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杀》山木有枝

1、第一回 鸢尾刀（一）

　　流莺岛，富可敌国武可兴邦的邪教圣地。
　　一年前，岛主离奇逝世。

　　传言，岛主逝世的同时，流莺岛三大法宝流落江湖。而流莺岛大小姐早就放出话来，谁能集齐三样法宝，并原样奉还，无论老少男女，流莺岛上下立时奉他为主。
　　一时间，犹如巨石砸进无波的湖面，原本平静的江湖，乱了。

　　——————

　　早春，二月。
　　江南瘦西湖畔，妙音阁别院——西子山庄。

　　梵音院青灰色的围墙遮映在高大的乌樟树下，若隐若现。远处繁花似锦，蝶舞莺绕，一簇簇长势茂盛的迎春花或粉红或嫩黄开的无遮无拦。
　　嫩黄色花海中，蜿蜒曲折的小径上，一少女踏着细碎的石子路款款行来。

　　她穿一袭曳地的翠色长裙，全身上下无甚饰物，惟腰间悬两只白玉环佩，随着轻盈步态，叮呤响动做溪水击石之声；如瀑的黑发，大部分发丝直垂腰际，小部分斜斜拢在耳畔用桃木梳簪固定。小小的桃木梳，衬着她乌凄凄一双大眼，相得益彰。
　　远远看去，她走的并不快。不仔细，甚至都看不清裙角浮动的细褶。
　　可实际上，她走的不慢。前一刻还在万花丛中的身影，转瞬便到了梵音院前。
　　她扬起嘴角微笑。阳光温和的洒在她年轻白净的面庞上。走了这么久，她额上一丝汗水也无，连呼吸都很平静。她伸手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好，这才走到院门前。

　　门口的青衣小厮伸出手臂待要阻止，看清是她，连忙躬身行礼：“步护法！”
　　步锦心微一点头扬了扬手中纸条算作答应，脚步不停直奔正屋。

　　屋内焚烟细细，十分安静。
　　窗台上，立着只灰色信鸽，它正点着脑袋啄散落的谷粒，听到开门的动静，即刻警惕的扬头，好奇的望向门口，站在它身边的年轻男子和它同时转头，露出双琥珀色宛若水晶的眸子。小灰认出锦心，欢快的歪着头咕咕两声。
　　玄衣男子爱怜的拂了拂它的背脊，漫不经心问道：“什么事？”

　　锦心扶了门框，正盯着他英俊的侧脸满足的欣赏美男喂鸽图，被他一问，方进屋微微低头行礼道：“见过阁主大人。”
　　左微澜低低应了，却并不叫她起身。锦心悄悄吐了吐舌头，知道他不满她擅闯书房。所幸，屈膝这样的小动作对习武之人来说并不困难。他没有不满到想要惩罚她，他只是在提醒。
　　“属下刚接到线报，鸢尾刀近日曾出现在御剑山庄。柳下居的消息，绝对可靠。”言罢偷眼望。黑色绣云纹衫摆上的褶皱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渐渐消失直至不见，袍角变得顺滑又熨帖。软底的靴子踩在地上，轻而无声。锦心眼睁睁看着他缓缓踱到自己身前站定。

　　寂静。连小灰都乖巧的把脑袋藏到翅膀里小憩。屋内温软的空气瞬时降了温，锦心甚至能感受到他暗沉沉的目光直直射到自己头顶。刚刚的不满，在锦心不怕死的说了“柳下居”三个字后，成功演变成了愤怒。
　　妙音阁的人都知道：阁主发火的标志不是大吼大叫，而是无声无息。在沉默中爆发的怒火并不比前者温和，反而更叫人害怕。

　　锦心也是有点怕的。她不敢抢先开口，直到——
　　“柳下居的消息，怎么由你来报，婉词呢？知不知道，她这是玩忽职守！至于你，”他抽出锦心手中的纸条，展开阅后才开口，“越俎代庖，和她一丘之貉！”

　　听他说句话都要把心提到嗓子眼。不过，话中的内容倒叫锦心放下心，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不关婉词的事！是我在路上遇见她，自告奋勇帮她的。”想了想生怕他不明白，又道，“她没要我帮，我硬要帮的……你不要怪她。”声音越来越小。
　　如此的轻描淡写。却是她把婉词缠得烦了，才得了这次机会。只为了找个理由多看他一眼。可到了面前，她想的却是：这样的傻气，可千万不能叫他知道。也直到他近在眼前，她才想起他是高高在上的阁主大人，阴郁无常的阁主大人。擅闯书房和越俎代庖，多大的罪名。他最讨厌下属不守规矩。

　　他划亮火折，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在烛光中一闪，那片记载着流莺岛三大法宝之一鸢尾刀下落的纸条便顷刻燃成了灰烬。锦心怔怔望着橙色烛火中他明明暗暗的面孔，忽然觉得因为擅闯书房和越俎代庖被严惩也没什么可怕的。
　　“硬要帮她？真稀奇，你花下居的事都处理完了？”

