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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番外之青渊帝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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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来,青渊就是要修仙的。
为了修仙,历尽劫难是应当,昼夜清修是应当,视万物而慈悲也是应当。一切顺理成章,好似这就是天命布下的陷阱,等他回过神,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青渊帝君,入主朝华殿,与西王母平起平坐。
早不记得在朝华殿度过多少日夜,看多少次日升月落也是一样,天地万物,四时更迭,不过是诸仙的日常。好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游戏,而他,就坐在朝华殿内,看看所谓命批,批尽世间种种嗔痴妄念,独独看不穿自己的命。
直到那年有人闯进朝华殿,是个红衣的女子,雪白的脸孔里有诸事不怕的勇气,她说,“你就是青渊?”
他微微眯起眼,是太久没听过谁喊出这个名字,这般直愣愣地呼出,竟像是昵称一般。女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她是下界的凤凰,这世间最后两只凤凰,生在紫英山,和她伴在一处那只叫做“清流”,当然,清流是只公的。
无论如何,所谓的帝君是不该有喜怒的,而有一日青渊帝君听着眼前的人聒噪,似无限怀念,心头就像被咬了一口,至于是被什么咬的,终究不明。
他问她,“你与清流相依为命,感情定当很好。”
她蓦然贴近了,吐气如兰几乎扑在帝君脸上,面上是不动声色,心内却叹,好一只放肆的凤凰,可为何连这放肆,都与众不同。便是一粒小石子投入湖中,细纹一圈圈泛开,却什么都没留下。
再开口时她已不在面前,坐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绕着自己的头发,想了很久才说,“若没有清流,就没有我。”
那时青渊与璃络已然相熟,生就通天本事的金凤,从未用这样柔和谦卑的语气说过话,那人,于她而言,必是顶顶的重要。青渊帝君的手给大殿上燃着的红烛给烫了,还烫得无知无觉未曾回过神来。
青渊收璃络为徒,好似是理所当然的,她天资极高,将来必定是平定五界的一名战将。而他在众仙中修为与威望最高,这样的栋梁之材,理当由他亲自调\教。
是以他言笑晏晏对众仙说出这个决定时,无人反对,也无人敢反对。
璃络的名字,他不太喜欢,因为,这个名字,是清流替她起的。青渊叫她“阿璃”,带着三分亲昵。第一次这么叫她,傲然不可一世的金凤脸上也有一些恍惚,让他再叫一次。
“阿璃,不喜欢么?”青渊仍是那般温和的,他的温和就像是在脸上生了根,剜剐不去。
“喜欢。”她语意是坚定,低了头,却悄悄红起耳根。
璃络天生放肆,最初上得天界也就是为了瞧瞧,这个遣个不知名的仙君来贺自己出生的无礼的上仙,究竟是怎样个穿天透地的嚣张样。若说她从前不知什么是仙风道骨,从那刻起,便知了。整个天界里就她与他最近,却仍旧生出相隔万里之感,清隽的眉目,文弱得不似是天界之主。
于是在她第一次练成凤凰玄火时,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她是初学,失手是自然而然,把朝华殿烧了个精光也是情理之中。连她自己都被玄火烧得要燃掉了,青渊捏咒灭去火势时,见到的就是一脸可怜巴巴的徒弟,揽着他的脖子有气无力地说,“师父,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心头知道有异,但见她一脸被火烧得灰头土脸也懒得开口责罚。
天池的水最是澄澈,洗她一身脏污,也洗她满腔火气。青渊听着背后的水声,翻书的手指有些颤抖,脑中仿佛能够观微,那每一滴水珠是如何溅起又是如何落下,都清清楚楚。
匆匆翻过一页。
身后有人喊他的名。
青渊帝君心头一空,毫无防备地转过头,询问的眼神落下去,正好落在刚刚出水的璃络身上。她踩着水汽,一步一步走近来,水珠贴着温柔绝妙的曲线,缠绵着不愿离开。
他青渊帝君莫名的找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了。当然,这么多年上仙,让人一声声“帝君”称着,一次次跪拜匍匐,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等璃络走到她眼前来,他的眸色已是深不见底,嗫嚅一句,“阿璃,不要调皮。”就以一张巨大而柔软的毯子将她裹在其中,薄薄的毛毯下头就是她纤瘦的身体,凤凰天生性热,那温度就一点一滴,透过他的指尖。
