不移,豪气冲天。“那句话是谁说的?”我向伯纳德询问。
      这是个对他来说再擅长不过的问题。“那是拉蒂默主教的名言,”他迅速回答道,“拉蒂默主教是位高尚的伟人。”
      真是太好了,我将走上和一位高尚伟人相同的道路。“他有什么丰功伟绩?我是说,在他说过这句话之后,他做了些什么?”
      “他被烧死了,大臣。”伯纳德愉快地回答。

      [伯纳德.伍利爵士(在与编者的谈话中)回忆道:]

      当天下午我被汉弗莱爵士邀请去蓓尔美尔街的俱乐部进行一次小酌。
      我心知肚明,汉弗莱爵士绝对不是让我过去喝一杯那么简单。果然简短的寒暄过后,他单刀直入地问我,大臣这一次的新点子——用他的话说是“令人费解的新奇念头”究竟是谁出的主意,或者受了谁的刺激。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这是实情,我甚至不用遮遮掩掩或者故意打岔就可以告诉他。
      然而汉弗莱爵士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认定了我应当知道内情。我不得不提醒他这可能是大臣的私事,但是他相当有力地指出我是大臣的私人秘书,换句话说,我应当掌握并保守大臣所有的私人秘密,否则就是失职。
      汉弗莱爵士此项推论的基础是身为常任秘书的他掌握并保守大臣一切工作秘密。我必须承认:他把秘密保守得非常好,乃至大臣本身都时常被蒙在鼓里。
      他可没有为我的称赞而高兴几分。他再次询问我大臣的怪念头由何而起。我建议他去问大臣,他却告诉我他更愿意从我嘴里听到消息。
      我不能说任何我不确定的事情,于是我合情合理地推测,也许大臣是自己冒出的想法。
      “他自己?”我记得汉弗莱爵士恼火地说,“他见到法律这两个字就会头脑空白,会突然开窍涉足行政审批,还拿律师执业开刀?我不接受这个解释,伯纳德,你最好谨慎思考之后再回答。”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仍然拒绝回答。说到底,我对此也没什么把握,仅仅是一种毫无根据猜想,我总不能用虚幻的想象来影响上司的思考吧。
      鉴于我坚决的态度,汉弗莱爵士转变了话题。他给我要了一杯威士忌,并对我说,他对我一段时期以来的工作颇感满意。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被上司称赞总是件高兴的事情。我等待着他的下文。
      接着我被吓傻了!他告诉我现在又到了文官升职的时候,由于我的出色表现,他准备推荐我去更高的职位。听上去很不错,是不是?但那是些什么职位呀!斯旺西车辆执照管理中心负责人、森德兰德国务执行官、北爱尔兰事务部副秘书、现任军人坟墓管理委员会主席!他甚至好心地答应我在伦敦保留一个我的办公室,就安排在瓦尔塞姆斯托。
      我彻底溃败,拿杯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杯中的酒清冽动人,我却一点喝的心思也没有。
      与我相反,汉弗莱爵士表现得一派轻松,他漫不经心地靠在沙发上,把一条腿搭上另一条腿,悠闲地读起了报纸。
      我意识到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为大臣保守秘密——事实上大臣并没有要求我为他保守对吗?也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知道了些什么呢,不,确切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汉弗莱爵士——”我谨慎地开口,“最近我听到了些流言。”
      “蜚短流长,道听途说?”他放下报纸,颇有兴味地倾听着。
      “其实是从大臣嘴里听到的。”
      “啊,路边的小道消息。”他扬扬眉毛,下了他对此一贯的定义。既然如此,我就没什么顾忌了,“据我的推测,大臣此项新政……也许……和某位社会学专业的年轻人有关。”
      汉弗莱爵士的眉毛越扬越高:“真有趣。动物保护者?穿衣的玛哈?”
      “其实是‘不穿衣的’。”我轻声说,“当然我不能透露这位小姐的姓名。”
      “你当然不能,伯纳德。”汉弗莱爵士严厉地对我说,“事实上,我对你十分失望,居然拿毫无根据的八卦传闻来浪费大家时间。也许你应该在行政部多锻炼下,学习如何甄别事实与谣言。”
      他优雅地微微致意,翩然离去。
      我知道我又一次安然度过了职业生涯中的危机。
      至少我可以慢慢享受我的威士忌了。

      [根据罗恩.沃森先生(政府辅助人员工会总书记)、尼古拉斯.格林先生(英国不出庭律师协会理事)、克莱夫.古德曼先生(《私人侦探报》主编)以及戴斯蒙.格雷布克爵士各自的文件,当天晚上他们似乎分别于汉弗莱爵士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会晤。然而我们未能从汉弗莱爵士的私人日记中找到任何关于此事的记录,另兼考虑到汉弗莱爵士分身乏术,不太可能在同一日晚上辗转进行四次拜访,我们决定对此事存疑——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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