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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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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抽一口冷气,我焦急地追问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事我虽然窥了一眼,后来的却也全是道听途说,真相是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她将目光转向一旁,慢慢陷入回忆之中,“五年前,在月半宫的同龄人中我哥哥可以说是最得宫主赏识的一个,因此他年纪轻轻便被破格提拔为负责谷中安全的巡卫首领。哥哥每晚都会带着手下在谷中巡查一遍再回来休息,阿娘惦记他,所以总是等他回来才肯安歇,记得那晚我们等了很久却仍不见他的人影,阿娘不放心便让我去看看,我在谷中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我哥哥,最后路过南谷一个荒弃的院落时发现里边有火光,我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闯了进去。进去后我当场就傻在了那里,盛怒的宫主立在院子正中,身后跪着我哥哥和几名负责巡夜的教众。你妹妹衣衫凌乱地跌坐在地上,掩着面嘤嘤哭泣,大公子双眼紧闭躺在她身边,嘴角边还有几丝血迹,瞧那样子应该是昏过去了。二公子满脸倔强地跪在宫主面前,他当时的眼神,我虽然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可这辈子却都不会忘记,那目光中充满了恨意,就只有恨,纯粹的恨,刻骨铭心的恨意。我当时已经完全傻了,根本不知该做何反应,我哥哥冲过来将我摁跪在地上,连声向宫主请罪,宫主没有追究,只是把我们全部遣散。到了第二日谷中便开始有人私下议论此事,原来二公子欲对你妹妹不轨,被大公子撞破后不仅不思悔改,反倒趁大公子不备将其打晕,恰巧此时宫主从那里经过,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她整理了下鬓边碎发,又接着说道:“哥哥从那晚起两日未曾回来过,到了第三日我与阿娘早已心急如焚,商量着要去求阿爹打探下哥哥的情况,便在这时他却满面笑容地回来了,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却不说,问他那晚的事情他更是三缄其口,整个人也神秘兮兮的,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走了,临走时还警告我们不要乱说,也不要与别人讨论此事。”
她敛住话语,盯着远处轻蹙眉心,我转头去看,几名身姿婀娜的婢女捧着些时鲜水果向亭中走来,经过我们身边时却未停留,只是目不斜视地离开了,我与王姑娘哭笑不得地对视一眼,待她们走远,便忍不住笑弯了腰。
笑了一会儿,她又正色说道:“那日哥哥走后又过了三日,我与阿娘虽然提心吊胆,但想起他前次回来时春风得意的自信模样,便也不再大惊小怪地乱猜想。”
她顿了顿,眼中又有水气腾起,再开口时声音也有些哽咽,“到了第四日我们便从阿爹那里得到了他的消息,这次却是个晴天霹雳,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当时的样子,他那形状已经根本不能称做是个人了,他双手被齐腕砍下,脚筋也被挑断。他们说我哥哥监守自盗,与外人勾结偷走了教中圣物‘蹙金归魂衣’,可我却始终想不明白他盗那个有何用?那个与他勾结的人为何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更令我不解的却是他的舌头不知何故也被人拔了去。传说‘蹙金归魂衣’乃上古遗留之物,人死后只要身体不腐败,穿上那件红衣便可起死回生,宫主用尽毕生心血方才寻得此物,若我哥哥真与偷盗圣物一事有关,该当严刑拷问失物下落才是,又怎会让人拔他舌使他不能言,砍他手使他不能写,这事岂不是太过蹊跷。”
“这事虽然有些古怪,却也不能说明什么,倒不知后来如何了?”