她任性地站着不动。
只好替她擦拭,手势温柔却不可谓不乱,只是他青渊帝君自制力过人,险险没被瞧出来,似是拥抱一般的姿势,似是环着她便要将这人压在怀中从此便不放手。正此时,璃络踮起脚,轻而易举衔住他的唇。
在那个万分之一秒的时刻,青渊帝君的脑子轰的一声被炸得粉碎了,对时间全无概念,许是一念又许是千千万万年,既是时间短,这么短的时间里被人抽取意念,真大大羞辱了他的修为,若是时间长,这么长的时间他也没能品出个滋味来。
心如擂鼓的异状并未持续下去,帝君的心就像一口无奈的古井,饶是想动,也早已忘记如何动。能有片刻波澜,已无异于惊涛骇浪。
璃络不知道,当她面染飞红把手贴上他左胸,触及的便是平稳的跳动。
那一瞬她脸上的表情至今青渊也说不出,那是怎样的,好似是满心欢喜奉上最珍视的宝贝,被人弃之若敝毫不犹豫丢在地上的尴尬,她猛地后退一步,背脊打得笔直。
“青渊,我们回朝华殿吧。”
匆匆踩上云头,好容易稳住了身,没从云头跌下来。
青渊在后头看得担心,却不觉自己做错什么。他惯于隐瞒心事,他喜欢不说出来,他喜欢独自承担。呵,终是他太喜欢寂寞,喜欢到只能与寂寞相伴。
西王母仗着青渊的名义要诛杀那只火凤,青渊大帝得知时正在下一道不太重要的命批,对五界不太重要,只对被批下的人重要而已。
回想起来,若是当时他要阻止,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可为何不仅没有阻止,还对璃络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杀清流,这样的事别的天将办不到,若是你,一定可以。为师就将此任交给你。”
璃络错愕,但终究低下眉眼,一言未发,听着青渊的脚步渐远,抬起头望见窗外天空中掠过的青鸾青光耀眼的尾羽。
多年来跟在青渊身边耳濡目染,她再不是当初莽撞闯入天界的金凤,是青渊大帝的徒儿,唯使命为尊的好徒儿。那一晚酩酊大醉,从赤脚大仙那儿弄到的酒自然不会差,她瘫在玉桌上,鬓发全乱委顿在地。
凤凰一族独留下她和清流,若没有清流,她大概早就不知在哪里。
百年之后璃络想起用金霞翎挑破清流脸庞的瞬间,仍旧像被人逮着胸腔里那颗心狠揪一把般难受,而她不仅做了,还低头漠然看曾经相依为命的清流。
她的声音是从九霄而下,将他打入万丈深渊永不能超生。
她说,“即使你不与我动手,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下一次见,必定取你性命。天地之间有我这一只凤凰就足够了。”
同样高傲不可一世的凤凰,却望不见她衣袂的半点踪迹,只得低下高贵的头,心如焚寂般燃不起半点火星。
天界的夜晚与白昼一般长得令人发指,她跪在青渊面前“复命”时,青渊挑开眉“哦”了一声,又淡淡说,“连你也杀不了他?”
璃络飞快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好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青渊帝君第一次觉得,自己那点小小私心似乎被人看穿一般无所遁形,丑陋而可悲。
是,他是见不得他们相依为命,他没有那般宽广的胸怀,他其实就是个人修成的仙,修他娘亲的仙。当然,这点小小腹诽只能烂在肚子里,烂成一肚子臭水。
青渊帝君,还是高高在上,还是目含慈悲心同五界的上仙。
还跪在地下的璃络,低顺着眉眼,声音里没有半点波动。
“请帝君,放过清流。”
“你在说什么?说来竟是我要取他性命吗?”
“自然不是,但帝君总有法子阻却,西王母下的令,便是放眼五界无人能逆,对师父您,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青渊语塞。
璃络仍在说,“天下没有谁懂得师父,其实你眼内本来无一物,对万物皆有情,便是对诸事不留心,既然师父不留心,又何苦为难清流,就当为了徒儿,放过他。”
在青渊帝君的印象里,那是这个徒弟,第一次求他。谁都以为做了帝君的徒弟当是纵横天上地下再无半点阻碍,其实不然,能借着帝君名头打秋风的时机实在不少,偏偏,璃络一次也没用过。
她好似只是为他而来,此番却又求他,青渊看不明了。本来无一物的眼内,也惹上尘埃,一宿未得好睡,第二日终究召集众仙,称清流已受重伤,天界当留存仁慈,况凤凰本为天地间一灵物,无须赶尽杀绝。
众仙散尽后,她谢他,依然是跪在台阶下,毕恭毕敬。
而青渊帝君却走下高位,蹲身下去,与她双目持平。问了一句,“为师是否真是个无心的仙?”
她目光平静,纹丝不动,“帝君也有想不明白的事?可惜徒儿不明白的事太多,更想不明白师父的事。”
许就是从那时起,师徒的情分竟也单薄如纸,生怕一个轻轻,就被撕破没半点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