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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片言乱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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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石门,距离帝都长乐千里之遥的一个小城,方下了一场雪,而这时长乐城里才刚有一丝秋凉飒爽。
秦隐珠迤逦前行着,身后的白雪上留下一行细碎的脚印。
她穿着军中文士的衣服,白裘素袖,衣袂飘飘,但还是能明显看出是个女子,她的五官不可说不标致,但第一眼给人最深的印象往往是那种刻骨的苍白,往好了说,似乎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之气,往坏了说,却也可以理解成像个垂死的病人甚至飘忽的女鬼。
她行走的地方,显然是一座军营,在进门处竖着招展的大旗,旗上绣有金边,中间是一只黑色的猛虎。行道两旁荷矛带戟的士兵排成高大的行列,呼出冰冷的气息,黑色的皮甲上都挂了白霜,他们甚至不正眼看她,就像一些巨大的雕像。走了几十丈的路,只听到马的嘶鸣和远方低沉的号角。
再往里走,是一座金色的大帐,帐前支着一只三足的大锅,里面的汤水沸腾。秦隐珠知道那是什么,连周边几座城市的小孩都知道:驱狼侯项毅,没少把人丢在里面煮。
她在大锅前面站住了一下,掸掸衣服上的雪珠,正正束发的高冠,蒸腾的水汽使得金帐都显得有些扭曲,然后,她走进了大帐。
帐中有许多人,执戟的武士、按官阶排列的参军和副将。
她看向最上方的正中,侍从们簇拥着一个高大黝黑的男人,斜倚在宽大的狼皮垫子上,半幅毛皮下露出黑色的铠甲。
“居然敢一个人来,”高大黝黑的男人见到她,大笑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见你吗?我就是太好奇了!”
隐珠笑了笑,行个军中文书常用的揖礼,“参见项将军。”
“你还知道我是项毅,那你听说过我喜欢水煮活人吗?”男人笑着,但也许是征战多年的缘故,即使笑着,他眼中也有一种狮虎般的凶蛮。
“将军威名盖世,怎么会没听过呢,在下此来,正是为将军而来。”
“哦?”项毅挑起一只眼皮,“难不成,你是来投降的?”
“不,在下是来劝说将军放弃围城,给城中守军留一条生路的。”
“哈哈哈哈……”此言一出,项毅连连拍着桌子,周遭立侍的军曹兵士们也笑出声音,“笑话,真是笑话!诸侯太守之间互相攻伐占地,近世以来皆如此,杀了石门太守,他的地盘岂不尽数归我?!往上报一个病故,谁会追究??现在你凭一张空口白牙劝我撤军,难道不觉得自己在说梦话?!”
隐珠微微一笑:“若将军的志向,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个乡下诸侯,在下确实是白来了,请将军立刻下令,将在下投入汤鼎。”
项毅脸上突然一热,“乡下诸侯”是最能激怒他的称呼之一,当他还小的时候,跟着父亲,也就是老驱狼侯一同入京朝见,长乐的贵族经过他们会掩上鼻子。
他强自压抑恼怒,问:“那你说,还有什么?”
秦隐珠笑着,突然凑近男人的耳边,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冰雪的味道,这让他微微一惊,但马上就不再介意,他确信他有力的胳膊一夹,可以将她的腰都折断。
直到,她轻声说出一句话来:“将军……难道就不想当皇帝么?”
项毅本漫不经心的笑容凝住了,他看着面前女人的眼睛,纯正的黑,深不见底,与他直视。她说出这句话的口吻像蛇一样,甚至让他觉得,她本身也像是极端享受这句话的美妙,本嫌苍白的脸上闪烁一种魅惑。
项毅努力再笑出来,但自己也感到有点干。他的余光扫向帐中的手下们,但他们显然听不清这边谈话的内容,都直着眼看两人表情的变化。
“现在京城的局面,将军想必也知道一些?”女人又问。
“你说王家和刘太监的事?”项毅痛恨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还是忍不住回答。
“不错,那将军觉得,刘太监一手遮天,靠的是什么?”
“皇上呗,皇上吃喝拉撒都靠那些太监伺候,当然听他们的。”
“但是皇上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了。”
“当然,所以皇上归天太子即位的时候,就是那帮太监完蛋的时候。”
“但是将军想,谁会坐着等待自己完蛋呢?所以太监一直撺掇皇上废了太子,改立一个。本来照这些年的势头看,换太子是迟早的事,但是想必大人也有听说,最新的消息,王家已经说服了漠北公主前来和亲,嫁给皇后所生太子,那么太子地位会就此稳固,那些阉人又怎么白白看着?”
“不看着又能怎样,太监,手里连个兵毛都没有,”说出这句话,项毅自己也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不禁“啊呀”一声。
“正是,”隐珠眯起眼睛笑道,“太监要兵,将军有兵,进了天宁,谁说了算?只是,天下之变已成一触即发、近在旦夕之势,而世上兵马雄壮、野心勃勃的,难道只有将军一家?”
项毅脸色彻底变了,身体也从椅子上坐直起来。
隐珠玩着手指,沉默,现在诸侯之中,驱狼侯离长乐最远,若还纠缠石门城这点蝇头微利,只怕到时连一杯残羹也分不到了。如果说到这份上他还不能决断,那她就真是押错了宝,愿赌服输。
好在,良久,男人的表情终于慢慢缓和,笑道:“你,就是那生不出儿子的石门太守第六个女儿,他们说的‘鬼谋姬’?”
“第七个,”隐珠看着他,淡淡纠正……
“我项毅向来佩服带种的人,”项毅站起身,“今天冲美人儿你敢一个人来当说客,一席话又点醒了我,现在我送你回城,一丝头发也不少你的。”
“不,我想跟将军去长乐。”
隐珠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看到项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惊异,他想问为什么不回石门吧?但是终究,项毅什么也没问,而是大笑起来,洪亮的笑声似乎震得军营都嗡嗡作响:“我还不知我有这么招美人们待见,既然美人开口,当然恭敬不如从命。
“请将军叫我‘先生’,”隐珠带些怒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