“后来?后来我哥哥被投进水牢,丢失的‘蹙金归魂衣’一直未曾找到,此事也不了了之了。至于两位公子与你妹妹那事,第二日二公子便被罚去断崖之上面壁思过三年,大公子将养了三个月,痊愈之后反倒比以前更加深居简出。”
微一沉吟,我说道:“王姑娘,恕我直言,关于尊兄之事我倒觉得很是平常,假设尊兄真是偷盗圣物之人,宫妃三人的事正好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引了过去,你哥哥岂有不趁机而动之理?你说他第三日回府时整个人都神秘兮兮的,说不准便是在筹谋如何偷盗‘蹙金归魂衣’。再说他被割去舌头一事,失了教中圣物宫主定是焦急无比,严刑拷打自是免不了的,你哥哥不说,宫主便命人挑了他脚筋,砍去他双手,即使受了这样的折磨他仍是宁死也不肯吐个只言片语,宫主一怒之下再拔了他舌头,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她脸上表情有些僵,起身在亭中踱了一圈,才又说道:“凤姑娘此言有理,我既有求于姑娘,便不该对姑娘有所隐瞒。”
说到这里,我忽然就有些畏惧,她如此笃定她哥哥之事与那件事有关,那她对我隐瞒的东西想必应该与宫妃脱离不了干系。
“月半宫中最漂亮的男人是两位南宫公子,最漂亮的女人则是令妹与沈姑娘,令妹必定要嫁给两位公子中的一位是众所周知之事,但凡有些自知之明的男子,即便贪图美色也都去思慕沈姑娘了,只有我那死脑筋的哥哥却偏偏要思慕你妹妹。令妹从小骄奢跋扈,三岁的孩童心肠竟比蛇蝎还要狠毒,只因我拣了大公子随手丢弃的一枝梅枝,她竟然将我推进了月江之中,那时节天寒地冻,江水冷透骨髓,若不是……”
她冲我嫣然一笑,笑容里饱含无尽的感激,那笑容渐渐与一张同样带着感激的虚弱脸庞重合在一起。突然我想起一件儿时往事,全身汗毛却随着回忆直直地竖了一排,冬日傍晚我去寻找与两位公子一起玩的妹妹,寻到江边时妹妹乖巧地跑过来扯着我的衣摆,娇声软语地告诉我一个不会水的姐姐掉到了江里,我急忙跑过去救人,却险些连自己的命也丢掉,若不是南宫非华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宫妃没了影踪,寻回来时刚巧碰到,恐怕我与那女孩早已成为了月江中的一缕幽魂。
“你妹妹眼高于顶,从来都未曾正眼瞧过我哥哥,后来我却听说哥哥被抓之前似乎和你妹妹接触十分频繁,而他被抓那晚第一个发现他的正是凤宫妃,第二个赶来的却是二公子的下仆来福。来福是在你离开月半宫不久被派去侍候二公子的,忠心耿耿地跟在二公子身边多年,因此很得重视,他这人有些愚忠,倘若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二公子不及别人,他也是要与人翻脸的,这样一个人,你说他恨不恨凤宫妃。我哥哥武功虽不是十分高强,收拾凤宫妃却还是轻而易举之事,若不是来福刚巧出现,他完全可以走脱。”
她苦涩地笑了笑,在我对面的石墩上坐好,“我这么说,想来凤姑娘仍然会有异议,其实当初我也没有多想,见到我哥哥时除了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其余的全是震惊和心疼,后来事情逐渐平息,我便去找来福想问问他那晚的事情,倒是他的回答引起了我的怀疑。”
“哦?他是如何说的?”
“他说他赶到时我哥哥的舌头就已被人拔了去,后来他还说了句更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他说若是不想说便一辈子都不要再说。”
一辈子都不要再说?这种话哪里像是老实木讷的来福说出来的,若说是出自南宫朝稀之口还有几分可信。
见我面露疑色,她微微叹了口气,“凤姑娘定是觉得依来福的性子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他却真的说了,所以我才觉得不解,才会觉得这事蹊跷。而且听这话的时候我竟隐隐觉得他似乎是在暗指我哥哥,有些东西不说出来,那就拔了他的舌头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再说。可是,可是,后来经我调查,我哥哥的舌头确实是在他赶到之前被拔的,若说是凤宫妃干的,委实有些不可思议,若说是别人干的,这个人又是谁呢?”
“会不会是与他合谋盗圣物之人?”
“我也曾这样设想过,只是当时我哥哥的手脚却是完好无损的,倘若是那个人干的,不用严刑逼问我哥哥也定会招了。”
来来回回在亭中踱了两圈,我烦躁地问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就这样信得过我?”
“凤姑娘当年奋不顾身地救我时,我便已决定这辈子都信你,倘若你真与你妹妹一样,我也无话可说,这件事情的真相不管是什么,我哥哥对也好,错也罢,阿娘的心愿总是要替她完成,若能死在凤姑娘手里我求之不得。”
“关于这件事,你说了这么多,你自己的推断是什么?”
“我觉得哥哥是被凤宫妃陷害的,至于她为什么要陷害我哥哥,我却始终无法想通,总觉得应该和那件事有关。”
沉思片刻,我长长叹了口气,“这事儿太过复杂,涉及之人不是我的至亲,便是动不得的太岁,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只能旁敲侧击地帮你打听打听,若查出你哥哥是被冤枉的,我会想办法帮你救他出去,成不成功却不一定,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施施然跪在我面前,她激动难掩地颤声说道:“多谢凤姑娘成全,凤姑娘的恩情,这辈子小人便是做牛做马也难以偿还了。”
急忙将她扶起,我替她掸去下襟上沾染的灰尘,“你先走吧,我想静一静,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大的难题。”
“凤姑娘。”她低低唤我一声,面上神色很是过意不去,“谢谢你。”
我微微一笑,坐在石墩上冲她挥挥手,“走吧,走吧,让我清静一会儿。”
不好意思地望我一眼,她已不似在前院时那般洒脱,犹豫良久,她才慢慢退出凉亭。
本想出来透透气,哪想与王姑娘一番对话下来,原本就乱糟糟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我突然有种感觉,似乎这月半宫中所有人所有事都被罩上了一层迷雾,我本就无所适从,现在隔着这层雾,我看不真切,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如果每走一步都会无比艰难,是否应该停在原地,不管别人怎样,只要保持最初的心性,是不是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会伤害到别人,我不知道,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