　　妙音阁中共分三部：花下居，柳下居和叶下居。分别由三位护法管理。云婉词的柳下居负责刺探情报消息；步锦心的花下居专司刺杀；至于叶下居，则负责妙音阁所有的交易往来。
　　“属下正要回禀。”锦心定神道，“华荣府李家，满门共三十一口，已经全部清剿，无一遗漏。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叶下居正在追讨余款。”
　　左微澜总算有些满意：“你起来吧。”

　　锦心连忙站直身子，暗自庆幸逃过一劫。不过，左微澜下一句话却直把她打入地狱：“既然你这么得闲，还喜欢揽事，那御剑山庄就由你走一遭吧。”说完生怕她听不懂似的补充：“不得打草惊蛇。一旦确定鸢尾刀的所在，即刻报我知晓。至于婉词，这段日子，便让她代你管着花下居。对了，叫她自去行刑台领罚。”

　　额，她去说？婉词不抽她才怪。想到婉词时刻不离手的乌金鞭，锦心惶惶然。

　　——————
　　合州府，御剑山庄。
　　久不归家的大少爷齐昊回来了。原本沉寂的山庄热闹起来，人手一时间显得紧缺。老管家从人牙子手上买了四名少女，打算送到大少爷屋里去做粗使。
　　进了御剑山庄大门，锦心拽了拽身上的粗布衣裙，欣慰的笑。出门前虚心请教婉词果然是明智之举，伪装是柳下居的强项，有她帮忙事半功倍，这不，轻轻松松过关斩将，光明正大进了山庄。

　　和锦心一起进府的另外三名少女规规矩矩低头走路，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唯独锦心好奇的四处观望，仔细观察房屋的方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高门大院，脚下是宽阔的石子路，铺排熨帖并不磕脚。
　　御剑山庄，如同它三十年前在江湖中的名声一样，不修边幅，却让人不敢小觑。

　　三十年前，当时的庄主齐韬在“天下会”上以“御剑九式”击败了清城派掌门风幽，从此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威名赫赫。毕竟，清城派的剑法不敢说天下第一，排入前五，却是绰绰有余。而这样的用剑大家却败在了御剑山庄的“御剑九式”之下。
　　那时的御剑山庄很是威风了一段。
　　这宅子大概也是那时候建的，古朴大气。处处透着武林正派大家的严谨庄重。

　　古话说，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齐韬逝世后，御剑山庄便日渐式微，继任的两位庄主均无大过，却再也没有齐韬老庄主当年的风范。如今的御剑山庄在武林正道中，虽还占着一袭之地，可已大不如从前一呼百应的气魄了。
　　到了如今一代，更是勉强。
　　不过，听说大少爷齐昊却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甚是出色。

　　出色是不假。心术不正，大概也是有的。
　　锦心暗暗揣测。鸢尾刀出现在御剑山庄。与此同时，久不归家的大少爷齐昊却回府了。这两者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难道自诩名门的御剑山庄也会对邪教的法宝有兴趣？话说回来，号令流莺岛的诱惑实在大。
　　至于真相到底怎样，反正她步锦心已经进了府，就让她拭目以待。

　　待在御剑山庄的头一个夜晚。
　　锦心做了梦。那个反反复复，缠绕她多年的梦。

　　梦里，那个漂亮到精致的男孩再次拿起刀，一刀杀死了在她背后偷袭的孩子。
　　刀刃上流淌着热血，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形成诡异的痕迹。她的脸上溅了热血，新鲜的，温热的，粘稠的。她咻咻的喘气，鼻子已经分辨不出腥味。握紧手中的刀，大大的杏核眼微眯，她毫不犹豫的砍向刚刚救了她的男孩。
　　狭长的丹凤眼弯起，他用力抵住她的刀，声音悦耳：“只剩下我们三个。不用再杀了。”紧握的手，一下子脱了力。

　　锦心觉得呼吸不稳。有种被窥伺的不安。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黑屋，密闭的空间，没有一丝光亮，满手的鲜血，横陈的尸体，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杀，杀！
　　不是别人死，就是她亡。
　　不想被杀，就得杀人。
　　背后永远不乏偷袭者。她只能调动所有精力，发了疯一样的砍……

　　她抱着被子惊醒。月华如水，凉凉的洒在床前。
　　被窥伺的感觉愈发强烈，她的手快于她的大脑做出反应。迅速地抽出枕下的紫月弯刀。
　　刀柄被一只手按住。
　　白皙修长的手，指节分明，指甲圆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虎口处长约一寸嫩红色的痕迹。当年伤的太深，伤口虽然结痂痊愈，却仍留下了标记，时时提醒他们当年痛苦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